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细腰”｜钟振振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说“细腰”

文｜钟振振

最近，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细腰”这个历史典故为人们所热议。许多诗友给我发微信，询问一系列相关的学术问题。没有精力和时间一对一地回复，谨借小楼听雨诗词平台一角宝地，就个人有限的知识储备，综合作答。

（一）“细腰”典故的来源

先秦诸子中，多有“楚灵王好细腰”的记述。

《墨子·兼爱》中曰：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肱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危。

《尸子·处道》曰：灵王好细腰，而民多饿。

《晏子春秋·外篇·重而异者》曰：楚灵王好细腰，其朝多饿死人。

《韩非子·二柄》曰：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

亦有以此事属“楚庄王”者。

《尹文子·大道》上曰：楚庄爱细腰，一国皆有饥色。

《荀子·君道》曰：楚庄王好细腰，故朝有饿人。

按，楚庄王，公元前613—公元前591年在位。楚灵王，公元前540—公元前529年在位。

又，《墨子·兼爱》上曰：昔荆灵王好小要，当灵王之身，荆国之士饭不逾乎一，固据而后兴，扶垣而后行。故约食，为其难为也，然后为，而灵王说之。

按，“荆”即“楚”。“荆灵王”即楚灵王。

“小要”即“小腰”，义同“细腰”。

又，《战国策·楚策》一曰：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要，楚士约食，冯而能立，式而能起。

又，《管子·七臣七主》曰：夫楚王好小腰，而美人省食。

按，此但泛言“楚王”，未确指其为楚某王。

他书言省食者为“臣”，为“士”，为“民”，而此独言省食者为“美人”。

（二）“细腰”典故在后世诗歌中的应用

既然在先秦诸子的原典中，因“楚王好细腰”而节食者的身份范围比较宽泛，则其在后世诗歌中的对应范围也就没有严格的限制，只要是“楚人”即可。而从实际用例来看，还是指“美女”者居多。

既然在先秦诸子的原典中，“好细腰”的“楚王”有“灵王”“庄王”两说，则后世诗歌中没有超出其范围的用例，自然不会产生争议，也就不需要讨论了。因此，我们只须关注超出此范围的用例。

唐以前无此类用例。有之，自唐诗始。

（1）刘禹锡《踏歌词》四首其二曰：桃蹊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为是襄王故宫地，至今犹自细腰多。

按，此诗作者一作唐·张籍，诗题作《无题》，末句作“至今犹有细腰多”。

“襄王”即楚顷襄王，公元前298—公元前263年在位。比楚庄王晚310多年，比楚灵王晚240多年。

（2）李涉《竹枝词》曰：十二山晴花尽开，楚宫双阙对阳台。细腰争舞君沉醉，白日秦兵天下来。

按，此诗作者一作唐·许浑，诗题作《楚宫怨》，末句作“白日秦兵天上来”。

“十二山”，谓巫山十二峰。

“阳台”，见战国楚·宋玉《高唐赋》：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

此赋中的“先王”，是楚怀王，公元前328—公元前299年在位。比楚庄王晚280多年，比楚灵王晚210多年。

“白日秦兵天下来”，谓秦兵于光天化日之下公然侵入楚国。据《史记·楚世家》所载，楚怀王二十八年（公元前301年），秦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眜，取楚重丘而去。二十九年（公元前300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楚将军景缺。顷襄王元年（公元前298年），秦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十九年（公元前280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年（公元前279年），秦将白起拔楚西陵。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秦将白起遂拔楚都郢，烧楚先王墓夷陵。二十二年（公元前277年），秦复拔楚巫、黔中郡。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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