拉里·尼文——黑洞研究员

发布时间:2024-12-11 15:16

黑洞研究员

  【美】拉里·尼文  \  文        Onion  \  译       小 言  \  图

  拉里·尼文是享誉全球的硬科幻作家,曾获得五次雨果奖和一次星云奖。在尼文的科幻作品中,对技术细节的描写绝不逊色于阿瑟·克拉克和哈尔·克莱蒙特。拉里·尼文最为著名的作品当属“已知空间系列”中的《环形世界》,正是这篇小说为他奠定了硬科幻大师的地位。

  下面这则短篇曾夺得1975年雨果奖最佳短篇小说奖,该小说不仅表现出尼文“硬派科幻作家”风范,也展现出其塑造人物性格和设置戏剧冲突的高超技艺。

  总有一天火星将会消失。

  安德鲁·里尔说,这个过程会以剧烈的震动开始,然后,在数小时或数天之后非常突然地结束。他应该明白,这都是他的过错。

  里尔还说,这种情况在几年甚至是几个世纪之后才会发生。所以我们,里尔和我们其余的这些人,留在了火星。我们研究外星人的基地,了解它向我们所呈现出的一切,而与此同时,在我们脚下,这个星球的中心正在慢慢地被吞噬掉。这足以令人陷入可怕的梦魇。

  是里尔发现了外星人的基地。

  我们已经到达了火星,一共十四个人,都挤在珀西瓦尔·洛威尔号宇宙飞船上狭小的球形生命维持系统里。我们在轨道上绕行,从容不迫地纠正着已有的地图,搜寻运行了三十年的水手号探测器可能会错失的一切。

  在众多物质中,我们要在地图上描绘的是高密度物质的分布状况。月海下面的那些高密度物质基本是由众多的小行星撞击产生的——大小堪比地球山峦的陨石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撞击时释放出相当于几千枚氢弹的能量。火星在小行星带间已经穿行了四十亿年,它的表面理应留下体积更大、密度更高的高密度物质——这些物质足以影响我们的运行轨道。

  为此,安德鲁·里尔一直在努力工作。在我们绕火星航行时,他一直注意着在纸带上颤动的指针。一台仪器在珀西瓦尔·洛威尔号宇宙飞船的一侧自由地旋转着,在它薄薄的外壳里面是一套双杠杆测重系统,看上去很复杂,实际很简单:这是一台前向质量探测仪,那些指针所记录的就是它的振颤。

  经过索博尼斯沼的时候,指针开始绘出与以往不同的曲线。

  换作其他人,可能已经开始咒骂,并开始试图修复仪器。安德鲁·里尔想了想,然后发出信号,让那台失重的仪器停止了旋转。

  这台仪器只有在旋转的时候才能探测到一个固定的质点。

  然而现在它却画出了简单的正弦波曲线。

  里尔朝奇德利船长飞奔而去。

  飞奔?那更像在荡秋千。里尔拉着扶手、用脚蹬墙体前行,并靠手或脚的重重的推力使自己停下来。在失重状态下匆忙地移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而且里尔也没有运动员的体魄,他只是一名年逾四十的天体物理学家。到达控制舱的时候,他已是气喘吁吁。

  在里尔的呼吸平静下来之前,奇德利(他曾经是一名运动员)耐心地等待着,脸上带着些许鄙夷的笑容。

  奇德利已经认为里尔疯了,里尔的话只是证实了这个论断。“用引力来传送信号?里尔博士,请不要用你这些奇怪的想法来烦我了。我很忙,大家都很忙。”

  这并不完全是偏见使然,里尔热衷的一些东西真叫稀奇古怪,比如引力发生器、黑洞。他认为我们应该立即搜索戴森球,即那些完全被一种人造外壳所包围的恒星。他相信质量和惯性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举例来说,一艘宇宙飞船的惯性可以完全被消除,这样它就能在几分钟内接近光速。里尔是一名天真的梦想家,一旦激动起来就会不顾一切。

  “你不明白,”他对奇德利说,“引力辐射比电磁波更难屏蔽,有规律的引力波动会更容易检测到。银河系中先进的文明也许全都使用引力进行通信,其中一些文明甚至对脉冲星——旋转的中子星——进行信号调制②。‘奥茨玛计划③’的失误恰恰就在于此——他们仅仅搜寻频率位于电磁波频谱中的信号。”

  奇德利笑了,“的确,你那些矮小的外星朋友们正在利用中子星和你通信,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你瞧!”里尔拿起一条轻如鸿毛的纸带,那是他从质量探测仪上撕扯下来的,“在越过索博尼斯沼的时候我测绘到这样的信号。我认为我们应该在那里着陆。”

  “你非常清楚,我们将在西梅利乌姆海着陆。登陆车已经部署完毕,准备载人了。里尔博士,我们已经花了四天时间绘制那一区域的地形图,那是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下个月春天就要来临,而我们将查明那里是否存在生命!人人都希望如此,除了你!”

  里尔仍然把纸带当作救命稻草拿在面前,“求求你了,再飞跃一次索博尼斯沼吧。”

  奇德利临时改变了轨道,也许是那些正弦波曲线使他动摇了,也许另有原因。

  随后,再次经过索博尼斯沼的时候,仪器检测出一个范围不大的圆形物体出现在那里。而且,里尔的质量探测仪再一次画出了正弦波曲线。

  外星人已经不见了。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我们总是期待着它们在某个时刻能够回来,因为基地里的设备还在正常平稳地运转着,仿佛主人们才刚刚离去。

  这个基地有两层楼高,它就像是一个倒扣在地上的馅饼盘子,而且一扇窗户也没有。基地里边的空气可以供人类呼吸,就如同地球表面三英里高空的空气,不过这里的空气中氧气的比重要大一些。基地外的火星大气要更加稀薄,而且对人类是有害的。由此可见,那些外星人并不是火星上的原著民。

  这个基地的墙体很厚实,但是已经被风化得很严重了。墙壁向内倾斜着,以抵抗内部的气压。屋顶要薄一些,不过足以抵挡来自于内部的气压。这些墙壁和屋顶都是用火星沙土烧制而成。

  供暖系统仍然在工作,照明系统也是如此:天花板上的小格子散发出红棕色的光芒。基地里太热了,气温总是比适宜人类的环境高出十度。过了一个多星期,我们才找到关闭供暖系统的开关——它们被隐藏在挡板后面。在我们摆弄好通风系统之前,总有强劲的气流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吹来。

  关于那些外星人,我们根据它们遗留下来的物品做出了很多猜测:它们的家园一定是一个比地球略小的星球,那个星球的公转轨道十分接近它所环绕的红矮星,这样一来,在为它带来足够热量的同时,过于强大的潮汐力也给它们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外星人的家园有一个半球将永远朝向它围绕的恒星,狂风呼啸着,不断地从黑暗笼罩的那个半球吹向另一个永远光明的半球。

  那些外星人没有隐私的概念,在它们的基地中,唯一有门的通道就是气密舱。基地的上层是一个六角形的金属房间,在底层的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见上层的一切。休息的地方就是一张占据整个房间的注满水银的床,它从一侧的墙壁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墙壁,这真有些不可思议。这里的房间过于窄小、混乱,家具和设备都堵在门口,所以起初我们总会磕到手肘和膝盖。天花板距地板接近六英尺,上下两层都是如此,因此,即使身高允许我们站直了身子,我们也总想在走路时弯下腰,以至于这都成了习惯。可是,里尔的身材很高大,如果他猛地站起来,就会撞到自己的脑袋。在基地里,他经常会发生这种意外。

  我们认为外星人一定比地球人矮小,然而它们柔软的长椅却十分符合地球人的身高和曲线,似乎是专为地球人而设计的。也许它们的内心世界与我们的不同——也许它们不需要精神上的自由空间。

  飞船上的封闭环境就曾令人不快,这里也是一样。在基地里有一种紧迫的幽闭恐惧感,这让我们的怒火一触即发。

  我们当中已经有两个人忍无可忍。

  里尔和奇德利不应该待在同一颗星球上。

  奇德利的存在使保持整洁成了一种强制性行为,他强迫我们所有人都要做到井井有条。在珀西瓦尔·洛威尔号上度过的漫长日子里,是奇德利带领着我们做健身操,他坚决不允许任何人逃避锻炼,我们最终也放弃了逃避的尝试。

  结果还不赖,锻炼使我们保持了活力。要知道,我们所进行的每日健身活动可不是在重力为1G的起居室里走来走去那么简单。

  但是在火星上生活了一个月之后,只有奇德利仍然在外星人基地的酷热环境里保持着衣冠楚楚的形象。我们中的一些人认为这是对里尔不修边幅的一种责难,也许事实真是如此,因为里尔第一个脱去了自己的衬衫,而且就再也没有穿戴整齐过。吃饭时,奇德利会检查自己的银餐具上是否有水渍,然后再把食物盛得恰到好处,不能多也不能少。

  事实上,是安德鲁·里尔的性格决定了他的行为。他也许会在匆忙中穿上一双不配对的袜子;假如他迷上了某个有趣的事情,他也许会把涮碗这样的家务推迟一两天再做;他更喜欢在工作的地方吃住;如果哪个女仆试图整理他的书房,那么愿上帝保佑吧,因为这样一来,里尔就再也找不到他的东西了。

  他是一个天才,但也有自己的缺点。背起背包去旅行或者轻装潜水也许能改变他的习惯——在这样的活动中,你必须学会心细如发、面面俱到——可是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引起他的兴趣。然而,去火星探险他是完全不会拒绝的。但遗憾的是,在太空里保持井井有条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增压服上的开口是不能敞开的。

  登陆火星一个月之后,里尔违反这条规定的时候,奇德利当场抓住了他。

  增压服上的“开口”是一根套住男性生殖器的橡胶软管,它通向一个囊,管子上还夹着弹簧卡子,使用的时候需要拔开卡子,然后再打开增压服外的龙头,把尿液排出体外。

  针对女性的类似设计包括一个导尿管,它会令人难受到极点。我认为设计者会不断努力改进,因为不让人类的半边天享受基本的权利似乎是不道德的。

  里尔醉心于外出远足。他喜欢火星沙漠的景色:冷暗的紫色天空和朦胧柔和的橙色流沙、清晰的地平线,以及一望无际的空旷之感。除了外出远足,里尔还需要空间。他终日研究外星人的通讯设备时,他的脑袋总会和天花板“亲密接触”,而且周围的每一样东西也经常会撞到他那皮包骨的臂肘。

  有一次,他散步回来,正碰见奇德利要出去。奇德利看见里尔增压服外的尿液龙头敞开着,管子上的弹簧卡子也坏掉了。假如里尔刚才在外面出了意外,可能就是火星低气压撕裂了他的躯体,然后他流尽鲜血而死。

  我们一直也没弄清奇德利在外面对里尔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里尔进来时已是面红耳赤了。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小声嘀咕着什么,看来他是不会再搭理别人了。

  宇航局的心理学家不应该把他俩派到同一颗渺小的星球上来。“后见之明”也很重要,不是吗?可是兼顾到专业能力和需要经受这次行程考验的健康状况,里尔和奇德利都是最佳人选。和里尔一样有能力的著名天体物理学家不是没有,可那些人都已壮士暮年;而奇德利则拥有值得称赞的一千小时太空飞行经验,他还参与过最近的一次登月活动。

  就个人能力来说,我们中的每一位都是最佳人选。这样不谦虚可真是令人惭愧呀。

  外星人没有关闭通讯设备,基地里的其他设备也都在运转。通信设备底下粗壮的支撑柱已经在重压之下向外倾斜了,据此判断,那套通讯设备的质量一定大得惊人。盛放通讯设备的容器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为了给它腾出空间,连屋顶都得稍稍向上凸起,在大约一平方米的范围内,里尔总算可以毫无困难地抬起头了。

  即使是里尔自己也不知道外星人为什么要把通讯设备放在二楼。通讯信号在底层也可以发射出去,甚至可以覆盖大半个火星。在搜集了足够的信息之后,里尔通过实验证实了这一点。他向洛威尔号上的前向质量探测仪发出了一组穿越火星的摩尔斯电码信息。

  里尔在通讯设备旁边又放置了一台质量探测仪,为了防止它有任何振颤,下边还放置了一个尤为复杂的专用平台。探测仪绘出的波形曲线非常明显,以至于我们中的某些人以为引力辐射会对他们自己产生影响。

  里尔简直是迷上了这台设备。

  他甚至废寝忘食,但当他吃东西的时候,他简直就像一头饿急了的狼。“那里面有一个巨大的质点,”登陆火星两个月之后,他嚼着满嘴的食物告诉我们,“这台设备通过电磁场使它高速振动。瞧——”他把一管牙膏状的金枪鱼罐头拿到面前,然后快速地来回摆动它。在外星人的食堂里,聚在公共餐桌周围的人们都转过头来注视着他,“我正在发出引力波。不过现在波动太微弱,因为这根管子的相对体积太大了,而波动的振幅几乎为零。在那台通讯设备里有某种质量和密度都很庞大的物质,只有超乎想象的巨大电磁场才能控制住那种物质。”

  “那是一种什么物质?”有人问道,“中子态②物质?就像一颗中子星的内核?”

  里尔摇摇头,随即又吃了一口食物,“这种质量的中子态物质是不稳定的。我认为那是一颗量子黑洞③。但是我还不知道如何去测量它的质量。”

  我说:“量子黑洞?”

  里尔愉快地点点头,“我可真走运。你知道的,我曾反对过这次火星探险行动。在我看来,去小行星探险我们可以有更多收获,我们也许会查明在各种不同的天体中是否真的存在量子黑洞。然而这里却有一颗已经被捕获的量子黑洞!”他站起身,谨慎地保护着自己的脑袋不被撞到。

  我还记得我们在餐桌两旁面面相觑的情形,我们都深吸了一口气……而我,则被彻底迷惑了。

  在里尔将尿液龙头敞开的那一天,奇德利限制了他的行动自由。没有人陪同的话,里尔是不能离开基地半步的。

  里尔很珍视散步带给他的孤独感,可是糟糕的情况还不仅仅是没法独自散步这么简单。奇德利把可以陪同里尔外出的那些人一一列举出来。奇德利相信,这几类人能够确保里尔不会给他自己和别人带来危险——在太空生存训练中表现最优异的人、和奇德利一样的最热衷于保持整洁的人,以及在生活方式上和里尔分歧最大的人不可避免地成了最佳人选。如此看来,里尔只能要求奇德利本人陪自己出去散步了。

  不过,里尔几乎再也没有出去过。我知道在哪里能够找到他。

  我站在基地的底楼,抬头望着上层的房间。

  引力波通讯设备的保护板快要被他拆卸下来了。设备里面的大部分空间被电磁线圈占据着,只有一个元件看起来像是一台计算机的一部分,还有一些排成正方阵列的按钮,也许是外星人打字机上的键盘。里尔试图在不拆除绝缘材料的情况下,用磁场强度传感器弄清楚它的电流走向。

  我喊道:“进展如何?”

  “不太好,”他说,“绝缘材料似乎无懈可击。现在我恐怕得把它拆开了。既然绝缘防护措施如此完善,那么在这里边流动的能量一定会超乎我们的想象。”他朝着站在下边的我微微一笑,“我给你看点东西。”

  “什么?”

  他轻轻拍了拍一个暗灰色圆盘上的开关,“这是一个麦克风,我花了半天时间才找到它。‘我是安德鲁·里尔,希望有人能收听到。’”他关掉了麦克风,然后从质量探测仪上撕下纸带,我看到一些混乱的波形曲线打断了平滑正弦波,“这里,我说话的音频信号正在以引力波的方式传播,直到宇宙边缘才会消失。”

  “里尔,你前些天在食堂里提到的量子黑洞究竟是什么?”

  “嗯,你知道黑洞是什么吧。”

  “我大概知道。”在洛威尔号度过的几个月里,里尔就给我们详细地讲解过这方面的内容——

  当一颗不太重的恒星用尽了它的核燃料,就会塌缩成一颗白矮星。质量更大一些的恒星,即质量是太阳的1.44倍或更大的恒星,当它们燃尽之后,会塌缩成直径十公里的球,并且完全由紧密排列的中子组成——这是宇宙中已知的最致密的物质。

  然而一颗大型恒星的演化还不止于此。当一颗真正的大质量恒星顺其自然地发展演化……当内部的气体压力和辐射压力不足以对抗恒星自身的庞大引力并支撑住它的外层物质……那么它就会完全地塌缩,直到引力强于其他的任何作用力,直到恒星被压缩得小于史瓦西半径②,随后真正地消失在宇宙中。接下来所发生的事还没有定论,因为进入了史瓦西半径,任何物体都无法逃脱重力井的吸引,即使是光线也不能。

  此时,这颗恒星已经不见了,但是质量还在——它成了宇宙中一个不发光的洞,也许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

  “一颗塌缩的恒星可以产生一个黑洞。”里尔说,“也许黑洞会越变越大,整个银河系都可能陷入其中。现在,除了恒星塌缩,已经没有形成黑洞的其他方式了。”

  “那又怎样?”

  “就在引起宇宙扩张的大爆炸时刻,曾经形成了各种大小的黑洞。那次爆炸产生的力可能将局部的微型物质团块压缩得小于史瓦西半径,由此产生的黑洞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它们都是最小的黑洞——我们称之为量子黑洞。”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清晰可辨的笑声,接着奇德利船长出现了。拆开的通信设备不应该被奇德利看到,而我刚刚也没有察觉到他走了过来。只听奇德利大声喊道:“你谈论的东西究竟有多大?我能捡起一枚并把它抛给你吗?”

  “那样大小的微型黑洞同样可以把你吸进去。”里尔严肃地说,“与地球相同质量的黑洞,其直径只有1厘米。不过,我谈论的是质量在1015克左右的黑洞。在太阳的中心可能有一个……”

  “噢!”

  里尔很难堪。他不喜欢被人取笑,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种事情发生。保持严肃不是个合适的办法,可他又不知道还能如何。“比如,质量为1017克、直径为10-11厘米的物质,它一天要吞噬掉几个原子。”

  “嗯,至少你知道在哪里找到它。”奇德利说,“现在你只需要捕获一颗就行了。”

  里尔点点头,仍然很严肃,“在小行星带中可能存在量子黑洞。一颗微型小行星可以轻易地捕获一颗量子黑洞,特别是在它带电的时候。黑洞也是可以带电的,你知道——”

  “没错。”

  “我们只需用质量探测仪检查一颗微型小行星。假如它的质量比理论上大得多,我们就把它推到一边,看看它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一个黑洞。”

  “你需要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才能看见那么大的东西。总之,这种情况你该怎么应对?”

  “如果量子黑洞不带电荷,你可以给它充电,然后用电磁场来操纵它。你可以使它振动,从而产生引力辐射。我想,在这里我已经拥有一颗量子黑洞了。”他拍着外星人的通讯设备说道。

  “是啊。”奇德利说着就在嘲笑声中离开了。

  整整一个星期,基地里的所有人都把里尔称作“黑洞研究员”,里尔满脑子想的全都是黑洞。

  当里尔和我讲起那个黑洞的时候,他的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可笑,因为宇宙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可是奇德利提到里尔那个“破箱子”里的黑洞时,听起来就像是在讲一个笑话。

  请注意:奇德利并没有误解里尔说过的任何事情。奇德利不傻,他只是认为里尔有些疯狂。在不知道里尔究竟在研究什么的情况下,奇德利是不可能肆意嘲笑里尔的,至少在一群高学历的家伙中间不会这么做。

  与此同时,我们的工作仍在继续。

  火星上有大片的火星沙,细腻的火星沙就像是黏性的油脂,足有齐膝深。在其中涉足前行并不危险,可是很费力气,所以我们避免涉足其中。一天,布瑞斯艰难地走进了最近的那个沙池,并且开始在沙池的底部四处摸索。他说,当时他一直弯着腰。他摸索到了一些已经腐化的、类似塑料的容器。那些外星人曾把这片沙池用作垃圾场。

  真不幸,对于这个基地的原材料的化学分析没有丝毫结果。这里的材料几乎坚不可摧。但我们更多地了解到这些异星来访者的身体的化学组成——它们在长椅和公共水银床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这些痕迹中含有形成原生质的大部分化学成分,然而阿斯韦却没有发现DNA的迹象。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他说,一定存在其他适于基因编码的大型有机分子。

  那些外星人还留下了大量记录。它们的文字我们当然无法理解,不过我们研究了照片和图表,其中有部分是关于人类学的记录!

  外星人曾经一直在研究处于第一纪冰期时的地球。

  我们这些人中没有人类学家,这可真遗憾。因此即使有了新的发现,我们也无法进一步探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为那些资料拍照,并把照片传送回洛威尔号。有一件事情是确定无疑的:这些外星人在很久以前就离开了这里,并且它们让照明系统和通风系统继续工作,并让那台通讯设备持续地发出载波信号。

  它们这么做是在等待我们的到来吗?除了我们还能有谁呢?

  也有可能这个基地在大约六十万年前被关闭,但当有什么东西检测到洛威尔号在靠近火星的时候,基地的能量供应又恢复了。里尔不相信这种假设。“如果通讯设备没有了能量,”他说,“那个质点就不会待在那里了。为了让它一直待在那个位置,电磁场必须一直存在。量子黑洞比原子还小,它可以穿透任何坚固的物体。”

  如此说来,基地的能量供应系统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在运转。这是怎样一个鬼东西呢?而且能量来自于哪里?我们探查了一些电缆,发现它们伸向基地下方。我们没有进行挖掘它们的尝试。

  地球物理学也许能解释能量的来源:有一个洞深入到火星地核,外星人挖这个洞也许是为了提取地核样本,然后它们可能会安装一台发电机,利用地核与地表的温差来发电。

  与此同时,里尔花了一些时间来查寻那台通讯设备的能量来源。他找到了停止发送载波信号的方法。现在,那个质点(如果真有质点的话)已经平静下来了。看到前向质量探测仪的上下波动的正弦曲线被直线取代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们携带的仪器没法利用外星人基地里的丰富资源,我们的装备是用来探索火星,而绝对不是为了勘查其他星球文明的。里尔却是一个例外,他如鱼得水,只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不快。

  最后那一次的争论是为了什么,我无从知晓,因为当时我正忙着别的事情。

  火星登陆器上还有燃料。NASA给我们准备的燃料很充足,这样我们就能有充裕的时间在空中盘旋,从而找到一个合适的登陆地点。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我们一致决定驾驶登陆器飞往邻近的那个位于低地冲断层上的沙池。

  一切正常。降落时,沙尘被吹得腾空而起,形成一大片薄雾,朝四周散去,露出了堆满外星人垃圾的沙池底部。还不仅如此呢!阿斯韦开始朝布瑞斯大叫,要他把登陆器往后退。还好,布瑞斯头脑清醒。他载着我们向旁边一倾,接着又缓缓地转了一个弯,然后就躲开了那个地点。登陆器喷射的火焰一点也没有烧到那些露出来的残骸。

  因为力求完美,我们在那里工作了几个小时才有了成果。我们曾经从书本上了解到考古学家工作起来是多么细致,于是我们也尽力而为。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水流把沙土变成天然的水泥,因此一些残骸嵌在了此类石块里。不过我们还是弄下来几具外星人遗骸,并把它们放在担架上带了回来。当空气涌进气密舱的瞬间,有一具骨骼变得粉碎,所以我们把余下的都放在了外面。

  外星人没有洗澡的习惯。于是,在一间外星人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房间里,我们安装了一个边沿很高的浴缸。我脱下增压服,一身疲惫地朝浴缸走去,满心希望没有别人在那里。

  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是里尔在喊叫。

  奇德利却十分平静,可他的声音却表达了某种意味——充满了嘲讽。他站在两根支撑立柱之间,双手扶着臀部,说话间牙齿闪露白光,正仰头看着楼上的里尔。

  奇德利说完之后,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动。然后里尔发出了一个充满厌恶的声音,接着他转过身,在那个也许是外星人打字机的键盘上按下了一个按钮。

  奇德利看上去惊呆了。他朝右大腿上拍了一下,当他把手移开的时候,手上已经满是鲜血。他注视着那只手,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里尔,准备开口发问。

  在微重力中,奇德利缓缓地倒了下去。在他摔在地上之前,我扶住了他。我剪开他的短裤,在出血点扎上一条手帕。那是一个很微小的孔,然而在伤口上方,从腹股沟延伸下来的组织已经皱缩起来。

  奇德利试图说些什么。他圆睁双眼,不停地咳嗽,嘴里满是鲜血。

  我想自己已经惊呆了。如果我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能救助他呢?我看见奇德利的右肩上也渗出了血迹,于是我撕开衬衫,发现了另一个极其细小的伤口。

  医生赶来了。

  奇德利的死亡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而医生却早早就放弃了抢救。在他的肩膀和大腿的伤口之间,被撕裂的肌体形成了一条细微的管道,这条管道穿透了奇德利身体一侧的肺脏、胃脏以及部分肠道。尸体解剖显示,在他的髋骨上还有一个微小的孔。

  经过寻找,我们在通讯设备下方的地板上也发现了一个铅笔芯粗细的孔。

  “我犯了一个错误,”在审讯的时候里尔告诉我们,“我真不应该碰那个特殊按钮。把那个质点控制在适当区域的电磁场一定是被关掉了。黑洞掉了下去,而奇德利就站在它的下方。”

  黑洞直接穿过了奇德利,并在此过程中吞噬了他的部分质量。

  “不,不完全是这样。”里尔说,“我猜黑洞的质量大约是1014克,这决定了它的直径的数量级只有10-6埃,这比一个原子还小很多。它根本不会吞噬多少质量。黑洞穿过身体时产生的潮汐效应才是杀死奇德利的罪魁祸首。你们也看见了,地板的组成物质被撕得粉碎。”

  毫无意外地,谋杀的罪名被提了出来。

  里尔耸耸肩膀,对此说法表示出轻蔑,“用什么来谋杀?奇德利根本不相信那里有一颗黑洞存在,你们中的许多人也是一样。”他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能想象出审讯时的情形会是怎样吗?想象一下,检察官要设法向陪审团解释他自己对于这件事的看法。他首先得告诉他们黑洞是什么,接下来是量子黑洞;然后他必须解释为什么不能提供凶器以及凶器在哪里——凶器毫无阻碍地坠入了火星!假如他说到这里还没有在哄笑声中被逐出法庭的话,那他还得解释一个比原子还要小的东西是如何能够杀人的!”

  可是里尔不知道那东西是危险的吗?难道他不能从它所表现出来的特性来推测出它拥有巨大的质量吗?

  里尔摊开双手,“先生们,我们要处理的物理量不仅仅是一个‘质量’,还有磁场强度等等。”

  那里肯定有防止电磁场被意外关闭的安全装置。里尔一定是避开了它们。

  “是啊,我很可能是不经意间关闭了安全装置。为了弄明白这些东西是如何运作的,我应付了太多的琐碎工作。”

  讯问就这样无疾而终。显然,对他的审判不会再进行了。期望普通法官或陪审员理解检察官和律师所谈论的内容是行不通的,有几个事实是永远也不会被提及的。

  例如:奇德利最后所说的话。假如我被问到这个问题,我可能会把那些话重复出来,也有可能不会。奇德利当时说:“好吧,证明给我看啊!把量子黑洞摆到我面前,否则你就得承认它根本不存在!”

  讯问结束时,我低声对里尔说道:“那可能是有史以来最独特的杀人武器。”

  他也低声说道:“如果你在小队里这样造谣的话,我可要告你诽谤了。”

  “是吗?真的吗?你以为我在说什么?你能向陪审团解释吗?”

  “我不会解释。这一次我先放你一马。”

  “真见鬼,你还自身难保呢。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研究的?唯一已知的黑洞从你手上掉下去了。”

  里尔探了探身,“你说得没错,不过也不完全正确。关于那个黑洞,本来我还要尝试用新的方法去研究,但我已经知道得足够多了。当时……我已经停止了它的振动,然后用前向质量探测仪测出了整个通讯设备的质量,既然黑洞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就可以测量出通讯设备的剩余质量,并据此计算出那颗黑洞的质量。”

  “哦。”

  “而且我可以拆开那台设备,弄清楚它的内部结构,以及外星人是如何控制黑洞的。该死,我真希望自已还是一名六岁大的孩子。”

  “什么?为什么?”

  “嗯……我没时间解释清楚了,数学计算充满了不确定性。从现在算起,几年或者几个世纪之后,在木星和地球之间将会出现一个黑洞,大小足以用于研究。我认为那个黑洞形成的时间是在四十年之后。”

  当我明白了他所表达的含义时,我简直不知所措。

  “里尔,你不会认为那么小的物体能吞掉整个火星吧!”

  “唉,它会吞噬附近的一切物质,从这儿吸收一个原子核,从那儿夺取一个电子……它不仅仅是在等待原子掉进它的陷阱。它的引力非常巨大,而且它在火星核心来回振荡,席卷一切物质。它吞噬的物质越多,体积就变得越大,它的体积与质量的立方成正比。没错,它迟早会吞掉整个火星。那时,它的直径仍将不足一毫米,不过这足以被我们观测到了。”

  “在十三个月之内会有什么情况发生吗?”

  “在我们离开之前?嗯——”里尔的眼里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目光,“我认为不会。但我得把它弄清楚,因为数学计算充满了不确定性……”

网址:拉里·尼文——黑洞研究员 https://mxgxt.com/news/view/155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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