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新周刊】监管风暴席卷演艺圈

影视行业、互联网公司和粉丝饭圈，在为持续近十年的野蛮生长付出代价，流量至上文化能否就此终结？

暑期本是娱乐圈宣发、造星最热闹的时候，但在2021年的这个夏天，饭圈粉丝没有任何可以投票、打榜的选秀节目，各种应援套路被严控，一些粉丝在见证自己追捧的偶像迅速塌房。

两个月来，通过网民自发揭露、爆料浮出的种种艺人劣迹，从私德不检到违规违法程度不等，监管政策与行业自律行动亦纷至沓来。

最先倒台的是歌手吴亦凡，7月初，其被连续爆料以工作名义接触、诱导女性发生性行为，甚至涉嫌侵犯未成年女性。根据警方披露，吴亦凡案还衍生出网络诈骗的案中案情节，一时令舆论哗然。8月16日，北京朝阳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罪批捕吴亦凡，虽其为加拿大籍，但仍将受到中国法律制裁。

吴亦凡成为此轮演艺圈整治行动的第一案。其后，从歌手、演员到主持人，陆续曝出问题艺人，他们身败名裂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歌手霍尊24岁出道，曾靠一首《卷珠帘》走红。

8月10日，其前女友陈露曝光两人感情纠纷，陆续释 出的大尺度群聊记录立刻推翻霍尊一贯示人的古风少年形象，霍尊在四天后退出演艺圈。湖南卫视《天天向上》主持人钱枫、田源，则相继被指涉嫌性侵、猥亵，钱枫在8月27日与湖南卫视解约，芒果超媒盘中暴跌 13%。

而借优酷耽改剧《山河令》蹿红的张哲瀚，从开播走红算起，跻身顶流的时间不足半年，却因被网民发现两年前高调曝出的照片显示其参观日本靖国神社、会见疑似日本右翼人士等行为，触及民族大义之底线。张哲瀚及工作室微博账号禁言，超级话题关停，《山河令》最终被优酷下架，演艺生涯就此完结。

在喧闹的舆论中，敏感的资本迅速撤退。原本追捧明星的品牌方，甚至等不及丑闻实锤，就火速解除合作止损。吴亦凡、张哲瀚等，都几乎在一日内失去了全数代言合约。

与2014年多名艺人涉毒、涉黄被封杀类似，受到牵连的还有作品，8月26日，连同郑爽、赵薇、吴亦凡、霍尊等艺人被点杀，各媒体平台连夜将相关节目下架，并在作品中将其除名，这些曾站在流量顶端的明星，结局是消失在中文互联网世界。

8月27日，税务部门查明演员郑爽偷漏税事实，郑爽利用阴阳合同的路数与范冰冰案如出一辙，但2018年的查税风暴显然没能震慑郑爽和电视剧出品方，此后两年，她偷税4526.96万元，此次被税务部门重罚合计2.99亿元，并被广电总局通告禁入行业，严厉程度前所未有。

十年来，背靠互联网巨头的优爱腾视频平台从上游环节介入影视、综艺制作，借助流量艺人和数据思维炮制的内容，在用户和广告主两端获利。热钱 涌动的文娱行业，从出品方到品牌商，都企图通过流量撬动利润杠杆，片酬泡沫始终未能挤破，行业逐渐偏离提供优质内容服务的初心。看似并不缺钱的演艺界，真正的好作品凤毛麟角，这样的怪现象已成行业惯性。

同时，日益庞大的互联网平台巨头布局功能丰富的社交产品，迭代出越来越贴近饭圈需求的玩法，丰富自身用户活跃度和变现路径。身处演艺圈外围、数量庞大的粉丝，容易被艺人人设迷惑，集结在社交媒体，时常将情绪放大，相互攻讦、讨伐、抵制，催生刷量、水军等互联网灰黑产业链，扰攘舆论空间。

娱乐明星粉丝（Fans）组成的饭圈也被重拳整治。

8月27日，网信办发布十项监管举措，要求取消任何与明星有关的排行榜，多数存在娱乐垂类的互联网产品须重塑部分功能面貌，饭圈最基本的打榜功能被禁，粉丝线上聚集空间和网络言行被进一步限制，明星经纪团队被明确须为粉丝行为负责。

随着监管部门发出更多零容忍的声音，中国文娱行业将面临重塑。一周之内，饭圈乱象、惟流量论、艺人失德等说法高频出现在多部门整顿行业的指导性文件，演艺圈整顿大幕在开学季拉开。

8月30日，文化和旅游部通知加强文艺工作者教育管理和道德建设；9月2日，国家广电总局通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坚决抵制违法失德人员，叫停偶像养成类节目。当晚，中宣部决定集中开展文娱领域综合治理工作，并禁止义务教育阶段未成年人参加偶像团组和线下应援活动。起风了，风向变了。一名上海的娱乐营销人士感慨。

重估艺人价值

新近劣迹艺人的故事里几乎都有一夜成名的桥段。

此轮被查的吴亦凡曾是韩国练习生，解约回国后频频出现在各大综艺里；霍尊凭借选秀《中国好歌曲》出道；郑爽、张哲瀚则发迹于偶像剧和网剧。除钱枫 是开播超过十年的娱乐综艺《天天向上》主持人，其他人的成名速度都非常快，比起国民认知度相当的演员、歌手，他们走红几乎不需要太多作品铺垫，但粉丝体量却动辄百万、千万级别。

传统经纪公司物色新人多以能演会唱为目的，挖掘出苗子推荐给剧组、影视公司和唱片公司。但这成名套路还是太慢，近年被不断简化成最直白的造星模式——偶像养成。2017年前后，《创造101》《青春有你》等此类节目，迅速激活了偶像艺人选拔市场。

现在的选秀选手什么样的背景都有，从小学艺术的，也有各个公司培养的，也有之前的网红，如果拿到比较好的名次，一下就成名了。一名70后职业演员的经纪人说。

但与早期选秀不同，名次高低的决定因素更大程度上来源于社交网络上积聚的人气，凭借独特人设挑起话题热度，相较依靠才艺涨粉更快。演技派和流量明星因此分野，成了演艺圈的两种活法，在资源和议价空间上差距悬殊。

无论出身如何，多数流量艺人的终极选择都会是影视剧，也最能将部分受众固定成粉丝。国内的艺人太多了，火的方式也太多了，相比快速赚钱的能力，专业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一名资深粉丝运营人士直言，能决定艺人生命周期的东西只有作品，没有作品，神仙都没法帮他‘固粉’（指稳定粉丝规模）。求快思路同样体现在内容创作中。S+和S级的网剧项目一定要有大流量艺人。依托艺人热度复制作品热度是约定俗成的行业逻辑，比如投资上亿元的项目，男女主角基本上都会考虑微博粉丝千万以上的艺人，几百万粉丝的艺人很难拿到男女主。上述粉丝运营人士指出。

偶像产业比较兴盛的前几年，确实对演员市场形成了冲击。上述职业演员的经纪人告诉财新，前几年网剧比较多，流量艺人实际没有表演经验，但是上来就可以拿到网剧的主演，存在既不专业又不敬业的问题，平台还是比较看重流量。

上述粉丝运营人士告诉财新，国内演艺界鲜有人对艺人规划概念有认知。艺人规划相当于长时间的职业规划，不会为了赚钱而去改变自己的规划方向，很多有清晰规划的艺人，如果与自己的定位不符，一两个亿的报酬都不会动心。她透露，多数内娱艺人只在有宣传节点的时候才会想着做粉丝运营。

艺人接连爆雷，影视行业的高风险再度凸显，依赖数据和人气匹配商业资源的套路明显跑不通了。一名六大剧集制作公司战略投资人士告诉财新，行业经历过2018年的查税风暴，对这轮整顿早有预期，2018年后大家开始从税和艺人方面加强合规，但人的风险永远没法避免，只能尽可能降低。他介绍，影视公司在选角之前会进行更谨慎的背调，经纪公司签约艺人之前也要对艺人门清，正午阳光、柠萌几个制作公司的演员阵容会有交集，这种大家都用过的人会更放心一点。艺人的艺德也被签进合同，艺人和经纪公司都要承担风险。

片酬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但艺人总体收入不会减少，商业代言的收入还会更多。上述战略投资人士直言。抖音、小红书等新的流量平台给了艺人直播、短视频带货的机会，商业合作早已不限于代言，新消费品牌满天飞，不像之前只有大品牌，奢侈品合作又难接、钱又少。的确，吴亦凡在广告市场上并不缺资源，由于多次被曝出私德问题，身价虽难以和早年同日而语，但手里仍有保时捷、宝格丽、韩束等十多个代言。刚火起来的张哲瀚商业价值更为可观，一名上海的娱乐营 销从业者透露：龚俊、张哲瀚之前可能代言报价只有50万元左右，现在是500万元起跳。事发之前，张哲瀚身背包括可口可乐、浪琴表、美宝莲等在内的20多个品牌合作，还是淘宝官方能量官，其广告主分布在营销预算最为丰富的食品饮料、美妆和消费品行业。

从吴亦凡开始，艺人团队就有所行动了，会开始内查和打点媒体、平台关系，艺人自己应该也会谨慎言行，对自己发到公众媒体的文字和照片多加斟酌。一名北京的娱乐商务经理告诉财新，品牌方也在加强对合作艺人的背景考察。

她判断，类似商演、综艺节目录制等具体合作模式变化不会太大，但涉及直播等和饭圈活动接近的平台会有相应的调整，入行已久、德才兼备的低调艺人可能会有更多合作机会。多名艺人经纪从业者反映，对市场比较敏感的小品牌或新品牌倾向于选择短期合作，但大品牌基于关系，还是会有长期合作的可能。

抹去劣迹艺人

处罚、封禁社交媒体账号，将劣迹艺人的负面影响最小化，而作品下架是其中最彻底的一环，甚至溯及过往作品。

8月25日晚间，涉及霍尊、吴亦凡、郑爽、赵薇、范冰冰等劣迹艺人的相关节目在网上被紧急排查清理。

一夜之间，千禧年家喻户晓的现象级电视剧《还珠格格》，已不见第一女主角赵薇的名字。

上一轮艺人接连爆雷要追溯到七年前，柯震东、房祖名、张默、宁财神、黄海波等多名演艺从业者因涉毒、涉黄，主管部门出手封堵。2014年9月的《国家新闻出版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关于加强有关广播电视节目、影视剧和网络视听节目制作传播管理的通知》（下称通知），彻底禁止吸毒、嫖娼艺人参与任何形式的影视剧和电视节目制作，全方位限制其露脸机会。

彼时，业界争议通知的合法性和行政合理性，有学者认为封杀令适用标准不明，程序失当，一定程度上限制艺人从业机会。但时至今日，这则800多字的通知仍是各类内容平台处理问题艺人的基本指南。

2020年11月，国家广电总局再发通知，违法、失德艺人的限制范围被拓展至网络秀场直播和电商直播，新的流量平台也不能为其留出发声出镜的机会。

从主管机构到行业协会，对问题艺人的处理方式一致为全面封杀。吴亦凡、张哲瀚事件后，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中国演出行业协会要求会员单位对其进行从业抵制。中国网络视听服务协会下架与吴亦凡有关的190万条短视频、7000部次影视综艺节目。

9月2日，国家广电总局在《关于进一步加强文艺节目及其人员管理的通知》中明确三类艺人不得登上广播电视、网络平台的任何节目：政治立场不正确、与党和国家离心离德；违反法律法规、冲击社会公平正义底线；违背公序良俗、言行失德失范。

华东政法大学传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彭桂兵告诉财新，无论艺人因触犯法律还是违背社会公德被封杀，其实涉及的是网络传播机制，这从位阶较 高的法律中都能找到依据。

2017年6月1日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第十二条规定，任何个人和组织不得利用网络从事危害国家安全、荣誉和利益，传播暴力、淫秽色情信息等活动。据《网络安全法》制定、2020年3月1日施行的《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也指出网络信息内容生产者不得发布损害国家荣誉和利益、违反社会公德、违法内容等。其实《规定》就已经把违背道德伦理、社会秩序的问题纳入监管范畴了。彭桂兵称。

而最近，封杀劣迹艺人有望被纳入成文法。3月发布的《广播电视法（征求意见稿）》第三十二条提到，广播电视节目主创人员因违反相关法律、法规而造成不良社会影响的，国务院广播电视主管部门可以对有关节目的播放予以必要的限制。意见反馈时间现已结束。

彭桂兵曾参与《广播电视法（征求意见稿）》研讨工作，他介绍，第三十二条其实吸纳了2014年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通知的精神，拟定征求意见稿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以前的规章、通知、办法和相关部门的规定进行整理。不过，目前的条款并未给封杀提供更详尽的参考依据，义务和责任承担问题也不明确。这其中既涉及广播电视主管部门限制艺人不良影响扩大的职能，又与网络相关的法律法规有关，‘限制’怎样才算‘必要’，也会涉及更复杂的法律解释。彭桂兵认为，惩戒劣迹艺人应遵循依法行政原则，把法律依据讲清楚，回避这个问题可能会产生疑问。

其实，民事法律和刑事法律都存在道德层面的考虑，可以从上位法寻找法律依据，而惩戒劣迹艺人是一个软法和硬法相结合的弹性空间。

最惨的是出品方和其他创作者。2014年以来共有20多部影视作品受主创人员劣迹牵累，未按计划播出。

影视作品依赖集体创作，自立项起便涉及多个工种，其间牵涉人员众多，作品下架意味着所有创作者要和劣迹艺人一损俱损。

影视剧出品方因此通过合同约定，把涉及主创的风险尽可能前置，艺人负面舆情导致影视剧发行上映出现问题，影视剧出品方可向艺人本人、经纪公司索赔，在经纪公司与艺人签订的经纪合同，制片方与导演、编剧签订的合同中也普遍存在类似的违约责任条款。

北京瀛和律师事务所律师张春杰介绍，艺人给制片方造成的损失绝不仅仅是片酬，还包括影视剧投资款、影视剧的拍摄制作、宣传发行等实际发生的费用，从法律上讲，只要双方合同中有相关条款，又确实发生了艺人劣迹事件导致影视剧无法发行上映的事实，最终判定艺人及经纪公司承担赔偿责任是没问题的。

整肃饭圈生态

饭圈见证偶像崩盘，自身行为也要被进一步限制。从6月开始的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尚未结束，网信办在8月27日再发通知，对粉丝集中的互联网平台、经纪公司以及粉丝行为本身，提出覆盖全链条、更为细化的十项监管要求。

社交媒体明星榜单最先出现在整改范围内，所有涉明星艺人的排行榜都要被取消，而音乐作品、影视作品等排行，也不得出现明星艺人姓名等个人化标识，须降低签到、点赞、评论等指标权重。

一天之内，微博、抖音、快手等多个互联网C端产品清理明星榜单，网易云音乐、QQ音乐终止付费专辑、单曲重复采购。而这之前，苹果应用市场下架超级星饭团魔饭生pro桃叭等饭圈专用App，至今仍未恢复上线，饭圈活动空间缩得更窄了。

作为整个在线娱乐生态里声量最大的平台，微博饭圈生态复杂，需要调整的功能更多。网信办要求排行榜不得诱导粉丝打榜，不得付费签到，微博的明星势力榜和超级话题榜均属此类，前者已在8月6日下线，后者模块中的明星、CP、音乐分类超话排行也在通知下发后立即取消。微博给出的饭圈治理成果显示，自5月起，官方清理超4万条违规微博、7000多个违规账号，近6000个违规群组，以及2354 个互撕谩骂话题。

取消超话打榜，相当于斩断饭圈最基础、最频繁的应援活动，一大批通过刷数据、控评展示忠实度的粉丝失业，而微博等平台带来的数据参考，也将在明星价值评估中打折扣。但粉丝还是能找到方法刷流量，一名国内艺人的粉丝群组织者称，靠流量生存的营销号也能发起排名，某段时间偶像刚好有作品，粉丝也会硬着头皮上。9月1日，微博出手治理娱乐自媒体号。

在暑期整顿期间，微博称正在对热搜去娱乐化，减少娱乐话题总数，同时澄清花钱买热搜、压热搜是不实传言，自称热搜根据用户搜索、互动量统计而来，算法含排水军和反垃圾机制。除了特定的两个广告位，热搜排序不参与商业售卖。

微博确实不会让商业性质很浓重的条目自然升到热搜，要不然他们靠什么赚钱？一名北京的互联网内容营销人士告诉财新，娱乐类热搜相对管控较松，因此上热搜并非没有人工干预的可能，通过第三方机构布局营销号矩阵、炒热话题，几乎是行业公开的秘密，这在艺人作品宣发、影视推广上应用甚广。经纪公司和营销公司长期合作，会有一个大概的价格范围，几万元到数百万元都有可能，综艺、影视剧赶上事件性营销有时需要有好几条热搜。上述经纪人直言。

被限制的还有饭圈集资。自家粉丝也会比谁有钱能捧，有人花钱买水军，或者自己上阵连夜做控评。上述粉丝群组织者告诉财新，经济实力很强的粉丝，往往能获取更多的艺人互动机会，有实力帮偶像买流量的粉丝也更容易成为群体里的意见领袖。

在桃叭、O!What等粉丝平台上，后援会可以通过不同的由头为偶像众筹，一名韩国女团的粉丝介绍，集资通常由后援会发起，用于购买新专辑或生日活动，粉丝按心意直接打钱，每次参与者在数万人，规模可达数百万元，比较规范的后援会将在集资完成后公开收益去向。但粉丝群主卷款跑路、未成年人氪金打投的风险一直没能根除。

据《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初中生在网上进行粉丝应援活动的比例最高，达到 11%，小学生比例也有5.6%。监管尤其强调防控娱乐低龄化，广电总局要求广播电视机构和网络视听平台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中宣部严禁选用未成年人参加选秀类节目，还禁止义务教育阶段未成年人参加偶像团组和线下应援活动，饭圈规模也将因此收缩。

网信办还要求互联网平台管好明星经纪团队，经纪团队要管好粉丝。粉丝团、后援会账号必须经过授权认证，一旦引发粉丝互撕、拉踩，经纪团队账号要被处理。现在监管关注到了这个环节，容错成本变高了。一名浙江东阳的影视公司经纪人告诉财新。

经纪团队真能管好自家粉丝吗？中国多数经纪公司、明星工作室相当于营销团队，目的是为自家艺人拉商业资源，为作品赢得曝光，这决定其只能赚B端广告主的钱。C端粉丝鲜少参与与偶像本人有关的消费，多在扮演助力宣发的角色，与经纪团队是弱联系。

上述职业演员经纪人介绍，一些经纪团队比较年轻，有可能会被粉丝牵着鼻子走；大流量艺人粉丝因为有话语权，几乎不买经纪人的账。越大的艺人，站主（粉丝群主）越多，互相之间还有竞争。经纪公司既害怕粉丝，又需要粉丝。上述粉丝运营人士分析，这种矛盾的心态其实揭示出经纪公司的不专业，大部分的经纪团队受夹板气，这边被粉丝骂，那边又不能获得明星信任，所以艺人成了顶流之后，都会选择自己拍板，这就是因为经纪公司不够强大，没有积累能约束明星的资源和资本。粉丝犯错、经纪公司埋单的情景开始陆续上演。

8月24日，赵丽颖工作室微博被禁言15天，原因是粉丝不满赵丽颖和王一博搭档拍戏，工作室未能及时制止双方粉丝互撕。不到一周，自成规模的粉丝口水战重现：几名粉丝围攻报道蔡徐坤先卖专辑后发歌的媒体，微博将其禁言，蔡徐坤工作室旋即道歉。

热潮冷却之后

十年前，影视行业吃到电影票房红利，迎来资本热潮。上市公司与明星工作室经过注资、换股深度绑定，形成错综复杂的利益网，演员的人脉交织商界，资本和名望互相追逐。但接连出现的对赌失败，让A股影视公司业绩大变，明星证券化乱象被监管叫停。

但影视行业始终逃不出一个明星拖垮一家上市公司的魔咒。

2018年，唐德影视（300426.SZ）出品的《巴清传》主演高云翔、范冰冰先后曝出丑闻，导致这部已取得发行许可证的电视剧未能按时播出，唐德影视当年巨亏9亿元，至今仍未盈利，不得不卖身浙江广电。范冰冰因偷漏税无法现身荧幕，只能接代言、拍杂志封面，《巴清传》AI 技术换脸遥遥无期。

电视剧《倩女幽魂》帮郑爽拿到过亿天价片酬，偷税4302.7万元，被广电总局禁播。此外，出品公司ST北文（原北京文化，000802.SZ）还通过《倩女幽魂》虚增3.58亿元营业收入，借财务造假冲业绩。8月27 日郑爽偷漏税案结果公示当天，董事长宋歌、董事张云龙等17名当事人被证监会罚款，逃往海外的原副董事长娄晓曦禁入证券市场三年。

至此，上一轮影视投资并购潮中风头最盛的两家公司都尝到了当年种下的苦果。

而最近被封杀的艺人中，赵薇出道时间最长，朋友圈涉及政界商界。被发现参观靖国神社的张哲瀚正是赵薇公司的签约艺人，20年前赵薇身披日本军旗装的杂志照片再次被网民扒出，但其最确凿的劣迹是在2018年，与丈夫黄有龙试图以51倍杠杆撬动上市公司万家文化，这场空手套式 的恶意收购最终被证监会罚款，两人禁入证券市场五年，赵薇被股民起诉。

无论如何，监管部门最终用封杀作品为演艺圈再次亮出底线——偷漏税、勾连政商、私德问题都是死路一条。8月30日，中纪委机关报发文指出，娱乐圈乱象、平台垄断、校外教培都是资本逐利最大化所致，要防止资本在文艺界无序扩张。

多年涌入的资金并没有解决行业缺好作品的问题，国产影视作品依然难以满足需求日益增长的观众，行业缺乏能贯通影视IP开发的人才。上述娱乐营销 从业者感慨，中国的网络文学几乎是全球其他国家总量之和，但运营人才奇缺，相当于金矿没有好的挖矿人，甚至还有《青簪行》这种‘瞎挖’浪费资源的情况。

在艺术层面，不是钱多、资源多就能出好作品的。一名来自六大剧集公司的网剧总监以《疯狂的石头》《心迷宫》等小成本作品举例，影视行业整体创作水平有限，主要原因还是从业者在整体上的能力和道德水平存在偏差，大多数人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理想。

现在惩戒的都是挑起小众欲望的偶像，收入不是通过做好本职工作（演戏、音乐或文艺作品）获得的。上述上海的娱乐营销人士认为，封住不正的获利渠道，让市场跟着正确的路去追逐利润，这才会出现新分配。

三家互联网长视频平台不得不调整流量策略。爱奇艺偶像养成系综艺《青春有你3》因购买实物打投出现倒奶事件，此后任何物质化手段投票被明令禁止。8月26日，爱奇艺CEO龚宇在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座谈会上表示，将取消未来几年的偶像选秀节目和任何场外投票环节。而在9月2日的通知中，国家广电总局禁止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创造营》《青春有你》等综艺将不会出现在中国观众面前。

《青簪行》无法上线，损失最大的是新丽传媒和腾讯视频。其实，长期靠流量艺人＋IP模式打造热播的腾讯视频，已出现内容同质化的瓶颈，2021年观众弃剧率同比上升25%，使用2倍速追剧的观众较半年前增加1倍。6月，腾讯视频对外宣称将不再贪恋大IP，项目评估标准将参考完播率等口碑导向的指标，试点以制作费替代采购定金。

演员人选影响交易价格，在版权采买阶段直接决定作品等级评定，以及剧集上线后的流量表现。在数据导向指引下，多数影视剧靠捆绑流量艺人抬高采买价格。中国只有几家头部影视公司能做到凭借创作能力优势，自主决定影视项目题材、剧本甚至选角。在版权售卖谈判时，为保证选到最合适的演员，有时可以将阵容保密到官宣前的最后一刻，让优爱腾盲采。

中国的影视从业者面对的是一个对象复杂、目标复杂的业务，做所有决定都用简单思维是不可以的，影剧综的制播审不是全部的内部链路，所以涉及的管理能力和资源更复杂。上述资深娱乐内容营销从业者举例，迪士尼的多个厂牌各有分工，有长期文化策略、中长期流量战略、短期流量策略，流量思维并不是全盘皆错，但重要的是策略化运营。

影视公司越来越谨慎，轻易不敢拍烂片了。上述演员经纪人观察，市场不像前几年热钱那么多，不懂行业的投资人越来越少了，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浮躁。有资金投入行业的时候基本是‘码盘子思路’——谁火就请谁，然后市场埋单，但这样的简单逻辑在未来难以通行内容行业。监管部门为演艺圈亮出底线——偷漏税、勾连政商、私德问题是死路一条。2021年 8月30日，中纪委机关报发文指出，娱乐圈乱象、平台垄断、校外教培都是资本逐利最大化所致，要防止资本在文艺界无序扩张。

（来源于《财新周刊》，2021-09-06，72-7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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