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粉丝经济生存，“站姐”还能走多久？

发布时间：2024-12-19 15:13

“

- 职业故事 -

弦歌敏锐地发现，最近各大卫视跨年晚会上，曾经的流量小生小花都没了踪影。

“国家不支持、渠道平台不给流量，大方向已经很明朗了。去流量化、整顿饭圈，重锤之下，整个行业都没了，我们跟那些失业的教培老师差不多，终究是不合时宜。”

”

弦歌是个站姐。

上个月，她刚刚结束为期五个月的横国漂流记，回到了大广州的怀抱。在横店，她的工作是陪“太子”读书，负责在前线抓拍艺人的上班图、出妆图以及拍摄过程中的路透图。在粉丝心中，站姐是追星的分身，是前线的菩萨，也是相爱相杀的“脂粉”（职业粉丝）。

我曾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弦歌是个资深追星女孩，上学的时候就追韩圈。 “现在内娱的玩法，都是韩圈玩剩下的，接机送机、打榜应援、出周边盈利、扯头花撕逼……”

早些年，国家还没出台“限韩令”，那是韩圈在中国最风光的日子。韩国的偶像娱乐产业相当发达，标准化的造星工业源源不断地制造出偶像爱豆，吸引着一茬又一茬的追星女孩花费不菲、沉迷其中。粉丝经济炙手可热，站姐这个职业也应运而生。

所谓站姐，外人看来，就是那群扛着相机蹲点守候，精通拍图、修图的人，而实际上，他们是明星粉丝站、后援会等组织的管理者和运营者。

要从“个人站子”做起，最终发展成能够号召数以万计粉丝的大站，单枪匹马显然比不上术业专攻的体系化运营。

弦歌解释道：“（我们）有追前线的，从航空公司或者工作人员渠道，拿到艺人的行程、航班信息，蹲点拍图；有做微管的，负责微博等社交平台的账号运营和粉丝管理；有做美工的，负责修图、做海报、排版；有做翻译的，负责把资源从国外搬运回国内并汉化传播。”

大部分站姐刚开始都是为爱发电，不是付出精力就是付出财力。

弦歌算了一笔账，“比如追韩圈，每个月差不多要飞两三次韩国，单程机票3000-5000，再加上吃住、门票等费用，月花费至少在2万块左右。设备也很贵，单反相机、大白兔镜头、短焦镜头，这算是标配，还有收音麦、储存卡、脚架等，加一起差不多要5万。”

“单反相机真的很重，而且每次还得想方设法藏着带进去（现场）。一站就是四五个小时，为了拍到好看的照片，举相机举得手抖，年纪轻轻就要贴膏药。要是赶上年末活动密集，还得争分夺秒地修图、出图，相差几分钟发出来，就是上千阅读量的差距。”回忆起追韩圈时的疯狂经历，弦歌忍不住感叹年少时精力充沛。

外人永远无法理解，这么一件费时费力费钱，且大概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事情，为何会让许多追星女孩甘之如饴。

“追星嘛，总要追一次线下，亲眼看他闪闪发光的样子。”即使现在弦歌已经不追韩圈了，但是回忆起这段经历，她仍旧心弦撩动，“我曾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当站姐喜提海景房

2019年，国内电视剧《镇魂》爆火，也带旺了两位主演的CP大站——肆月山河。网友恭喜站姐的盈利可以喜提一套海景房，这祝贺声中有羡慕，但也夹杂着揶揄和不屑。

“不可能一直为爱发电，我们也要赚钱吃饭的呀。”

明星的周边利润空间巨大，有些限量版周边还会被黄牛恶意炒高。但只要艺人够火，就有粉丝买单。所以迅速把站子做大，然后盈利变现是许多站姐的梦想。

说起周边，弦歌自嘲了一下，那些东西在外人眼中毫无用处、一文不值，但却投射了粉丝对艺人、角色的偏爱，因而也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得到了超越物品本身的溢价。2019年，弦歌毕业留京工作，国内“限韩令”愈演愈烈，“加上当时追的爱豆塌房了（指官宣恋爱或者违法失德），而且韩圈撕逼严重，就转战内娱了。”

弦歌在内娱追的艺人，无背景无名气无代表作，简称‘糊咖’。当时整个粉丝后援会只有不到一千人，过生日连粉丝祝福视频都凑不齐，经纪公司不重视，商务代言一个都没有，常年在各种不入流的网剧里面当配角，追星的条件属实艰苦。

好在弦歌的十八武艺早就锻炼出来——拍照、修图、写文案、剪视频、策划活动都不在话下。弦歌揶揄，国内的偶像娱乐产业大概落后日韩十几个身位，她把韩圈的那套移植过来，立马成了粉丝后援会中的灵魂人物。

“记得有一次，爱豆飞北京，航班降落的时候已是深夜。我刚刚加完班，实在不想去接机了，没想到工作室的人联系我，可怜兮兮地说你不来了吗？你不来就没人给哥哥拍照了。”

艺人、工作室和站姐的关系十分微妙。大多数的艺人、工作室都会和站姐保持距离，不会主动私自联系。但有一些艺人，需要靠站姐来增加曝光度，“工作人员会主动联系，提供行程信息。接机的时候，爱豆甚至还会专门给笑容，好让我们拍出美美的照片。”

后来，弦歌的追星体验越来越差，“我们粉丝群自发筹集了几千块，想给艺人做应援，买了下午茶请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喝，让他们关照一下爱豆。结果被工作室嫌弃，说一点点太low，起码要喜茶、星巴克。” 弦歌当场就炸了，“敢情他们不干活，白嫖粉丝。”

后来，弦歌激情脱粉，“我还是很喜欢他，但不会付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了。”

从solo追星到开设站子

虽然告别了追星，但是弦歌在这过程中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人，“喜欢同一个明星或者同一样事物时，大家就会有相同的磁场和能量。” 她和几个姐妹合计，“开个站子吧！”

就这样，弦歌从付出真情实感的追星少女，变成了希望赚真金白银的站姐。她的拍照和修图技术颇得人心，擅长捕捉一些有场景感、故事感的画面，负责在前线拍图，其他拍档则负责修图、微博运营等。

追星的时候，心之所向就是正主（指追的爱豆），而现在做站姐，选择正主成了站子生死攸关的大事。

“太火的不拍，人家已经有很多成熟的大站；太糊的也不拍，没有受众，没有流量。最好就是选择一些潜力股，入股不亏的那种。“

去年，弦歌运营的站子依靠一个在古装剧中火起来的新人男演员，收入30多万。她从19年开始跟拍他，靠早期的照片吸引了不少粉丝及流量。

“当大家开始意识到，这是一门生意之后，入局的人也多了起来。”弦歌明显感觉到，最近一段时间，横店的站哥、站姐和代拍越来越多了。“有时候爬树抓拍，发现那树上已经有一个站姐了。上次，有一部根据人气小说改编的古装偶像剧开拍，好家伙，一时间有80个站子建起来，卷到不行。”

竞争的白热化让站姐越来越难做，何况这本就是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职业。

粉丝质疑，站姐为什么可以跟艺人进到VIP室里拍，这跟狗仔有什么区别；如果真拍到了独家照片，比如恋情，要不要公布；而且国家已经开始出台政策整顿饭圈。

“近期的‘清朗运动’就把我们搞得够呛。剧组禁止我们把未官宣的明星造型发到网上，但粉丝想看啊。”眼看着职业生涯就要中断，弦歌只好拿起了画笔，每天拍了照片后，再画出来发到网上，“不会画画的摄影师不是一个好站姐。不过几天之后，大家又开始发照片了。有需求就一定会有市场，禁是禁不了的。”

让弦歌糟心的事情不止于此。饭圈有个风气——站姐必须氪金（购买明星代言的商务），以氪金的多少来衡量对正主的忠诚度。氪金少的，不配做站姐；氪金多的，才能有资格占正主的红利，割粉丝的韭菜。

“类比一下，像明星捐款，一开始大家是出于真心，后来舆论开始比较捐款数额和速度，这事情就变味了。”

毕竟是靠着艺人的红利挣钱，弦歌氪金从不手软，这她赢得了铁血大粉的称号。不仅商务要氪金，就连做公益也沾上了氪金的习气。“之前，某站子以爱豆的名义捐50万建希望小学，爱豆得名，站子得利，粉丝也乐得支持，算是公益氪金的天花板了。”

一别两宽，关站跑路

弦歌决定“关站跑路”了，“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太累了。”

赚得盆满钵满的站子毕竟是少数，大部分站子仅能维持收支平衡，也有那些割了一波韭菜就跑的，弦歌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在出售了最后一批周边，并承诺一个月内包售后，她预告了站子关闭的消息。

站姐渐渐成了一门生意，门槛越来越低，“谁都可以过来吃一口，有的站子靠买图（购买代拍的图）、搬运就能开站，根本没有付出。”

最后，我和弦歌的话题越聊越沉重，弦歌感叹：“追星女孩在互联网处于鄙视链的底端，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媒体说我们疯狂，路人评价我们脑残。开站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未成年粉丝偷偷购买了我们的周边，然后家长骂骂咧咧来退款，指责我们带坏小孩子。我不支持未成年人应援，但我不认为追星就十恶不赦，起码我在追星的过程中，从爱豆身上得到了很多正能量。”

2021年，国家叫停了所有选秀类节目，又针对饭圈出台了相关政策，“限韩令出来的时候，我们发现偶像产业我们不占领，别人就要来占领，于是通过选秀节目选了一大批人出来，造我们自己的爱豆，后来发现这批人还是不行，那就把整个产业都舍弃了。”

弦歌敏锐地发现，最近各大卫视跨年晚会上，曾经的流量小生小花都没了踪影。

是时候“跑路”了，做出这个决定时，弦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以后去演唱会、去线下活动，也不用带那么重的设备，不用管角度啊、出图啊，专心欣赏就行，也算是回归初心了。”

作为一个职业，站姐的职业瓶颈非常明显，并且经常游走在政策和法规的边缘；但作为一个文化现象，作为观察“粉丝经济”的一个切入口，我们又能从中窥见人间万象。

-END-

文|人间一大梦，青年作者。

图|《夜空中最亮的星》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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