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调查｜拆解饭圈PUA，谁把粉丝裹挟成爱的“陀螺”

发布时间：2024-12-11 00:18

【编者按】

《超级女声》横空出世，2005年由此被公认为内娱素人造星元年，也让业界首次见识到了“粉丝经济”的威力。此后，“粉丝经济”进一步发展成“流量经济”，并在商业平台开始快餐式造星后，发展到巅峰。只是，缺少了监管和规范的“流量经济”，渐渐失控——砸下海量人力以及天文数字的金钱之后，粉丝们发现自己已经被困于数据的囚牢，她们将宝贵的人生投入应援、打榜，投入为偶像掀起一场场的骂战，甚至不惜挑战社会秩序，换来的是经纪公司和品牌商的重重盘剥，躲在虚假人设背后的偶像们一波又一波“塌房”。

当“流量明星”和“饭圈”已站到公序良俗甚至法律的对立面时，国家终于重拳出击，中央网信办近日针对“饭圈”乱象出台10大措施，堪称对已走火入魔的饭圈乱象釜底抽薪。

乱象从何起？治理如何做？青年报·青春上海推出“从饭圈之乱到饭圈之治”系列调查报道，引导青少年走出迷津，还饭圈一个“看重艺能、尊重作品、敬重人品”的清朗空间。

青年报·青春上海见习记者刘秦春/文网络/图

“只买两张专辑跟‘路人’有什么区别？”“他为你承受的恶意，你要拿这次销量来还！”“你不打投配得上这么好的他吗？”听者忍不住皱眉，但饭圈女孩儿已有些麻木，她们说饭圈其实还有更多尖锐的、带有绑架性质的PUA话术。饭圈PUA究竟是什么？缘何存在？如何警醒？青年报·青春上海记者一探究竟。

一入饭圈深似海

早年追星的年轻人，往往被称为追星族。而现在，叫法变了，坊间人称“饭圈”。究竟何为“饭圈”？单凭字源，很容易理解，“饭圈”就是“fans圈”，fans即追星的粉丝。但今天的“饭圈”，之所以被叫为“饭圈”，较之于当年的“追星族”，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个“圈”字。“圈”，往往意味着它呈现了某种组织性、群体性、目标和行动的集结性，这就不是当年散在的“追星族”所能比拟的了。

那么饭圈有着怎样的组织架构？Aya现在是上海某中学教师，从大一开始追星，前前后后在饭圈混迹了6年之久。据她介绍，饭圈充当领导者角色的粉丝通常被叫作“粉头”，粉头经验丰富，组织能力强，“购买力也很强”，“一般粉头要么受雇于明星团队或明星亲友，要么就是职业粉丝”，圈内表现突出、号召力强、修图做视频能力一流的粉丝就是“大粉”。

“粉头会根据需要分工，比如分为数据组、事业组、反黑组、公益组等等。”Aya告诉记者，数据组负责打投、转发、点赞等优化大数据的工作。“打榜是数据组的硬性任务，完成后必须在群里打卡，一周不发打卡链接的人会被踢出群”，打投就是粉丝有组织地购买多个账号切换投票，这样一个粉丝可以投几十票，其他组的工作任务也都对应细化，“每个粉丝都各司其职，有做不完的任务”。

此外，Aya还提到“圈外的自担只要达到某些条件也可扩列入圈交同担”。Aya所说的“自担”指的是不加入粉丝群体、独立追星的粉丝，“扩列”是Z世代暗语，意指扩充自己的好友列表、广交朋友之意，“同担”则指喜欢同一个偶像的粉丝，“路人”就是不追星的普通人。

2014年，Aya花了500元人民币加入了某唱跳歌手的粉丝后援会，“当时我粉的那个偶像出道蛮久了，核心层基本固定，我只能算是个底层粉”，于是她开始“爬墙”关注另外一个出道时间较短的新人爱豆。“没想到啊，真的是一入饭圈深似海”，Aya现在虽已退圈，忆起那些岁月还是经不住惆怅与感慨。

她不惜举债买偶像代言赶销量，熬夜做数据刷音源，切换多个微博小号做任务，学习和生活逐渐被追星侵占，直到有一天她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通宵熬夜病倒了，发着高烧时，大粉还丝毫不顾及她的健康催她做任务，“任务还是要做哦，你就动动手指就行了，不然哥哥太辛苦了”，Aya顿时觉得追星变得索然无味。

“我曾真心喜欢，但不想被困住变成陀螺”

“我当时真心喜欢那个明星，觉得他很美好，看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的闪光点，交同担也很有意思，但被互相扩列的人操控很恐怖，我不想当一个任人鞭挞的陀螺。”饭圈还有无数个Aya受到各种PUA话术和所谓饭圈秩序的裹挟，被爱的名义绑架，陷入怪圈，周身戾气，身心俱疲，他们深陷数据与销量的泥沼，被消费甚至被欺骗而不自知。

孙云晓在研究青春期少年的“追星综合症”时曾提到，青少年追星主要是出于情感需要、向往成功等原因。“现在想想，虐粉啊，煽情呀，实际上就是饭圈PUA的一种手段”，饭圈各方势力利用粉丝对偶像的喜爱以及情感需要达到某种目的。Aya记得有次传闻爱豆要接拍某部戏，但粉丝觉得这部戏配不上自家爱豆，粉头号召大家“撕”负责人，“公司只把哥哥当摇钱树，给哥哥接烂剧，哥哥多不容易啊”。虽然疑惑粉头从何得知，但听了后面那句话就再没迟疑，“总之一切都盯着为自家爱豆好的名义”，凌晨骂战才结束，Aya没有了以往的兴奋，只有失望和疲惫。

据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于光瑞分析，煽情是利用人性中的弱点进行无底线放大，目的是获得关注、取得共鸣。Aya想起有一次爱豆数据PK输了，粉头往群里发了一张爱豆状态不是很好的照片说：“哥哥应该是知道我们尽力了，不忍心责备我们，但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所有人见了都好心疼，“甚至还有姐妹说内疚地哭了一下午，为了避免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大家都铆足了劲儿打榜控评刷数据”。

Aya说她曾为了给爱豆造势铺排面，省吃俭用买代言，攒钱买机票到现场追星等等，接连吃了两个月泡面，无数次坚持不下去想要退出时，“群里总会有大粉说哥哥的花路就在前方，一直给我们喊口号加油鼓劲”，再加上多看了两眼爱豆帅气的脸庞，她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离开。

当时的Aya并不知晓，打鸡血、喊口号、画大饼等都是饭圈PUA常用手段。于光瑞指出，打鸡血和喊口号是洗脑的一种方式，是为了加强群体意识实现精神控制的一种手段。饭圈通过群体暗示引导粉丝接受某种观点或从事某种行为。群体行为中的暗示更接近催眠，参与者通常处于亢奋、激动的精神状态，这种状态让他们对周围的信息失去理智的分析和批判能力，表现为一味的盲信和盲从。

专家解读

怎么判断是否陷入饭圈PUA?

记者就饭圈PUA现象内核、行为指标、应对措施等一系列问题采访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于光瑞，以下是专家的详细解读。

记者：您认为饭圈PUA的内核是什么？

于光瑞：饭圈PUA的内核就是精神控制，本质上就是某些人对粉丝进行精神控制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的目的。

记者：怎么判断自己有没有陷入饭圈PUA，有没有具体行为指标可以用来鉴别？

于光瑞：可以借鉴成瘾行为的5个临床特征来鉴别判断自己是否被饭圈PUA：1.持续性、发作性或反复性；2.在起始、频率、强度、持续时间、终止及场合等方面失去控制；3.相对其他生活兴趣及日常活动，成瘾行为的优先程度不断提高；4.尽管成瘾行为导致了不良后果，但是仍然继续甚至增加；5.成瘾行为模式严重到足以导致显著的个人、家庭、社交、教育、职业或其他重要领域的功能损害。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饭圈PUA现象呢？

于光瑞：首先是因为青少年内心世界贫乏、情感孤独、信仰缺失；其次是因为综艺类、选秀类节目大行其道，粉丝易受饭圈文化影响；再者是由于娱乐至死的社会氛围，以及拿金钱作为衡量标准的错误引导；资本对粉丝经济的深层次介入也脱不了干系。

记者：粉丝群体逐渐低龄化，各方如何引导青少年远离饭圈PUA？

于光瑞：这不仅是个人问题，也是群体问题，更是社会问题。首先家庭层面，应营造温馨、和谐、积极的家庭氛围，家长要真正关注并理解孩子，帮助孩子树立远大志向，培养多元化兴趣爱好，陪伴孩子成长并且成为孩子的良师益友；其次，学校不仅要成为青少年学习知识的园地，更应成为孩子精神塑造、灵魂培育、兴趣培养和人格完善的阵地；更重要的是，要净化社会风气、培养道德风尚、完善法律法规、崇尚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