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号秘事》，凭什么成为编剧教科书？

文｜未盈

一部英剧单元剧拍了九季，季季评分几乎都在九分以上，说明了什么？

说明不仅是观众对单元剧这种内容有长期需求，更说明了编剧的稳定输出才是成就一部“神剧”的关键。就连曾被捧上神坛的《黑镜》都会烂尾，但这部剧却能高开高走，离不开主创对自身的精准定位。而巧的是，这部剧的名字也和“九”有关，那就是——《九号秘事》。

《九号秘事》每一集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黑色幽默、悬疑反转、奇幻脑洞层出不穷，短短三十分钟却让观众细思极恐。要说这种“恐怖喜剧”类型的单元剧非常考验编剧功底，但《九号秘事》的两位编剧兼主演里斯和史蒂夫似乎从来没有江郎才尽的时候，他们总能迸发出新鲜的点子，甚至丢了一只鞋都能想出一个悬疑喜剧出来，所以这部剧也堪称是“编剧教科书。”

从第九季故事中，我们也能看到过往八季里常用的创作手法，无论是封闭空间的强情节叙事，还是独特的监控拍摄视角，抑或是虚实交互的反转创意，这些都是“旧瓶里装新酒”的玩法，但难得的是他们把一种形式做到了极致，并且长年累月地玩出新创意。这种形式就是封闭空间里的强情节叙事，剧本做好了会非常出彩，但没做好就会非常无聊，甚至引来骂声一片，五月撤档的新片《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

尽管顶着批评的压力，但还是有数不胜数的编剧想要挑战这座叙事的高峰，以此证明自己的才华可以超越空间的限制。那么《九号秘事》的两位鬼才编剧，究竟是怎么啃下这块硬骨头，将这种高难度的剧作形式跑出一条罗马大道的呢？

第九季的句号画的怎么样？

《九号秘事》第九季目前已经更新到第五集，豆瓣评分高达9.3。作为最终季，第一集《沉默的大多数》就出手不凡，里斯和史蒂夫用发生在一列电车上的偷钱包事件，以小见大写出了一个构思精巧的政治寓言。

故事的前十分钟，九个人搭乘电车时遇到故障被迫停车，一位女士在黑暗中被偷走了钱包，因为此事车上的九个人分成了两大阵营，一种人要搜身私刑审判，另一种人要捍卫隐私自由。当每个人表明立场时，一些蹊跷的台词似乎暗藏玄机，比如一个古怪老头说自己的屁股里被植入了机器人，还有一个男人曾经立场鲜明地捍卫民主，如今却变得胆小如鼠。当剧情走向高潮时，捍卫自由的三个人猛然发现车窗外站着三个面无表情的他们，等着替换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公民”。

观众这才发现，原来“偷钱包是假，钓鱼执法是真”。那些曾经反抗权威的人，经过清洗之后，都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而那句警方的口号“See it, say it, sorted”，解决掉的不是问题，而是提出问题的人。这集是一个强有力的政治讽刺，如同《1984》揭示了在一个权力的压迫下人人自危的恐怖世界，在当下看来，又何尝不是两位编剧对英国过分强调政治正确的一种回应呢？

第二集《电车难题》，核心创意点就是那个困扰了人类近百年的电车难题，但巧妙的是用什么故事来包装这个创意，才能让观众最大程度的共情？里斯和史蒂夫给出的答案是两位父亲的抉择。心理咨询师父亲因为和一位女性患者恋爱，分手后导致她抑郁症加重，心理咨询师坐视不理导致女生自杀成功，结果被女生父亲寻仇。女生父亲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与其拉动拉杆让别人死，不如自己躺在电车轨道上牺牲，救下其他所有人的性命。

可心理咨询师却选择自保，死不认罪，他的错误选择最终让自己的儿子命丧黄泉。最后三分钟的反转是观众意想不到的内容，原来那个迟迟未归的心理咨询师儿子，就是握在女生父亲手里的人质，也是那个站在电车轨道上的无辜者。这个反转堪称是一个经典的欧亨利式结尾，而剧情里出现的三个人物又恰好对应了电车难题里的疯子、无辜者和选择者。

第三集《桑树巷系列谋杀案》采用了一个非常独特的拍摄视角——大门摄像头，整个短片二十多分钟，99%都是像素不高的固定镜头。实话实说，骨朵观感前十五分钟都有些无聊，整体结构和创意都类似于《消失的爱人》，不过邻里之间的矛盾激化是创新之处，但邻居因为狗的莫名死亡，杀死归来的女人也有强行反转之嫌。不过这种视角的拍摄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而第四集，则是一集奇幻设定的恐怖喜剧《重启密室》，这一集以一个家庭玩密室逃脱为戏剧外壳，中间妻子与女儿的台词一度误导骨朵以为是一个和出轨相关的家庭伦理反转剧，但直到最后五分钟才揭开了真相。当父亲独自被困在密室里疯狂求生时，短片同时交叉剪辑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呼吸管的镜头——原来父亲是一个植物人，即将面临安慰死，他必须要在最后几分钟里找到出口，才能不被拔管。

这集的巧妙之处在于，将密室逃脱这个戏剧外壳和植物人想要苏醒的现实处境融为一体，同时也达到了“一语双关”的效果，剧中的父亲既是被困在密室里寻找出口的囚徒，也是被困在肉身里渴望解脱的灵魂。

编剧界的“欧亨利”搭档

《九号秘事》这部绝不烂尾的神剧，由两个最强大脑打造而成——编剧里斯·谢尔史密斯和史蒂夫·佩姆伯顿，观众会亲昵地称他们为“二册”和“胖胖”。他俩既构思了这部剧的全部故事，也在每一集中都担任主演。

里斯和史蒂夫一起合作已有二十多年。两人的缘分始于大学，他们毕业于英国布勒顿霍尔学院表演系，从学生时代关系就很好。但刚进入演艺圈时，两人都一度生活窘迫，尤其是里斯，毕业6年都在做一些零散的兼职，诸如电话咨询、问卷调查之类的小活，每个月领的工资只够勉强谋生。

他们的创作生涯因为一部剧《绅士联盟》迎来了转折点，之后又合作了电视剧《疯城记》。《疯城记》是一部集合了哥特式惊悚、悬疑等种种cult元素的暗黑喜剧，人物的疯批劲儿总能超越观众想象力的天花板，比如弱智杀手戴维与疯狂母亲的畸形之爱。这部剧也堪称两位编剧的职业里程碑，他们因此确定了“恐怖喜剧”的创作路线。

在此之后，两人想尝试一种更简单的剧作形式，限定场景和空间，让剧情更依赖于人物和台词，这也就是笔者开头提到的“封闭空间里的强情节叙事。”其实这种剧作形式由来已久，早在17世纪就诞生了三一律（同一天、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主题）的古典戏剧，这种戏剧模式曾因限定太多容易“千篇一律”而被众多创作者摒弃。

但里斯和史蒂夫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这种底气首先要归功于他们深厚的戏剧功底。两人不仅擅用莎士比亚经典的误会、巧合手法来制造笑料和冲突，还极其擅长在短片用典和双关，既会掉经典英式戏剧的书袋，也会暗讽当下英国的娱乐文化，可谓将这种戏剧模式玩出了“千剧千面”。

在编剧界中，很多创作者都喜欢独立创作，不喜欢别人干涉自己的创作，但对于里斯和史蒂夫来说，遇见彼此恰恰是他们的幸运，而搭档合作更能让他们的才华最大化。里斯是一个更加感性，脑洞大开的编剧，而史蒂夫恰恰相反，他更加理性，重视逻辑。里斯就曾评价搭档说：“史蒂夫非常讲究逻辑与方法，从不率性地投入进某一个点子，而是会先仔细验证它的可行性。”

史蒂夫也曾在采访中谈到合作的优势：“写作是一个不断提出新的假设的过程。创作者要不停提出假设，在各种假设中寻找最好的正确答案。两个编剧的优势在于，当其中一个提出假设时，如果得到另一个的认可，那他心里就会非常笃定。这是独立创作得不到的收获。”

而两人也曾公开过自己的核心创作方法，“我们总是在一集里讲两个故事。”一个是浮于表面的A故事，一个是暗藏在剧情中的B故事，前者如同魔术台上的骇人布景，后者如同魔术台下的精巧机关，两者环环相扣，互相辅助推进叙事，直到最后他们才会将幕布掀开，露出真相，这种剧作思路和海明威的“冰山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两人也不愧被剧迷称为“编剧界的欧亨利”。

“编剧教科书”里的启示

《九号秘事》不仅是观众心中的“神剧”，更是被很多编剧视为一部悬疑喜剧的教科书。笔者通过对《九号秘事》长期的观察分析，总结了三点可以分享的启示。

首先是封闭空间的创作方法论，这种形式虽然使内容空间受到了很大限制，但两位编剧采用了挖掘内容深度的破题之招。他们会结合每一个封闭空间的隐喻含义，来加入一个具有双关性的深刻主题。比如第一季第一集的《沙丁鱼》，这集的A故事是一个英国家庭聚会时躲在衣柜里玩沙丁鱼游戏，然后编剧找到了另一个主题深刻的B故事——儿童性虐待，这一结合使得《沙丁鱼》的戏剧层次变得极其丰富，也更加具有犀利的文学质感，看似在黑暗的衣柜里玩游戏，其实在揭开多年前折磨孩子们的黑暗回忆。

其次是这部剧开发了很多新奇的拍摄视角，例如各种角落的监控视角，还有万圣节特辑《死期》的伪纪录片直播。《九号秘事》的大胆尝试足以证明一件事情，不仅是封闭空间的创作可以出好作品，甚至全程只用像素不高的固定镜头，只要剧本够好，一样可以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睛，比起那些炫技空洞的作品还要精彩数倍。

比如第二季第四集《冰冷的安慰》中就全程用办公室监控画面，讲述了一个悲情又深刻的故事。这一集不仅将地点设置在安慰热线办公室这种富有戏剧性的场景，还用多格监控画面展现出了濒临崩溃的员工和变态老板之间那种复杂的权力关系。而引发观众深思的是，电话那头的安慰究竟孰真孰假，是一句真心发出的温情劝勉，还只是一句因为职业发出的冰冷敷衍？

最后，《九号秘事》非常擅长使用奇幻的设定来制造剧情，例如《汤姆和杰瑞》中讲述了一个中产阶级汤姆与收留的流浪汉互换人生的故事，正当观众以为流浪汉是汤姆精神分裂的人格时，结尾的反转却令观众恍然发现，原来汤姆分裂的人格是死去的女友杰瑞，被汤姆杀掉的流浪汉才是真实的存在；而《克里斯汀的12天》里讲述了一个女人走马灯似地回溯了人生中关键的12天，但那些穿插在剧情中的诡异细节，导向观众发现了另一个故事——原来这是女人临死前为自己编织的美梦。

这种虚实结合的剧情，一方面可以误导观众，为最后的反转做足惊喜，另一方面可以让剧情的创意变得更加天马行空，穿梭时空不受限制。而且这些奇幻设定的剧情往往都有一个感人至深的内核。

除了这三点以外，值得学习的是两位编剧一直在不停地拓展新的喜剧模式，从不停留在“恐怖喜剧”的舒适区里志得意满，他们探索了各种不同类型的喜剧形式，棍棒喜剧、政治剧、意大利即兴喜剧、荒诞默剧等等。而这些花样百出的形式又反哺了他们的内容创作，才让这部剧面对观众时始终保持新鲜感。

可惜这部神剧终将要和观众道别，遗憾之余，骨朵也很期待，中国未来会出现自己的《九号秘事》和“欧亨利”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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