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榆荫下
四月的扬州城,一片葱郁。顺着护城河畔,从运河西岸往个园走去,沿途皆是榆树,一株株或虬结盘曲,或挺秀峻拔,飘下的榆钱铺满了水面。榆在中国是常见的树种,很早就出现在我们的歌咏之中——《诗经·唐风》里便有:“山有枢,隰有榆。”作为一种大量种植的乔木,榆树点缀了我们的生活,每至暮春,榆钱随风飘落的景象,在乡间并不鲜见。在我们关于安居的想象中,榆、柳、桑等树木常是必要的装饰物。陶渊明诗: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这是多么朴实无华的布置。它在我们关于隐逸、超凡绝尘等类似的解读之外,还标识了粮食、木材、瓜果的来源,即基本的生活物资——这首诗首先关注的是温饱,描绘的是如何生活。这里的空间格局并非后世精心打造的园林,而是典型的乡村景象,屋后种树,庭前栽果,再环绕几亩肥田——现在的乡间不也是这般布局吗?
中国的田园里,榆的身影早已凝结为意蕴丰富的意象,所以会有“桑榆郁相望,邑里多鸡鸣”或者“新晴望郊郭,日映桑榆暮”等诸如此类的诗句。榆的形象已经植根在我们的集体记忆里,如今落在水面上的榆钱无异于渡往乡愁的一叶叶小舟:古诗里描述的桑榆仍然是鲜活的、当下的,化为我们这个民族共享的过去,被一代代地传递和重新唤醒。
相较于桑、柳,榆还可以提供一种野味——大名鼎鼎的榆钱,过去曾是粮食的替代物,而今则是一道春日的菜蔬。宋人郑樵《昆虫草木略》里写榆树“生荚如钱,古人采其初生者,作糜羮食之,令人多睡,故嵇康谓榆令人瞑也。”就是说榆钱还有助眠的功用,还有大才子嵇康的佐证,真是不可思议,让我们这些惯于熬夜、失眠的人都要望“榆”兴叹了。
郑樵说榆树“生荚如钱”,由此可见中国人自古以来便认为榆荚似钱,故而以榆钱称之。《酉阳杂俎》里的故事里有“采榆荚,诣瑕丘市易,皆化为金钱”,即采了榆钱到市场买东西,并且真的变成了钱,这是古人对于法术天真烂漫的想象了。
苏东坡拘御史台时,写作了榆、槐、竹、柏四首,其中《榆》有:“谁言霜雪苦,生意殊未足。坐待春风至,飞英覆空屋。”写的就是春风里榆钱飞落的景象——只不过在这里,东坡除了以榆钱随风飘散的情景自比,更寄托了积极向上的想象,表明了自己要度过“霜雪”的决心。不过,在中国人的眼里,榆钱是春日的表征,一般都是勾连起春风十里、桃花遍野的景观。《牡丹亭·寻梦》里有:“嵌雕阑芍药芽儿浅,一丝丝垂杨线,一丢丢榆荚钱,线儿春甚金钱吊转!”芍药、杨柳与榆钱,描写的是春光一片大好。这里除了景色,也有声响的表达——“丝丝”“丢丢”,两对儿齿头音,再加上吴侬软语的吐字,真是要酥了我们的骨头。我们的语言善于叠字的音效与感染力,什么“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读下来就觉得确有燕声如剪、莺啼如珠,响亮极了。英人也谙此道。大诗人丁尼生诗有:
鸽子在古老的榆树上低声呢喃,
还有无数蜜蜂的嗡嗡声。
(The moan of doves in immemorial elms,
And murmuring of innumerable bees.)
这两行诗恐怕是英语史上最为闻名遐迩的拟声修辞的典范了。一连串的鼻音将一群群蜜蜂在林间飞舞的声响模拟出来,惟妙惟肖,一口气读下来,鼻腔里嗡嗡作响,似乎萦绕耳边,久久不绝。在这里,榆树扮演了必不可少的角色:高大伟岸,携着柔软的发音,编织在这场声音的景观中,鸽子与蜂群穿梭其中,与之相得益彰,于是大的与小的、静的与动的、古老恒久的与瞬息万变的,形成了不朽的回响。
如今,在扬州的榆荫下,春风拂过,我似乎也听到了蜜蜂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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