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熊璐、丁晨茜、王昕月、宁静、吴红琴
指导老师：刘琳
有训路星火营 出品
江婷笑着说自己混饭圈以来参与过两次“百万行动”。
一次是在2018年的夏天。她在微店花费82元购买了一份大粉自制发售的周边，其中包括写真、手幅、扇子等。这款周边引发了粉丝的购买狂潮，销量轻松破万。只是一个月后，周边再无消息，这位大粉卷款跑路，涉案金额高达一百多万，此为“百万行动”之一。
第二次是在2020开年。大年初一的下午，江婷刚拜完年，拿出手机刷疫情动态。在一条条疫情速报中，她瞥见自家粉丝团官微分享的众筹链接。她想了想，看了眼支付宝里的余额，然后点击链接捐了313元，压岁钱还没捂热就又飞了出去。在粉丝团的号召下，粉丝捐赠的物资总价值超过百万，此为“百万行动”之二。
一、整装待发
1月23日武汉封城的那晚，武汉科技大学天佑医院的护士任险峰值班的时候到张靓颖湖北粉丝群里冒了个泡。作为一枚从05年就开始喜欢张靓颖的资深“凉粉”，任险峰的网名“小鱼”在群里算是一个熟面孔。看见“小鱼”，群里许多人都问：“小鱼姐最近怎么样啦？”任险峰在群里与大伙简单交流了一会，然后说出了目前的困境。
从10号开始，任险峰便作为一线护士驻守武昌火车站给来往的旅客进行检测。从一开始检测排查不明原因肺炎到后来排查新冠肺炎，缺乏医疗物资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彼时任险峰和她的同事们都在各尽其能去联系购买物资。
1月24日，任险峰收到了一条微信好友申请，申请人是张靓颖的经纪人文雅。文雅告诉任险峰，张靓颖在群里了解到天佑医院物资匮乏后，希望能通过她直接给医院捐献物资。之后的一个月里，任险峰总共收到了6批张靓颖捐赠的物资。
任险峰说：“我们属于稍微年纪大的一些喜欢靓颖的人。看着她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女孩儿一步步走到现在。她有了经济条件后愿意回馈给社会，我觉得这样就是好样的。”
图：武汉天佑医院收到张靓颖捐赠的矿泉水
粉丝群体身上最明显的标签属性便是他们都以偶像为中心。而互联网时代的社交媒体和大数据则提升了粉丝消费能力和消费行为的可见度。换句话说，“喜爱”不再是一种单纯的心理，而是一种用数据表达的行为。甚至许多行业将粉丝裹进明星产业链，以便更好地引导粉丝行为。也正因如此，像“脱贫攻坚战——星光行动”、“百万森林计划”这类明星起头倡导的粉丝公益逐渐走进人们的视野。
但随着粉丝组织的功能化与制度化，无论是向粉丝站求助的粉丝，还是主动发起公益活动的粉丝站，粉丝公益在许多时候已经不再需要明星的引导，而是自然萌发了一种“野生”的力量。
同样是1月24日，微博大V@刘顺儿妞，发布了一条为孝感医院捐赠物资的微博。一位邓紫棋的粉丝看到后，将求助信息转给了“GEM专属加油站”——一个由邓紫棋粉丝组成的粉丝站。此前，GEM加油站已收到许多粉丝私信，询问是否有粉丝援助通道。于是加油站管理员在紧急商议后决定，尝试首次搭建自己的爱心链接，联系物资送往需要帮助的医院。这次疫情期间组织的募捐是加油站第一次自己统筹各项事宜。从2020年1月24日开启捐赠到2020年1月30日截至，加油站共获得善款54842.26元。
图：粉丝向“GEM专属加油站”求助
相比武汉医院，孝感医院受到的关注更少。在核实了粉丝的求助信息后，加油站联系到了孝感市中心医院装备科的朱老师确认对接的物资单。朱老师接到电话后十分激动，说：“有什么要什么，提供什么都可以。”
加油站的管理员在各个购物平台寻找符合医用标准且能发货的物资。终于在27日晚上，管理员抢到800个符合标准且可用于手术的一次性医用防护面罩，这是他们购得的第四批物资。除了求助的孝感市中心医院外，加油站还将物资分给了之前捐助过，但仍处于物资紧缺状态的黄梅县人民医院、荆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和京山市人民医院。
二、披荆斩棘
疫情期间，许多大大小小的粉丝站都开展了捐赠活动，回应他们的粉丝人数多则百万，少则几十。这些粉丝站在开展每一项公益活动时，都会详细记录每一步流程，并在后续补上完整的凭证。从文档表格到图片视频，信息公开，是粉丝公益得以长久发展的重要因素。
1月底，湖北省红十字会因账目不清，物资发配不当而饱受民众诟病，引发了社会对其不信任情绪的蔓延。公益组织内部运作机制透明化和物资对外信息公开化一度成为民众诉求。
而与此同时，饭圈粉丝以相反的姿态站到了大家面前，话题“饭圈女孩出征”一度被顶上微博热搜榜。这种情况并非偶然，娱乐工业之中，粉丝组织的功能越来越丰富、完善。粉丝组织管理结构的科层化和粉丝组织矩阵的立体化，在饭圈的各种活动中不断增强。
“这个团子周边还出吗？”华雨收到闲鱼的消息提醒，内心五味杂陈。一方面她庆幸自己的商品终于“有人问津”，另一方面她担心商品的质量会让这位买家粉丝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2019年6月，华雨按每日惯例逛粉丝超话。首页出现了一个团子造型的娃娃，巴掌大小，售价40元且不包邮，但长得可爱。如同许多留言好看的粉丝一样，她决定买！
但过了四个月，华雨迟迟等不到最后一步——补邮费发货。华雨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和她一样的还有QQ群里两三百名粉丝。大家开始不停地给卖家发信息、打电话。迫于压力，卖家现身，将部分钱款和余下事项都转给了主动请缨的群管理员。11月初，管理员对外称样品已制作完毕，并发布视频，但华雨看见视频里的手轻轻一捏，团子的缝纫线就崩了。
“看到这一幕，我唯一的感受就是愤怒。我等了这么久，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破玩意儿。”最终华雨婉拒了闲鱼买家的请求，将团子永久下架。
2019年年底，华雨发现了一些“异样”，圈子里开始陆续出现呼吁整顿、规范商品买卖的声音，并且越来越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她说:“买卖行为，利益一致，粉丝们就会自发搞一个好的机制，既保障粉丝消费者，也能给买家提供声誉。”
大家开始自发地组建新的机制，信得过的粉丝被推举成为审核员，负责门槛准入的工作，审核卖家。卖家提供个人资料、追星记录、商品信息等证明。当审核通过，商品就会被发在微博的予以公示。在后期，审核员将随时跟进交易活动，保证信息的透明化。尽管这完全是自发行为，且在很大程度上依赖饭圈信任，缺乏强制力，但也算为在交易中处于劣势的粉丝提供了一层的保障。
蜜桃作为“AdamCharity—范丞丞公益站”的管理者，经营这个站子近两年。在这期间，她和另外的管理者联合多个平台、组织发起过许多公益活动：众筹资金建立公益读书室，参与爱心衣橱活动给偏远地区的孩子送冬衣，给留守儿童捐学习用具，前往敬老院慰问老人，还会捐赠狗粮、领养流浪动物……
这些公益项目大多是由蜜桃等管理者与相关机构接触之后再筛选合作。在项目进行过程中，站子会要求活动方拍摄照片或相关视频。站子则会在活动结束之后发出图片并向参与了众筹的粉丝交代清楚资金使用状况。
在一次援助肯尼亚的活动中，隔着5个小时的时差，蜜桃与定期援助肯尼亚的国内公益组织达成了合作。在了解非洲肯尼亚小朋友们的需求后，公益站给他们送去了画纸、画笔和医疗包。当地公益机构反馈的视频里，小朋友们坐在不满15平方米的教室里，享受着一堂难得的艺术课。
图：公益站视频截图，肯尼亚小朋友收到笔纸后在上艺术课
蜜桃精心剪辑了视频并配上音乐，让关注的粉丝们了解到这些公益活动最终带去的成效，也让粉丝看见他们行为的意义所在。
在向粉丝分享时，她写道：“在遥远的肯尼亚地区，可能有很多孩子没有办法接触艺术，甚至经常受伤。想用我们一点微薄的力量去帮助他们，哪怕只是让他们有机会学习艺术，哪怕只是多一份医疗包。”
三、破壁突围
随着GEM专属加油站越来越难寻找到符合标准的物资，再加上他们所能捐赠物资的数量难以满足医院需求，加油站的管理员决定参与粉丝团的联合捐赠。
“联合捐赠的好处就是效率高，他们直接联系的工厂，物资源比较可靠，而且每次发货会发反馈图。”这些粉丝公益联盟多是以微博群的方式存在，各家粉丝团主动联系加入。加入后，联盟方会持续地发送所要对接的医院，各家粉丝站所要做的就是筹资。
加油站加入联盟后的第一次联合捐赠是由“百团大‘站’公益”联合100家粉丝团体向钟南山院士所在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捐赠了10万只一次性橡胶手套。而对比1月25日加油站向黄冈市黄梅县人民医院捐助的20盒医用乳胶手套，10万这个数量不知多了多少倍。
截止到3月16日，也就是最后一次参与联合捐赠，加油站共参与了五十四次联合捐赠，一共帮助了131所医院，捐赠物资包括医用类、生活类19种。疫情期间，加油站参与的粉丝联盟有百团大“战”公益联合、第一名公益联盟、港台地区联合、粉丝公益快车、百家粉丝团和同心战役联盟。
3月22日，百团公益疫情期间的活动接近尾声，@百团大战公益发布一条总结的微博：“感恩有你们，公益路上一起同行。”
联合抗疫。在江婷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家粉丝主动联合起来做一件事。打破了混圈11年的江婷对饭圈的一些固有印象。
饭圈文化的正式形成大概是在2014年，“流量”成为这一时期娱乐圈“最走俏”明星的代名词。粉丝经济也因“流量”的出现，成为大众产业文化的重要部分。
2018年，《偶像练习生》等选秀综艺节目的出现，将饭圈进一步改造并且推向公众面前。选秀节目的大火本质上是提升了粉丝的话语权，让粉丝参与到明星的制造过程中。
江婷是《偶像练习生》里一位选手的粉丝。在印象里，她所在的饭圈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次的争吵。她记得的最大一次规模“掐架事件”是在2018年冬天。在节目的一次舞台考核中，江婷喜欢的选手与另外其他热门选手分到同一组，但节目规则需要选手间内投，而内投的结果则影响到选手们的成绩。
偶像利益受到牵扯，粉丝间阵营的对立便不可避免。江婷所在的粉丝阵营与另一位热门选手的粉丝在网络上爆发了争吵。不理智的情绪往往会快速蔓延，双方互相抢夺舆论空间，甚至进行言语攻击。“这场唇枪舌战中没有真正赢家，只有与彼此间的共沉沦。”
在饭圈，好像一点小摩擦也能引起一场战争。但这些摩擦却并非不可克服。比起以前可能仅因为用词不当就吵起来的饭圈，江婷觉得还是这种齐心协力的氛围更让人着迷。公益不再是数据，转发也都出于真心。每看见一条捐赠到位的信息，江婷都会由心底感到满足与快乐。
“接受正确的引导，不被僵化的规则束缚，让饭圈发挥它的价值。更重要的是，我也只想快乐追星。”江婷想了想，然后加上一句：“也希望大家不要谈饭圈色变，谈追星色变。”
（文中江婷、华雨、蜜桃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