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万的爱情，一场漫长的自我认识

原创 小羊的下午茶 民国女子

很长时间以来，奥黛特是我心中的爱情高手。这位《追忆似水年华》中的交际花，起初卑微示爱，一点一点吸引着斯万，后来又以退为进，让斯万欲罢不能，任她予取予求。

这次重读《追忆似水年华》，才发现早年的那些印象大概是错误的。

让斯万陷入爱情的，从来就不是奥黛特的演技，而是斯万的自我想象。

这世上最能欺骗自己的只有自己。与其说我们被人蒙蔽，不如说我们被自身的欲望幻想蒙蔽。

01

斯万是个富有的犹太人，艺术品位一流，出入于法国最顶级的社交圈子，是跑马总会数一数二的阔绰的会员，巴黎伯爵和高卢公爵所宠信的密友，圣日耳曼区的大红人。

大概高雅的生活难免无聊吧，斯万的的爱情口味和高雅生活看起来不那么匹配，“健康、丰满而红润的肉体就足以使他的感官苏醒。”

拥有这类肉身的女性通常属于斯万生活圈子之外的中下阶层，比如某个偏僻的地区乡绅或者法院书记官的女儿，或者一个管家的女儿，甚至是一个厨娘或女仆。“他不费心思去发现跟他在一起消磨时间的女人身上的美，却花时间去跟他一眼就觉得漂亮的女人在一起。而这些女人的美时常是相当俗气的。”

斯万不断追逐，又不断离开，他的爱情游戏成了显示才智，打发时光的极好手段。

奥黛特是个例外。

她的长相对斯万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那是一种他不感兴趣的美，激不起他的任何情欲，甚至还引起他某种生理的反感”。

开启这场爱情游戏的是奥黛特，她称赞他的帅，说他和其他认识的人都不同；她频繁拜访斯万，告诉他每次等待的时间有多么漫长，她央求他进入自己的社交圈。

斯万享受这种殷情，“男人在年轻的时候渴望占有他所爱的女子的心，到了后来，只要你感觉到一个女子心上有你，就足以使你对她产生爱情。”

他享受奥黛特开口时那种焦急不安，腼腆羞涩的神色；他甚至还写过一份假装失望和愤懑的信，只是为了避免厌倦，听到一些新的她还从未对他说过的话。

这些享受也不妨碍他同时爱上一个长得鲜艳丰满得像一朵玫瑰花似的小女工。

他在享受的同时，也在沦陷。奥黛特在他心中分量越来越重。

他加入了奥黛特的小圈子，在她的朋友维尔迪兰夫人客厅里听到那首《钢琴小提琴奏鸣曲》。那个乐句曾经把斯万领到“一个崇高、难以理解，然而又是明确存在的幸福”，“对这个乐句的爱仿佛在一瞬间在斯万身上产生了恢复已经失去了的青春的可能性。”

这成了他们爱情的国歌，也隐喻着斯万内心的激情。

斯万还发现，奥黛特长得形似波提切利笔下的西坡拉。（叶忒罗的女儿，摩西的妻子，波提切利为西斯廷礼拜堂所做的壁画中的西坡拉）“他本来觉得跟一个体态不够理想的女人亲吻，占有她的身体，固然也是顺理成章地事，可是也并不足道，现在这既然像事对一件博物馆中的珍品爱慕饰上花冠，在他心中也就成了该是无比甘美、无比神妙得得事情了。”

艺术之美让斯万对奥黛特的爱情升华了，这不是感官欲望，是崇高的美感，这何尝不是大脑的自我说服？

后来，斯万推迟了去维尔迪兰家的时间，错过了送奥黛特回家的机会。

斯万推迟是有意为之，可是奥黛特的离开还是让他倍感失落。他慌乱地到处寻找，去普雷福咖啡馆，去环城马路所有的饭店。

灯火熄灭，餐厅渐次打烊，他终于见到了奥黛特。

02

这次失而复得是斯万与奥黛特关系的重要转折，他们发生了肉体关系。

斯万开始陷入情网，朋友们再也收不到他要求介绍女人的信了，他不再注意别的女人，避免到能碰见女人的地方。不管斯万晚上到哪里，他必然要去跟奥黛特相会。

他的爱情让他再次感觉到了世界的魅力，这种魅力是奥黛特赋予的。灵感萌发，心灵的世界变得丰沛而充盈。

斯万不断赠送奥黛特礼物和金钱，为她效劳，在这种付出中得到满足。“作为精神享受的爱好者而为此付出的代价越多，就越是觉得它的价值高昂--我们不是也看到有些人怀疑大海的镜像和澎湃的波涛声是否当真美妙，不惜每天花一百法郎租一间海滨旅馆的房间去观赏，从而不但得以信服，而且他们自己超凡脱俗的品格不也得到了肯定吗？”

不过他也渐渐发现，奥黛特还有着另外一种生活，她不仅仅是他的情妇。

早在两人相识之初，斯万就听说过奥黛特是受人供养的情妇妓女之流，在他们不见面的时间里，她另有要取悦的人。不久后，她将福什维尔伯爵也引进了维尔迪兰夫人家的小圈子。

斯万和奥黛特看似甜蜜的爱情渐起波澜，暗礁丛生。

斯万对奥黛特的占有之心越来越强，“自从他发现奥黛特在许多男人眼里是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女子，一个希望能弄到手的女子以后，她的身子在他们身上产生的魅力在他们心中唤起了一种折磨人的渴望，要对她的心的每一个细胞都加以控制。”

醋意和爱情如影相随，奥黛特周旋在数个男子的交际花，她的过去和现在逐渐向斯万逐渐敞开，这让斯万的嫉妒与日俱增。随着维尔迪兰夫人家的小圈子对福什维尔伯爵的接纳，斯万与维尔迪兰夫人彻底决裂。

他和奥黛特的关系逐渐颠倒，他被奥黛特操控并乐在其中。

“奥黛特现在对斯万这种漠不关心、冷冷冰冰，甚至急躁易怒的态度，斯万自然感到痛苦；然而他并不知道他痛苦到什么程度，因为奥黛特对他冷淡是一天一天、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

奥黛特思想庸俗，没有什么艺术品位；她需要情人的供养，她与拉皮条的熟识；她撒谎成性，这些斯万都已经知道。

甚至她容颜也不再美丽，奥黛特变胖了。

这段情感带给斯万的痛苦远大于快乐，但这没有摧毁斯万的爱。

“他这种痛苦完全来自奥黛特，然而奥黛特在心目中并不因此而有欠可爱，反而弥足珍贵，仿佛是痛苦越深，唯有这个妇女身上才有的那种镇痛剂和解毒剂的价值也水涨船高。”

我们的爱情关乎的并不是爱的对象，而是这个对象在我们身上激起的情感、美学认知和幸福的渴望。

斯万也是如此，他发现对奥黛特的爱已经成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斯万的爱情这个病已经大大扩散，已经跟他的一切习惯，一切行动，跟他的思想、健康、睡眠、生活，甚至是身后的遗愿如此紧密相连，它已经跟他合二为一，不可能从他的身上剥离而不把他自身整个毁坏，用句外科大夫的话，他的爱情已经无法再动手术了。”

不过对自我的认识永远不会停止，斯万的爱情也是如此。

没有什么永恒，力图永恒的爱情也是，感情消退，永葆爱情的决心也消退，甚至想不起热恋视角时眼中的世界。

回忆起他们最初的相逢，斯万才蓦然发现“我把我最伟大的爱情给了一个我并不喜欢，也跟我并不一路的女人！”

他的对奥黛特爱就此死去了吗？

死去了一部分。

他对奥黛特爱情的真正消失是在婚后。那时他另有情人，却并没有让奥黛特知晓，毕竟爱情消失，狠狠报复奥黛特曾经的冷淡和不忠的念头也随之消失。

奥黛特在生下女儿希尔贝特并最终成为斯万夫人后，成为了温和的妻子。昔日的屈辱与羞愧已被婚姻补偿，她可以尽力追求她的伟大事业-沙龙了。

在世人眼中这也算一对和谐夫妻了。

至于那些痛苦和焦虑，崇高和嫉妒，驱魅与复魅始终都在斯万自己内心里翻腾。

我爱你，但与你无关，是一句自我安慰，也是一场自我感动。爱情终究是两颗心的对话。真正的爱情大概是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对方，而不是一场幻想的破灭。

毕竟，路再长，也会有尽头；梦再美，也会有醒来的时刻。

作者：刘洋风：爱生活，爱写作，寻寻觅觅，迷迷糊糊。

原标题：《斯万的爱情，一场漫长的自我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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