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康俊,中国南海的独行侠 文/楚昆
黄康俊仿佛是一夜间跃出“海面”的。
记得十年前,《小说界》那篇《鬼海.鬼鳐.鱼贼》一出笼,便让中国文坛爆了个“新鲜”,立时引起鲁迅文学院和北京评论界的关注——专门召开研讨会,于是上下一片惊呼:“中国写海作家,北有邓刚,南有黄康俊!”
黄康俊这个“海佬”的出现,一开始就迫使文坛为之侧目。他带着南方海的陌生、神秘、深邃、无垠,以独具一格的奇诡怪诞和放荡不羁,开拓了一方仅仅属于他个人的艺术之海。那片久违的处女海,被他塑造的崩鼻三、何炳水、新加坡女人、阿潮、香港妹、蟹仙、蓝波仔、越等南蛮土著捣鼓成一道道世界奇特的风景线,赚得读者为之晕头转向酩酊大醉死去活来欲罢不能;甚至害得还没来得及与之相识的广东省作协主席陈国凯连夜追读其作品,“先读《两个太阳的海域》,洋洋万言,一拿起来就放不下了,一直读到深宵。他笔下大海的神奇,大海的诡谲和美妙,作品中人物的命运以及他们跟大自然较量的剽悍气势把我迷住了。在广东作家中,写海写得如此多姿多彩者,如此惊心动魄者,在我印象中,黄康俊是第一人。”(陈国凯《广东有个黄康俊》)
最早读他的中短篇小说集《海蚀崖》(作家出版社“新星丛书”1991.1),就被其咄咄逼人的才气和霸气所慑服——集子中的每篇都称得是上乘之作(其中两篇被《小说选刊》选用,两篇分别被收入1988年和199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选》,有好几篇获得各类大奖),且每篇的写作手法各异,绝不类同,把象征、隐喻、神话、魔幻、寓言、童话、幽默、反讽、变形等各种艺术色彩从中铺排得淋漓尽致、大胆狂放,使其作品万花筒般斑驳多姿、繁复深沉、神秘怪诞却引人入胜。他将中国传统小说笔法和西方现代主义多种流派的手法糅合得如此奇妙,如此娴熟,如此让人迷醉的地步,让你情不自禁骂娘:妈的居然可以这样写“海”,写渔民生活!黄康俊的艺术个性太鲜明太独特太霸气了,这促使中国文学出版社一连组织多人翻译他的几部中短篇向英、法等国家介绍。
黄康俊对艺术的追求和探索相当苛刻,他甚至夸下海口:要创作出与世界海洋作家背道而驰的海类作品。其实这家伙是极端谦恭温良而且没有半点狂妄自大的一个人,这与他做人没任何干系,关键是他的创作天分是狂放型的。他绝不肯摹仿或迁就别的艺术大师,他竟然对世界公认的海明威、康德拉、阿斯塔耶夫等海洋文学师爷敬而远之,他说他写的每个字都必须是自己的风格,他就那么认死理。他死心塌地选择属于自己耕耘的“网埠”(放网的海区),任凭月黑风高山长水远,自甘堕落成一个郁郁寡欢的独行侠。他不相信任何神仙皇帝,他是用纯天然的南海水去洗晒自己百分百的白盐,以雷州海佬飘风熬浪流血流汗的切肤之痛,去铸造心中认同的“诺亚方舟”,他甚至要和自己过不去,决然困囿在自我构筑的艺术孤岛上,即使充当一只孤魂野鬼。
这就是黄康俊海类作品的神秘所在!
这就是怪才黄康俊的魔力所在!
记得在1991年全国青年作家代表大会上,黄康俊有篇题为《大海.渔夫.罗盘》的讲话,我想引用其中一小段对他的艺术探求作点注脚:“我们知道,海洋在地球中占三分之二的位置,而海洋又是那么深奥莫测,既然大海是生命的摇篮、人类的故乡,因而相信每一个人就是一方大海,有关人的一切也同样深奥莫测。所以,探究这两种不同质的海就显得特别有意义。因着大海的神秘、深沉、博大,主张采用一种与之适应的手法来表达我所理解、感受的‘海’,我把这海作为一种广义的海来看待,不满足一般海类作品上那种单一的、浅层意义上的仅仅是对海的赞美或诅咒的文字,执意写出一个只属于我自己的‘海’来......”
或许,这也算得上黄康俊叛逆精神世界的一份小小自白吧?
在就读鲁迅文学院和北师大研究生院开设的文艺学研究生期间,黄康俊写了一部叫《蟹岛》的长篇,先后在《花城》和《当代作家》刊出,再独立出书时更名为《热带岛》(我认为还是原来的篇名更佳),那是作者形成其独特个性的“海”味作品中最重要的一部新作,它恍若一艘顶风逆流的轮渡,以大胆奇特的手法,把读者载送到南中国海中那座热带岛——雷州岛——贡品岛——蟹岛上,迫使我们用陌生的目光,去感受陌生的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纠葛、人与大自然的感应对峙、宗教与信仰的水乳交融、生灵界与自然力的神秘莫测、行为角色与心灵世界的无所捉摸、父与子亲情的浓烈或冷漠、夫与妻情爱的忠贞与虚伪、男与女性爱的伟大或低贱、生存环境与生活方式的和谐或脱轨、人性与人情的真善或伪恶......构成了一个个人生之谜或自然之谜,而这众多之谜最终又卷进一场超自然力的大劫难之中,令人触目惊心,掩卷难忘......同时,在艺术创造上,更是以一位技艺过人的出色水手般的行为,独出心裁,自由恣意在茫茫无垠的感觉海洋里:多角度叙述、时序颠倒、对位结构、象征隐喻、童话模式、夸张放大、魔幻意蕴等等以及黄康俊式回环往复张驰有度的叙述话语,从而构筑起一座个性独特的中国海洋文学孤岛——这个岛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热带岛”,它只能唯黄康俊才有资格独占风流,君不见,诺大一个南中国海,就只有他黄康俊一个“鱼贼”!
毋庸讳言,时至今日,黄康俊仍然是中国南海的独行侠,没有人与其作伴,没有人充当啦啦队,他在艺术沧海中依然孑孑而行。我想他灵魂深处是极端痛苦的,他在艺术上执著的独身守望,注定他一生不可安宁。但他为人十分淡泊,不喜欢出头露面,不事张扬,守得住寂寞,他只爱沉溺于“单个儿的热闹”,始终对艺术神祗投以朝圣般的虔诚和佛家心境的平和。他竟然能在商海广东的混沌和喧嚣中觅得一份清静,绝不随波逐流。他憎恶媚俗,鄙视商业炒作,孜孜不倦地追求自己的品格和风格。“他不是为了某些外在的需求或评论而写作,而是为了内心的宁贴而写作”(著名评论家雷达语)。
九十年代初当上专业作家的黄康俊,对艺术个性的追求和探索更是近乎“自残”,他对一篇万多字的《海牛》雕琢了大半年,才肯出手,他主张“好作品主义”,追求匠心独运的哲理性、诗意性、审美性和超越性多元共存的文学价值,没令自己“激动”的作品,必将被扼杀在摇篮之中,他宁肯少写一点,少发一点。他没有急功近利的市侩,只听凭灵魂深处的悸动,“写”的目的淡化了,自然流露成不吐不快的原始冲动,这就使得已经内向化的艺术创造进而转向纵深的心灵化,喷涌出来的当然是“呕心沥血”的精神舍利子了。可不,小说在《中国作家》发表后,跟着便被翻译了法、英、日好几个国家的文字介绍到海外,一时好评如潮。之后,他构思了一部独特的由22个短篇(5个中篇)连缀成的长篇《南中国海佬》,写的自然也是发生在他的“雷州岛”(注意,不是雷州半岛)的故事。22个精彩的短篇独立成章却互有牵扯,故事中的人和事有起有承,起承转合,恍如22种颜色各异、形状不一的玻璃碎片,共熔一炉,从而构成了一幅由单色与复色拼成的绚丽多彩的画屏。小说以奇诡新颖的笔法,向我们演绎了一个个真实又荒诞、现代又古远的故事,那是一部对人类和历史新理解的作品,是一部包容深邃的哲学人生的诗篇。
文学生命的可爱和诱惑,让黄康俊一直沉迷于“在幸福天分的身体上挖掉一块肉”的炼狱中度日,至今他仍然执迷不悟地守卫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岭南文报》1998年度10月8日)
[ 楚昆,文学博士,《文艺报》编审,理论部主任,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等刊物发表论文160多篇,内容涉及哲学、美学、文艺理论、文艺评论等方面;著有文艺理论专著《回到中国悲剧》《中国悲剧引论》《当代文艺思潮的走向》;文艺理论和文艺评论文集《拒绝妥协》《中国作家精神寻根》《眩惑与真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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