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国女主编和她的严肃时装态度

发布时间:2024-12-12 10:06

过去,人们知道中国有本周刊叫《周末画报》,但未必知道背后有叶晓薇这个人物。可换到现在,情况有了点变化:《周末画报》的名望犹存,但叶晓薇的大名亦不逊色。

不久前的上海时装周期间,叶晓薇办了场时装论坛,名为“打开眼界”(Eyes Wide Open)。邀请函上打着的定语是——“严肃”。

论坛地点定在郭锡恩和胡如珊创办的设计共和公社。嘉宾名单中既有王汁、张娜、李东兴、王逢陈、陈天灼等时装设计师,也有往往隐藏在幕后的重要角色,例如新材料实验室Neuni MateriO创始人吴迪、区块链企业BitSE的联合创始人陆扬等。

论坛隔壁,有间更大的客厅供客人休息攀谈,靠墙摆放了台液晶电视直播论坛现场。不断有设计师一晃而过,他们穿过客厅跑去厨房做咖啡,或是三三两两扎堆到走廊闲聊。

相对“严肃”的宣传口号,相对自在的论坛氛围让人联想到叶晓薇去年举办的“设计师晚宴”(designer dinner)——来自纽约、伦敦、柏林,当然还有中国各地的设计师聚到一块儿。这是国内时尚媒体发起的第一桌中国时装宴席。对于竭力证明自己的那些年轻人来说,受到女主编青睐远比菜色或景致来得重要。

半年过后,晚宴主人想到今年还该继续组织,可“一旦重复,人家真的就当来吃饭喝酒,所以我加上了论坛”。忙完活动的第二天正值周六,她总算能放松地坐在沙发上聊聊当下文化、商业环境,以及自己眼中的严肃时装。

“不管你做的是展览、论坛,还是杂志,都该抛出些问题”

《周末画报》从不是本单纯教人穿衣搭配的刊物。或多或少来源于叶晓薇的爱好,艺术倾向一直是这本刊物在中国时尚界与众不同的重要标签。从2010年起,她几乎是以一年一展的节奏策划艺术展览。

2010年,中央美术学院举办的展览“时装启蒙——宋怀桂纪念展与皮尔卡丹在中国”便出自她手;2011年,《周末画报》与北京连卡佛共同举办 “A Plus”时尚艺术展;2012年,她策划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时·光”中英时尚电影展映;2013年,有她策划的“中国时尚电影”作为ASVOFF的特殊环节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展映。

叶晓薇在“打开眼界”论坛上发言并主持 图片来源:《周末画报》

于叶晓薇而言,展览只是另一种讲述故事的方式。有趣的是,自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Met)举办的Alexander McQueen展创票房纪录后,时装突然间成为艺术博物馆的热门课题。纽约的另一家知名且古老展馆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时隔72年决定再一次为时尚打开大门,举办“Item: Is Fashion Modern?”新展。

“我觉得现在他们可能也得赶热点了,因为时尚成为了流行文化的一部分。”叶晓薇特意请来了新展策展人Paola Antonelli参与论坛,她对此所怀抱的期待远远高于Met。

“从McQueen到Prada(Schiaparelli and Prada: Impossible Conversations,2012),到我讨厌的中国•镜花水月,这些展览说明Met对时尚的看法还是很传统,认为它是由天才大师创造出的幻境。”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两年前那场中国主题展的反感。

虽然叶晓薇和Met Gala(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慈善晚宴)主席、Vogue美国版主编Anna Wintour是同行,可她显然更欣赏MoMA对待时尚的态度——用生活中101个平实物件,比如一件体恤、一双球鞋、一顶渔夫帽来反映人类社会、经济以及政治变迁。

其实,从更早时期,MoMA举办“设计与弹性思维”展览(Design and the Elastic Mind)时,她就觉得策展人Paola Antonelli十分有趣。“她收集电动玩具、交互设计、还有emoji......眼光早就跳脱出常见的桌椅沙发家居设计,所以我很喜欢她。”论坛开始前,她不光陪Paola Antonelli逛时装订货会,还一同拜访了游戏制作公司。

论坛短暂休息时间里,Paola Antonelli告诉我们,其实她也不明白MoMA馆长为什么突然间决定做时装展。不过在她眼里,设计时装比创造艺术品艰难许多,前者“就像是女性分娩,很难控制新生儿未来发展与去向”。而艺术家如果他愿意,可以永远拥有自己的作品,以及最终解释权。

MoMA新展“Item: Is Fashion Modern?”策展人Paola Antonelli 图片来源:《周末画报》

随着越来越多的时装作为展品被摆进艺术博物馆后,是不是预兆着商业价值会水涨船高?一直以来,人们都在疑惑究竟是品牌成就艺术,还是艺术成就品牌。比如那个来自达达艺术运动创始人马塞尔·杜尚之手,于2004年由500位英国艺术家票选推举为20世纪最富影响力的艺术作品《喷泉》在83年前的诞生之际,却被纽约独立艺术家协会拒之门外,只因为当时这个小便池造型的作品上签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名字“R.Mutt”——一场由杜尚自编自演的恶作剧。

叶晓薇认为品牌与艺术彼此互通,但她更倾向于后者——艺术成就品牌。在杜尚的故事里,她欣赏艺术家希望透过作品抛出的诘问:“不管艺术品、展览、论坛,还是杂志,你当然应该尝试解决一些问题,但更重要的是抛出问题。”

中国的时尚产业里多半都是“懒”骨头

按照叶晓薇的构思,论坛环境应当舒适优美,也就是那种让人家来了就不能逃出去的地方,哪怕中间出去喝个东西聊聊天,也能接着回来听。可团队实际操作时却发现时间太赶,“我们野心太大了,(台上)交流时间不够充裕”,她说到这里自嘲起来,算上主持人,“打开眼界”每场议题的上台嘉宾在5-7人间。

不过,她倒不认为每人3-5分钟的发言时间过于紧张。只是时装设计师毕竟不是专业演讲者,也并非编辑,未必所有人都能把控好时间和内容呈现。第一个被邀请上台的王逢陈私底下直爽、大胆,不过上台后却也有些紧张——这是叶晓薇没有想到的。

她近些年参与过不少论坛,其中最令人满意的那场出自兄弟媒体彭博社(Bloomberg,其中文版《彭博商业周刊》由现代传播运营)。有赖于其外媒背景与行业号召力,想要召集各家公司大佬不是难事。《女装日报》去年在北京办的全球时尚论坛同样声势浩大,Tommy Hilfiger、Tory Burch、Jimmy Choo、LVMH、MCM、Coach、Moncler等一众品牌的设计师或CEO甘愿不远万里飞来中国。

可土生土长的《周末画报》不一样,最大障碍在于邀请行业内有分量的发言人。“打开眼界”的嘉宾里除了从纽约飞来的MoMA策展人Paola Antonelli之外,大部分来自北京、深圳和成都。叶晓薇直言,她顶多能请来一两位国外客人。

“当中有很多日程协调和距离的问题,你不可能让所有人都飞几十个小时过来跟你讲一天的话,然后就回去……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啦。”停顿或许只不过1秒,但在她快速运转的思维和习惯性句尾吃字的表达中实属罕见,“阿里巴巴开个大会,不是全世界人就跑来了嘛!”

“打开眼界”论坛现场 图片来源:《周末画报》

叶晓薇希望《周末画报》有朝一日能有足够强大的号召力,但不确定由行业大佬们构成的超强阵容会是未来方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时尚关起门来自说自话的那条路已经进入死胡同。

就拿BoF去年举办的论坛“Voices”为例,叶晓薇发现虽然嘉宾阵容不及康泰纳仕等大型出版集团在举办同类活动时那般厉害,但却有诸如叙利亚难民这类“界外”人士。“各个品牌的CEO和时尚主编必须和外界对话,而不是自说自话。”她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

时尚媒体以往引以为豪的权威性被大大削弱,因为人们只需几个点击就能通过社交媒体360度地获取讯息。时装评论人对某一季发布的专业解读也变得不那么重要,因为人人都能畅所欲言。“几大刊的影响力,包括我们也不如以前。”叶晓薇说。

《周末画报》也缺人才,数字编辑的活儿眼下由设计编辑顶着,好在她三年多前就她把注意力延伸到了数字媒体平台,策划出名叫“iFashion”的全视频App。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算不上独立运营的内部创意部门负责视频拍摄。起先上线的纪录片主角有时装设计师陈序之和王天墨,但不出所料的是,商业压力随之而来。“因为我们人很少,大家都跑去拍品牌片了,可我说纪录片才是iFashion的标志啊!”

iFashion为Chanel拍摄的短片 图片来源:iFashion

令她略有安慰的是两支设计师影片眼下临近收尾,主角分别是陈安琪与刘旻,前后拍摄横跨半年多。

“我觉得(时装媒体权威性下滑)最简单的原因就是两个,一个就是竞争太少,第二个就是国人都太懒……当你和国外编辑、摄影师、时尚公司合作,就会发现对方真的比我们刻苦很多。而这边一天到晚都是工作找人,很少人找工作。”在她加入现代传播集团的十年里,中国的确冒出很多艺术家、设计师、杂志、时尚编辑,可真正拔尖的仍旧是那些。就好比十年间,谈起国内女性摄影师。说来说去还是陈漫。

但想必不少中国时尚从业者可能并不认同叶晓薇的这番说法,他们每日频繁奔波在世界各地,有接不完的电话和马上要着手的项目,每天都在努力成为这个行业链上的一个螺丝钉,又怎么会和“懒”挂边呢!?

但问题是,对成功标准愈加明确的今天,我们勤于追逐心中复制而来的理想,但却懒得、或者怯于面对现实的变化。

时尚的深与浅

时装真的可以严肃起来吗?

就像人们很难把玛丽莲•梦露会和禁欲主义搭上边,面对社交媒体的冲击,时装和奢侈品逐渐从消费主义的金字塔尖一步步跌向大众基层。碎片化时代的到来,更是让沉迷于图片和爆款的读者无暇进行所谓的深度思考。

“现在不管国内国外,讲到的时尚都很有局限性,不是时尚幻想,就是大师崇拜。”叶晓薇说,“甚至到了街拍、网红、明星,那种low(低俗)到不能再low的东西。就连时尚从业者都开始厌烦,觉得自己很白痴。”

现代传播集团时尚编辑总监兼《周末画报》编辑总监叶晓薇

2015年,她接受时装商业评论Business of Fashion(以下简称BoF)采访时曾说过:“我真的也对教导平民大众穿衣打扮没什么兴趣,并且那也不是我的强项,所以,我还是要做一些比较Intelligent的东西。”所谓“Intelligent”,亦是《周末画报》向来推崇的精英感的表现之一。

而她的个人履历,也的确符合外界对“精英”的普遍定义。1986年,叶晓薇从“北一女”毕业,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台湾大学。离开课堂后,她供职于台湾版Vogue与GQ,随后加入香港传讯电视台CTN的《大风行》节目。转战内地之后,她于2006年正式加盟现代传播集团旗下的《周末画报》,并迅速着手改版,引入众多国际资源。

十年过去,广告监测机构Admango数据表明,《周末画报》2016年继续高居周刊市场收益榜首位。可这位现代传播的老将坦言,很多工作的价值并不是那么突出,比如去做一些过分讨好、软性的品牌内容——没有办法,这是这个行业所有人都要面临的一个环节。

可身为媒体,还是应当提醒大家“时尚有它崇高,让人喜欢的地方。”以“严肃”卖点的“打开眼界”因此而生。

“身体意识和时装的政治性”、“材料背后的情感和社会承诺”和“亚文化的影响与泛商业主义的交锋”—— 三场论坛议题都散发着浓重的《周末画报》气息。但其实,这无非是三个最传统的时装话题,即廓形、面料和商业。

相比起较为学术的廓形议题,探讨面料与商业模式的两场论坛更像是为合作搭建舞台。叶晓薇请来耐克女子大中华地区总经理Drieke Leenknegt发言,谈谈成熟的商业品牌如何在小众潮人和商业化之间寻找平衡,也让时装设计师有机会了解合作可能性。

时装设计师陆扬的作品 图片来源:《周末画报》 时装设计师陈安琪和法国“萝莉”歌手Petite Meller进行的跨界合作 图片来源:《周末画报》

在她看来,探究面料背后的可持续性,与商业模式革新一样严肃。“当下社会环境中,中国人务实、爱钱,上海时装周不乏围绕商业体系的讨论,例如如何卖衣服,怎样投资。”她眼中的大部分人坚定奉行着有用主义,“所以有些人会觉得关怀社会什么的距离现实太遥远”。

如同我们之前曾多次提到的那样,时装的确存在肤浅的一面,但同时也正是因为这份肤浅,让其变得深奥。这两者的界限,并非可以如河界般彻底划清。

Bof创始人暨主编在前不久接受潮流媒体Highsnobiety时曾表示,与其将媒体塑造成一个品牌,不如说是将其打造成一个和目标受众有感情纽带的社团。

这不是什么新鲜的概念,而且分析Irman Amed的说法,“社团”的终极表现形式仍旧是“品牌”。因此,表面上看起来是对立面的浅薄和严肃,在当下的时装产业中,相辅相成——目的是吸引到那些想借此划分出文化族群的人。

如同图灵实验最终得出的结论: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是谁。

在中国时尚传媒界,独树一帜的叶晓薇让“女主编”的形象不再那么戏剧化(甚至有时候是滑稽),她和《周末画报》也的确为中国时装传媒上了严肃的一课,但至于外界如何消化这份严肃,却成了一个永远开放的设问。

本土媒体和设计师分别画出一个圈的各一半

叶晓薇承,认过去没有“尽责”地参与到中国设计师的圈子,去年眼见火候已到,方才加快脚步。不过,她在论坛开场演讲,以及接受界面采访时都提到,《周末画报》是最早报道中国设计师的媒体,但彼时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设计师,因此不愿纯粹为讲而讲。

当时间快进到现在,本土设计力量已成景象,商业模式亦日渐成熟。“你真的可以一口气说出陈安琪 、王逢成、陈序之、李东兴……大家都是在差不多时间去差不多相同的地方念书,彼此认识,然后一起回来开始做这些东西,同时又有栋梁以及(各种)showroom的存在,有了圈子的感觉。”她发觉,这批同期出道的年轻人迅速打开局面,构成中国新生代设计师。

和早几年出国留洋的王汁、邱昊、王一扬不同,促成2015、2016两季中国毕业生走红的因素有很多。譬如全球焦点转移至中国市场,进而关心当地设计;随着中国中产阶级消费提高,越来越多人注意到本国设计师品牌;出国攻读时尚专业的学生难以获得工作签证,别无他法只好回国创业;外加叶晓薇口中“莫名其妙的风投和莫名其妙的买手店”,中国设计师突然进入了井喷期。

论坛发言人张娜、李东兴和王汁 论坛发言人陈安琪

当然时尚媒体也功不可没。从某种层面来说,同一个国籍的媒体和设计师承担着共同的风险,以及共同的荣耀。

从中国设计师的角度来看,中文媒体更加亲切。“在大家都往钱看的年代,如果你没有钱就很难找到团队、媒体、渠道来做宣传。”叶晓薇观察到,中国设计师品牌的一个优势在于他们和很多中国编辑是朋友,因而能够获得一些曝光机会。

当然,前提是时尚媒体愿意支持中国市场。事实上,包括Vogue China、BoF在内很多媒体都早早地抛出了橄榄枝,《周末画报》近期也筹划出一份中国设计师现状报告。扶持本土设计力量固然是原因,更实际些的便利在于中国媒体在报道本土产业时最有发言权。

叶晓薇举了个例子,如果报道对象是英国设计师,那么“你和他的关系远不会比英国编辑深,人家每天混在一起,要是有什么好聊的或是独家消息,绝不会第一个给你。就算Vogue(中国版)拿到的也是二手、三首资料与观点。”退一步,即便中国媒体某天有能力在伦敦建立办公室,还是会有语言限制。而更令人沮丧的事实来自话语权,这可不是有钱就能打破的疆界。

每一个行业都渴望新的增长点,经过了多年只能识西方相的中国时装媒体,终于具备了鱼和水共存的条件,并有了制造中国时装明星的机会,只是在这个严肃和肤浅都融化在一起的年代里,它们共同画出的一个圈,可能还有个待定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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