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人物周刊专访范伟：我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点击此处查看全部娱乐图片 范伟(朱家磊摄影)

电影《芳香之旅》剧照 图/受访者提供

　　有的人是一下就火的，就像爆炒鸡丁什么的，我是一点点乱炖，最后咕嘟咕嘟出来了，炖出香味来了 本刊记者 易立静

　　《卖拐》、《卖车》里的伙夫，《刘老根》里的“药匣子”、《马大帅》里的“范德彪”，《天下无贼》里那个叫嚣着“IP、IC、IQ卡，通通告诉我密码”的土匪甲。这些小人 物，无一例外来自范伟。

　　很长时间，“范伟”前面总会加上“赵本山搭档”，有人说范伟的成功和赵本山密不可分，也有人说赵本山的光芒挡住了范伟，范伟自己调侃道：“我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赵本山说：“1993年，刚合作时，范伟在我面前是个观众，看我表演，后来算个帮忙者，我说一句他帮垫一句，后来《卖拐》、《卖车》、“药匣子”、“彪哥”，他和我是竞争，气势开始压过我。”

　　范伟的普通话很好，不像小品里满嘴“大茬子”的东北味，不知是否跟他已经调到煤矿文工团、举家生活在北京有关。“与那些一夜走红的演员不同，我是被慢慢地‘炖’出来的。那些一夜走红的演员属于‘爆炒鸡丁’，而我则属于‘东北乱炖’，是慢慢咕嘟出来的。”

　　多数人想像不出让范伟演悲情文艺片是什么效果。《芳香之旅》里，与范伟演对手戏的张静初说：“他属于特别智慧的那类人，碰到这样的对手，你就知道自己以后怎么走这条路了，他是个方向。”

　　作为该片的男一号，范伟底气颇足，“以前的确对文艺片没信心，但自从电影《看车人的七月》拿了第11届大学生电影节与(加拿大)蒙特利尔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后，演什么角色心里都有底儿了。”

　　我是个特别不自信的人

　　人物周刊：冯小刚说，你的那场戏是《天下无贼》里最出彩的，是什么机缘让你和冯小刚走到一起？

　　范伟：我是冯导的追星族，这是绝对的(认真地说)。冯导是个性情中人，他跟本山大哥关系特别好，我们过去一点来往都没有，说句实话，他是我的偶像级人物，我特别喜欢他那种透着聪明、煞有介事的幽默，他和我们东北实打实的幽默不一样。他的贺岁片从《甲方乙方》开始我就一部不落地带着老婆、孩子去看。直到有一天他给我打电话让我给《手机》串几场戏，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人物周刊：《手机》、《天下无贼》后，你对冯小刚是什么感觉？

　　范伟：他总是把一个特别深的道理，用嘻笑怒骂的方式来表达，哈哈大笑之余，给人心灵上那么一锤，这是喜剧的最高境界了。我看过很多他的采访，他的书，他的片子，我觉得他应该是个智商很高的人，甚至有点让人不敢接触。跟智商高的人在一起是种压力，所以，为了《手机》里的那几场戏，我特意上了趟郑州，去学河南话。

　　合作后，发现他是个特别善解人意的人。我在这个圈子里算个另类，不像个演员，很拘谨，很木讷，甚至有些羞涩。冯导发现这点后，从来不在现场跟我说戏，每次都是在车上跟我单谈。我确实是很崇拜他的，我也能感觉出他打心眼里喜欢我。《手机》里有个我痛哭流涕的镜头，他在现场就抱着我喊，“范伟啊，好啊！”话不多，确实是心有灵犀的感觉。

　　人物周刊：一个小品演员扮演的悲剧角色，总会让人感觉夸张，不真实？

　　范伟：我不知道“小品演员”这样的称呼对不对，但这确实是个问题，也是我经常思考的，什么地方收，什么地方放，真功夫。其实悲剧和喜剧并没有清晰的界限，同样一件事，只要你换个角度，喜剧就变成悲剧了。

　　老实说，我骨子里是个不太自信的人，甚至是很没有自信的人，但又怕没自信影响发挥，很矛盾，我扮演的角色，喜剧或悲剧，只有别人认可了，说好，这让人笑，这让人哭，我自己才认可。

　　决不会挑头上春晚

　　范伟家在沈阳，演小品前，是相声演员。1979年，中学毕业后的范伟来到了离家比较近的铁岭文工团，1983年，他又调回沈阳曲艺团。范伟离开铁岭时，赵本山刚调过去，有过几面之交。

　　1992年底，春节晚会前夕，范伟正在北京参加政协晚会的排练。腊月二十四那天，赵本山打来电话，说他的小品里有个演员想换一下，问范伟有没有空，此时的赵本山已是大明星，能与他合作，是求之不得的事，第二天范伟就兴冲冲地赶到梅地亚中心。谁知第三天，赵本山说：“节目已经通过领导验收，导演决定不再换人了！”

　　“当时心情可想而知”，但为了不让本山犯难，腊月二十七，范伟打了声招呼就悄悄回家了。赵本山后来对人说，看一个人就要看他在大喜大悲时的表现，这是人性中最本质的一面。“范伟当时没有一句怨言，可见是个本性善良、宠辱不惊的人。自己要找的就是这样的搭档。”

　　1993年4月，赵本山再次给范伟打来电话：“范伟呀，辽宁省艺术节有个小品缺个收费员，你有兴趣吗？”终于，两个人又走到一起了。

　　人物周刊：《卖拐》、《卖车》，到今年的《功夫》，基本上是一个模式、一个套路，小品的创新很困难吗？

　　范伟 ：很难，很难。演了《卖拐》、《卖车》之后，我们当时留了一个悬念，说明年再把担架卖给我，结果好多观众就一直在问我们什么时候卖担架。不如来个终结篇吧。《功夫》的兴奋点不如《买拐》、《买车》，不终结可能就没法向观众交待了。

　　人物周刊：赵本山对你现在的评价是：范伟到了自己的巅峰，你怎么看？

　　范伟：头一次听说，对我这么高评价(笑)。巅峰自己没法预测，我觉得颠峰可能就预示着走下坡路了，我是悲观主义者，真是这样，人千万别到巅峰。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赵本山的导演能力？

　　范伟：我觉得他最好的就是对演员的把握，灵机一动的那种喜剧天赋。本山大哥他的精彩就在于他对演员的控制能力。你想《刘老根》也好，《马大帅》也好，都用了大量的非职业演员，都是一张张白纸，最后他把大家调整到那么一种状态，风格那样统一，这是他最出色的地方。“范德彪”有一场戏，往那一坐，头套挂在那个勾上了，原来没有那场戏。原来不是生意做砸了，在那来回踱步吗，他在监视器里看，说停，想了一着，正好上面有一个拳击套的钩，我往那走走走就挂那钩上了，再往下一坐，头套就挂上面了，我觉得这是特别有彩儿的，他总能在现场发现这些东西。

　　人物周刊：有人说你是靠赵本山火起来的？

　　范伟：对呀，是这样的。我跟本山大哥的第一个小品是《走毛道》，毛道是东北话抄近道的意思，我跟他抄了很多近道。绝对是这样。一个再有才能的演员，没有好的平台，你是展示不了你的才能的。本山大哥他是分阶段帮助我，刚开始他是看上我这个人了，真的。我刚开始演小品的时候演得很不好。我们这种感情吧，是一步一步建立起来的。特别是《刘老根》和《马大帅》这两部电视剧，给我搭建了特别好的平台。

　　人物周刊：本山说你已经超过他了？

　　范伟：不是这样的。本山总是男一号，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关注得多，期望值也高，而且男一号总是要有些责任感，不像我演的人物，不靠谱，任由发挥，可以演到极致，这是和演技无关的。

　　人物周刊：何庆魁曾说，很少人能长时间呆在赵本山身边，赵本山自己也说过，在艺术上，他是霸道的，你领教过这种霸道吗？

　　范伟：这个问题要分开看。比如你有个朋友，态度极其严厉，换句话说就是比较霸道，但是他在所有的行为上都对你非常好。还有一种人，在行为上没什么表现，成天甜嘴巴舌地和你说着好话，你愿意选择前者还是愿意选择后者？我觉得赵本山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把所有难听话都说了，把所有好事都做了。

　　人物周刊：《卖拐》前，大家都不太认识你，你一直在赵本山的光环之下。

　　范伟：我从96年开始拍戏，也拍了好多戏，只是大家都不太关注，也没什么名气那些戏。每年的上半年我都忙我自己的事，下半年我就跟着他去拍他的戏，所以，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需要摆脱的。

　　人物周刊：很长时间一直很成功的搭档，各自的心态难免发生细微变化。

　　范伟：不会的，我是个饮水思源的人，借用戏里的一句话——我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没的，只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人物周刊：你说，如果赵本山有一天不上春节晚会，我也肯定歇了，我绝不会自己挑头儿演个小品，为什么？

　　范伟：我觉得一个小品的成功有很多的因素，包括作品，包括两个人的配合、应变上的默契，我觉得我离开本山大哥跟别人不会有这种默契，不会有这样的默契就导致你会失败，咱们何必去丢那人呢，不去。

　　我是东北“乱炖”

　　人物周刊：你的角色反差很大，知识分子、职员、基层官员、商人，农民。不怕演砸了吗？

　　范伟：太担心了，这个担心，这个非常担心。我为什么忐忑，实际上完美主义者是最痛苦的，活得非常累，我特别怕这个。

　　人物周刊：再演下去会有心理压力？

　　范伟：有，实实在在讲，演小品今年比去年压力大，往年我就是踏踏实实演戏，不太注重场上笑声，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看重场上的效果怎么样，大家给予的掌声是多少，观众笑到什么尺度，这可是现场直播啊，好像老要自己吓唬自己，这种心态需要调整。

　　人物周刊 ：是不是名气带来的累？

　　范伟：不敢说自己的名越来越大，可能大家对你的关注度越来越高，你就会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有如履薄冰的感觉，这在艺术创作，尤其是喜剧创作上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喜剧是在一个特别放松的环境和心态下才能完成好。

　　人物周刊：所有人都夸您是表演天才，您觉得是吗？

　　范伟：我这个人的特点就是忐忑，怕出现纰漏，让大家失望。说心里话，我不是表演天才，我最知道我自己，什么是天才，就是不费什么劲，又把它做得很漂亮。可我是费挺大的劲，最后做得只是差不多，我在每个人物身上倾注的心血很大，我属于一根筋的人。

　　人物周刊：一直演小人物，会给自己定位在小人物的角色上吗？

　　范伟：基本上吧。我一路演下来，觉得小人物更贴近百姓，更会引起共鸣，另外我对小人物熟悉，我身边都是小人物，看得见、摸得着。

　　人物周刊：小人物也是你对自己生活的定位？

　　范伟：人和人不一样，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愿意做焦点，比如一桌人吃饭，我就不愿意坐在主座。我喜欢配角，生活里也是这样，天生的大概。 我经常说自己有社交恐惧症，怕见生人，也就只有几个聊天时会无所顾忌的朋友。

　　人物周刊：东北人的性格不是这样吧。

　　范伟：对，我的酒量，包括我说话的方式的确不像东北人，别人经常跟我说，看你长得五大三粗的，咋不会喝酒呢？但我真的是一杯酒下去就脸红，一般在酒桌上我都要花一段时间来解释这事，长此以往，对喝酒应酬这事就有恐惧感了。我平时话也不多，全部热情都用在镜头前了。

　　人物周刊：生活里你是个幽默的人吗？

　　范伟：幽默感我有，但性格有时会放不开，可能是天性没解放好吧，拘谨、害羞，可能跟从小的经历有关，到哪都不是扬眉吐气、显山露水的人。说实话，我现在还有社交恐惧症，每次开新闻发布会之前，心都突突跳。这种拘谨在镜头前特别能够释放。

　　人物周刊：演了很久，突然火了，是不是有种熬出来的感觉？

　　范伟：没有，也不存在熬啊，压根也没受过煎熬啊。有一下就火的，就像那爆炒鸡丁什么的，一下就火了，我这个就是一点点乱炖，就是咕嘟咕嘟出来的，炖出香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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