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船明月(报告文学)

发布时间:2024-09-07 11:24

大运河畔,南川楼(左)和朗吟楼(右)遥相呼应。本报记者 商棠 摄

□商棠 郑世繁 马德明

五百里奔流,两千年沧桑。大运河,沧州的母亲河。

盛夏时节,夜风轻拂,一轮明月落在沧州市南川楼头,楼下大运河上穿梭的游船,载着满船月色,游弋在一河清辉之中。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南川楼上的这一轮明月,300多年前曾挂在清朝诗人孙谔的船桅之上。他沉醉于这长河月色,写下诗篇《夜过沧州》:“长河日暮乱烟浮,红叶萧萧两岸秋。夜半不知行远近,一船明月过沧州。”

今天的沧州段大运河,不仅再现了“一船明月过沧州”的盛景,而且成为沧州最美城市“中轴线”、市民“幸福线”,也是世界感知中国运河文化的风景线。

旧梦

中国大运河始建于公元前486年,包括隋唐大运河、京杭大运河和浙东大运河三部分,全长2700公里,是中国古代南北交通的大动脉。

从天空视角俯瞰,京杭大运河流经35个城市,其中最长的一段留给了沧州,总长216公里,占据了运河总里程的近七分之一。

沧州段大运河也叫南运河。东汉曹操开平虏渠,位置大致在今天沧州市青县以东,是沧州大运河的前身。目前保留的河段,自隋代开凿使用到明清,始终是地方交通命脉,特别在明清两代,每年约有400万石漕粮经沧州运至北京。同时,沧州大运河也是长芦盐的重要转运通道。

在那个逐水而生、依河而兴的年代,商船往来,落帆聚市。城与河、河与人,相依相生,融而为一。明代诗人瞿祐的诗篇《青县》写出了运河两岸的富庶:“未饮青州酒,先乘青县风。川原通赵北,境界入山东。馔设河鱼白,筵供野枣红。连屯禾黍熟,饱饭乐年丰。”

“离运河近的村子就富,离运河远的村子就穷。”沧州文化学者孙建介绍说,“沧州本身离海近,井水含盐含氟量高,又苦又咸。而运河水却不咸,两岸果蔬鲜美,庄稼丰收。”

运河从山东德州入境河北沧州,流过吴桥县后进入东光县,拐了一个月牙形的大弯,油坊口村就静静地躺卧在月牙的怀抱里。58岁的油坊口村党支部书记霍树根,就在运河边长大。站在村边大运河东岸,望着奔流而下的河水,他回忆起儿时的情形:“运河水养育了村里的祖祖辈辈。我小时候20多斤的鲤鱼、白鲢,经常能打上来。河水灌溉土地,盛产水果和蔬菜,庄稼也长得好。小伙伴们经常在河里溜浪,一个猛子下去,就是一里多。”

因为运河水甘甜爽口,过去油坊口村和运河边上的其他村庄一样,有一个特殊的职业叫“倒两筲的”,说白了就是挑着两只水桶卖运河水的人。说是卖水,其实卖的是力气。这些卖水人或挑两只水筲,或推着木制的独轮车,走村串巷,成为运河两岸的一道风景。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沧州大运河走向低迷与衰落。随着公路、铁路交通的发展,1975年沧州段运河漕运停运。到八十年代中期,沧州段运河断流。

历史有多么风光,那时就有多么伤感。

“运河没了水,穿城而过的运河两岸成为最脏最乱的地方,垃圾遍地,臭气熏天。”孙建说。

“运河一断流,村里有600年历史的古井也干了,水果、蔬菜都种不成了,可是苦了乡亲们。”霍树根说。

“一船明月过沧州”,成为沧州人记忆中的旧梦,更是他们内心深处的渴望与憧憬。

新生

如今,站在沧州运河大堤上,放眼望去,南川楼、朗吟楼、清风楼伟岸的身影倒映在粼粼波光里,河面水鸟翔集,岸边绿树成荫。大运河沧州城区段13.7公里,时隔50年实现旅游通航,12个旅游码头、6座景观桥如大运河串起的颗颗珍珠,环绕在城市的颈项之间。

沧州人心底的那一船明月,终于又回来了。

大运河,再度成为沧州人的自豪和骄傲。“所有的沧州人家里来了外地客人,都要带着客人去运河岸边走一走,南川楼上逛一逛。”当地人这样说。

改变,始于2014年。

那一年6月,在卡塔尔首都多哈召开的第38届世界遗产委员会会议上,中国大运河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此次申报的典型河道段落和重要遗产点中有河北的“两点一段”——沧州东光县谢家坝、衡水景县华家口夯土险工以及南运河沧州至德州段河道。

从历史的维度审视,沧州段大运河自上世纪七十年代之后,运输功能结束,河床河道没有遭到过度开发和破坏,相对于其他一直在使用的河段,基本保存了古河道的原真性和完整性。联合国专家称赞其具有“里程碑式沧桑美”。

站在沧州东光县谢家坝坝顶,孙建脚下是正在紧张修复的大坝。他介绍说:“这个大坝南北长218米,东西宽3.6米,高5米,体积3924立方米,是一处世界文化遗产点。”

在大运河版图上,山东闸多,河北弯多,仅沧州一段,大运河就有230多个弯。“三弯顶一闸”,在河道落差较大的情况下,这些弯起到了缓水、平水的作用,避免了过多建闸影响通航的问题。但河道弯多,又容易受到河水冲刷,尤其是顶冲位置,易形成水患。谢家坝就位于顶冲位置,大坝建成前经常决堤,清代,大坝完工后,再没有发生过决堤。

沧州大运河走进了新时代,也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市中心城区河段上的南川老街,古韵流香,辉煌灯火间,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熙熙攘攘的人流。老街南头新建的南川楼2023年完工对市民开放。整个建筑占地20亩,建筑面积4794平方米,楼高5层,楼体为明清风格,四面出抱厦,重檐攒尖顶,珠帘画栋,飞檐翘角,沥粉贴金。

南川楼与沧州园博园、大化工业遗存文化区、南川老街、朗吟楼等新地标比邻而居,共同新晋为游客的网红打卡点。

“我们村那口干涸了的古井,2019年奇迹般地涌出了甘甜的泉水,现在水位深有10米。”油坊口村党支部书记霍树根感慨,“古井复涌,是大运河生态修复的结果。”

油坊口村是民族英雄霍元甲的故乡,从村中心的古井向西,穿过绿树掩映的街道,两旁有几处整洁的旅游民宿,过条马路就是大运河河堤。堤岸上是运河景观带,骑行道旁栽满了槐树、柳树、梧桐、樱花、木棉,再往前是霍元甲公园,每天清晨很多人到这里锻炼健身。

对于今天沧州大运河的巨变,沧州市大运河文化发展带建设办公室主任李金台认为是“事在人为”。他说:“沧州大运河从城市中心穿过,治理难度最大,但改造之后受益群众也更多。沧州因运河而生,因运河而兴,大运河衰败的时候,也曾因河而苦。今天的沧州大运河,呈现出一幅活着的、流动的、沧州版的‘清明上河图’,成为沧州‘千年运河’的文化名片,是事在人为的结果。”

像油坊口村一样,大运河沧州段沿线村庄,处处呈现水清、岸绿、景美的原生风貌。2023年以来,通过大运河引水6亿多立方米,保障了大运河生态用水。大运河两侧21个村庄和企业实现搬迁,腾退土地5600多亩,实现308公里堤顶路全线贯通。大运河沿线绿化面积40多万亩,建成各类生态公园20多个。沧州生态综合治理成果入选“2023世界运河城市论坛创新案例”。

流韵

大运河,每一寸堤岸都曾写满引人入胜的故事,每一朵浪花都跳动着鲜活生动的记忆。

沧州大运河以开放包容的姿态,张开怀抱,天南地北的文化元素在这里交汇融合、生根开花,塑造出独特的沧州人文精神。

茶汤是很多沧州人离不开的味道。位于沧州市清池南大道的“尚食斋”买记茶汤,老板叫白国营,是沧州市茶汤非遗传承人,他们家的茶汤已经传承了110多年。白国营的母亲叫买为民,买为民的父亲叫买春生,买春生的父亲叫买桂林。100多年前,买桂林就推着小车在运河边上卖茶汤,买春生也在运河码头卖了一辈子茶汤。买春生把手艺传给了买为民,买为民又教会了白国营。10年前,白国营注册了“尚食斋”小店。

“我们的茶汤主料是菱角粉,配上红糖、山楂、芝麻、红豆、花生、核桃仁,口感香甜滑爽,清热去火。”白国营说,“平时每天能卖500多碗,周末会更多一些,不但沧州本地人来吃,不少外地客人也专程来品尝。”

白国营23岁的儿子白傲然,去年大学毕业后也开始做茶汤。他的新店开在南川老街上,随着南川老街游客越来越多,茶汤销量已经超过了父亲的老店。“我在抖音和快手开了直播,还经常发短视频,粉丝有5000多人,客人天南地北的哪儿都有,还经常有外国人呢。”白傲然骄傲地说,“现在的南川老街,就是我们南川楼村拆迁后建成的,我的店就相当于开在我家老屋原址上。”

京杭大运河跨越地球十多个纬度,纵贯中国最富饶的华北平原和东南沿海,沟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流经八省(市),多种文化沿着大运河激荡碰撞、交汇融合,孕育出沿线绚烂多彩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一特点在沧州尤为突出。

人们从大运河的柔波里,找寻悠悠岁月的痕迹,倾听经年流转的故事。

沧县狮舞吸收了舞蹈、戏曲、杂技、武术的精华,参加过北京奥运会、上海世博会以及诸多国内外文化交流活动。还有沧州落子、黄骅麒麟舞、千童信子节、河间皮影戏,异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

源起或流传于沧州的武术门派多达53种,占全国129个武术门派拳种的四成还多。沧州武术有多厉害,以前镖行押镖是要喊镖的,但因为沧州武术人才太多,武术界为表示尊重,到了沧州就不喊镖了,立下“镖不喊沧”的规矩。

沧州又是杂技故里,以前吴桥艺人卖艺讨生活,就是沿着大运河,在北京、南京等大城市有了名气,甚至发展到海外,在国际杂技舞台上都享有盛名。现在每两年举办一届的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艺术节,是中国杂技艺术领域举办历史最长、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国际性艺术赛事和文化节庆活动。

文武双全,仁勇兼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大运河润物无声地塑造着沧州,滋养着沧州人。时间与大河奔流不息,大运河告别过往的同时,迎来了日新月异的新时代。

明月无言,明月为证。千年长河不息,大运沧州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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