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方阵｜李皓：韶关笔记（组诗）

重读《梅岭三章》

你或是梅山上的三株梅树

或是一株梅树上

三朵义无反顾的梅花

在一九三六年的冬天

越冷

越开得娇艳

当一个人在生死面前

从容得面无惧色的时候

那些叛徒、反动派

都会像尘埃一样遁形

而梅花才是战争年代的有生力量

开了谢，谢了再开

一朵梅花

就可以在梅关一夫当关

三朵梅花就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从韶关到大余

从失败到胜利

在大庾岭埋下漫山革命的种子

古道上的青石，或者鹅卵石

它们是另外一些颜色的种子

它们不动声色，内心坚定而沉稳

最大限度袒露自己的身躯

让一条羊肠小道，齐心合力

打开劳苦大众宽阔的黎明

一首诗里的革命英雄主义

是梅，是一朵花最香的花蕊

是饥渴时的山泉

是饥饿时珍贵的粮食

是寒冷时带着火苗的炭

是人性里的金子，舍身取义

两条江水不能抵达的地方

有一道梅花掩映的关口

再恐怖，有一个人也可以偷渡

再黑暗，一朵梅花就可以点亮

而每一颗带血的子弹

都是一个铿锵作响的词，字字珠玑

在南华寺认识菩提树

它的每一根树干都如一根长满皱纹的手指

那么多手指缠绕在一起

我找不到

任何一根躯干的来龙去脉

就像觉悟是没有边界的

六祖的慧根

与五祖既有关，又貌似无关

任何一片牵挂着名和利的叶子

只要它被慧能托在手上

它就有了一颗超凡脱俗的心

当我虔诚地从菩提树身边走过

风在动，叶子也在动

就像六祖慧能还在寺里，寂寞地诵经

是的，你就是六祖千年不腐的肉身

一片叶子有一片叶子的禅意

一万片叶子就是高深莫测的禅宗

获得与割舍，拿起与放下

我像一滴露珠一样，清晨

从南华寺的一叶菩提上，悄然醒来

当我还不认识树的时候树，早就认得我

在仁化看王炳根老师泡茶

有一道看不见的雾

在王炳根老师和我们之间，荡漾

那个慈眉善目的泡茶人

宛若神仙

他手中的小剪子，闪着

一道道金光

那些坚硬的茶叶渐渐柔软

澄澈的茶汤，漫过

南方和北方之间的隔阂，和方言

此刻的箫声绝不是刻意的

尽管有些离别的感伤

每一款茶却带着和风，带着细雨

那个福州口音的老者

优雅如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子

岩茶也好，野茶也好

它们都会说话，传递眼神

任何一次美好的相遇

都是一个半杯茶，等着

下一个半杯茶，永不斟满

残茶睡去，夜晚正在回甘

浓稠的时间溅不出，多余的水头

而分享简直就是仁义的造化

不弄人，它弄明月

游丹霞山

无论是走水路，还是乘坐观光缆车我们怎么都无法深入丹霞山柔弱的内心

那绿竹掩映的狮子，大象，茶壶，睡美人只是它雄性的张扬，和阴性的内敛

它们一一从岸上跑过，留下游船的马达声或许它们是从水底跑过的，在鱼一边

丹霞山是不惜袒露身子的，胸，脊背阳元石，双乳石。外化于形，大胆而泼辣

而山间的寺庙，则是它们幽静的内心信仰，宗教，深沉地依偎着大自然宽厚的肌理

那些圣洁的水，把丹霞山的尘埃洗成一些旷达的水墨，洗成一些穿林而过的箫声

那些竹子多么粗粝而结实，丹霞山衣袂飘飘一只小松鼠，弄皱了山风暗哑的血色黄昏

落日紧紧贴上韶音台，霞光掉在了锦江里那些以梦为马的人，开始在赤壁上炼丹

面对人生的起起落落，我们输得起风雨输不起的，是一款丹霞岩红挥之不去的余香

访马坝人遗址

如果我算作你的远房亲戚我是周口店人，还是山顶洞人？

还是头盖骨留下了寻根问祖的线索

十三万年前

你已拥有了最初的智慧

采集，狩猎

你在狮子岩山上

占山为王

你住过的洞穴，冬暖夏凉

当我们鱼贯而入

你在哪一个角落里

冷眼审视这些轻薄的不速之客？

你与豪猪，熊，大熊猫，剑齿象，犀牛

和谐相处，就像走动的亲戚朋友

那时候天气真好

温暖，湿润，四季分明

你们的日子神仙一般，诗情画意

就算当时没有诗歌

狮子岩也是我们梦里的远方

曲江的支流从洞口流过

带走了文明的哀愁

和鱼的思考

我们装模作样地接近你们

我们都是虚伪的干草

我们的喧哗

根本惊动不了一块警惕的

钟乳石

铜鼓岭

我们走在铜鼓岭上

铜鼓岭就响了起来

我们的脚

在擂鼓

这响声里

有枪声，炮声，喊杀声

还有风声，雨声

以及我们的唏嘘声

所有的声音都是呜咽着的

一百四十条身穿蓝色军装的生命

组成一道铜墙

一遍遍撞击着半坡的战壕

两昼一夜

那些名叫红军的身体

用鲜红的血液，白刃般的铁骨

把铜鼓岭敲得摧枯拉朽

那位受伤的“徐同志”

留给东坑村蒙家的“红军碗”

就是一把直插敌人心脏的钥匙

洞开了粤军第二道封锁线

我们来的那天风和日丽

一群身穿绿军装的退伍老兵

他们在虔诚地敬礼，用肺腑歌唱

他们把整个铜鼓岭都染绿了

他们也把我们的心

染绿了，把我们的眼泪

染绿了……只是粤北的风中

还带着挥之不去的腥味

李皓

【诗人简介】李皓，1970年8月生于大连，1988年进入诗坛，1989年3月入伍，现供职于大连新闻传媒集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签约作家、诗歌委员会秘书长。文学硕士，一级作家，《海燕》文学月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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