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一部男女观众评价可能两极分化的电影

总体看下来，没有《爱情神话》好。

《好东西》中，女性主义的锋芒更露，负载的社会议题更多，迎合了一线城市中一部分观影群体的需求，尤其是大都市女性当会有更多共鸣。但在人物关系塑造和对社会问题背后之因的开掘上，《好东西》很难说做得出色且到位，打8.5分不为过。

影片有很先锋的一面。在静水流深的生活流叙事中，导演邵艺辉夹带不少私货，如女同、男同议题，在内地片中很少见到如此赤裸裸的影像呈现。

导演还将许多严肃尖锐的社会话题，用低龄化、幽默化的方式置换为轻松桥段。影片质地轻盈，源于喜剧的演绎方式，密集的对话处处是机锋，加以金句缀联，活色生香。喜感还来自迅速打脸，消解“神话”。如小孩随口一句“贾樟柯算什么明星”，调侃大众娱乐至死，童言无忌却是“真理”。

如令人深恶痛绝的举报之风，片中表现为小孩间的戏谑玩闹——女孩王茉莉被老师选为语文课代表，嫉妒她考试考得好的男同学向老师举报，说她上课偷吃零食、上周迟到，老师随后在黑板上写下“举报”两个大字。影片没有就此展开，但言有尽而意无穷。

社会阶层的区分也渗透进小孩的小学班级。当老师布置下以“旅行”为主题的作文，公立学校的小学生已体现出极其明显的家境区隔，出国游、自驾游，五大洲、四大洋。情景发生地是上海，但如果放置于更宽广的全国，不知其他地方的观众看到此景作何感想？

还有少年模仿成人的江湖气。大哥罩着，老乡罩着，看似远没有达到校园霸凌、暴力的程度，但这一苗头足以引起反思和重视。

——影片把这些点都踩到了，但背后的社会土壤和动因呢？轻飘飘地一带而过。

再看主线，简单说就是一个男人靠不住、女性互助的故事。王铁梅（中年）带着女儿王茉莉（少年）搬租新家，与新邻居小叶（青年）结识，她们各有情怀和软肋，也各有勇气和闪光的能量，相互慰藉，共同成长，迎接生活的不易与挑战。

女主王铁梅，身份设定为山西人来沪（导演也是山西人），离异带娃，曾经的调查记者，因工作过的两家纸媒关停，已失业8年。女儿就读小学，前夫时不时会来看望女儿和她。赵又廷饰演的这个前夫，张口闭口上野千鹤子，理论很前沿，但眼高手低落不到生活实处。虽然种种不堪，但这个前夫令人讨厌不起来，甚至有可爱的地方，比如他会去结扎啊等等。

新闯入的第三者是女儿的鼓手老师，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却充满性张力。他与王铁梅前夫比拼男子气概的几场戏，结构方式是喜剧小品，餐桌上剑拔弩张，你来我往，连倒垃圾都要平分秋色。脱衣显肉一段明显是在讨好女性观众。两人的雄竞，最后是鼓手赢了，但王铁梅只想和他保持“10分钟课间休息”般的性关系，而不想再进一步。潜意识中，她认为“我们是很脏的关系”。

总的来说，这两个男性都没有成长性，人物扁平，普信男形象从头至尾。这或许也是男性观众看本片不爽的原因。王铁梅是有成长性的，从失业到再就业，她慢慢接受了新潮的直播带货等形式，也不再恐惧网暴和群嘲。她更女权，更强大。

钟楚曦饰演的小叶，音乐人，恋爱脑，爱上一个男人便不能自已；看似洒脱，但因为家庭原罪，父亲的家暴、母亲的洁癖以及苛责，都令她受伤，所以她的房间永远布满绿色。她心很善，但很缺爱，一点点好处就能让她心存感激。她的对象胡医生，爱无能，但也不是坏人，反而很真诚，能看到每个女孩的闪光点，真心对每个女孩好。他待小叶也是真心，但又无法做到一对一相爱。片中设置了胡医生的一段前史，说他的前妻带着女儿在新加坡生活，给观众留下了想象空间。

就这样，两个女性加一名小孩结合成了一个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几乎无所不能，不必顾忌男人的凝视和社会的目光，真实勇敢地做自己。诸如破除月经羞耻，扯下月经羞耻布的那场戏，从王茉莉发声开始，到大家坦诚交流，小女孩就像是戳破皇帝新衣服的那个人。

小叶和王铁梅被误认为女同一场戏，到最终两人和解。两位女性站在舞台候场的两侧，目送女儿登场参与乐队合演，强逆光反打过来，这一幕完成了三代女性的交接与传承。

再说几点令我印象深刻的点。

片中的两段蒙太奇漂亮。一段是听音想象，大自然的音响与家庭主妇单亲妈妈辛劳的日常相交叠，竟莫名地贴合。这一段神来之笔，太过美妙，过目难忘。生活不在遥远的远方，不取决于知识的富寡，而是需要我们更多垂注于生活中的日常，是这些细小碎片构成了我们人生的每一天，但往往我们因为疲劳、倦怠、日复一日的操劳而无视了这些美好。这一段和电影配乐的拟音手法类似，小叶对音源的敏感正适合扮演细节捕手；她能闻出铁梅身上的男人味也是这个道理，是符合人物设定的。

另一段在末尾，王茉莉在live house的音乐会和学校礼堂学生乐队的音乐会同步快切。一边是大家尽情地享受、鼓掌；一边是校领导致辞完便匆匆离去，根本没空听学生的演奏，而家长们则多在底下刷手机。孩子究竟需要怎样的教育、怎样的美育、怎样的陪伴？一目了然。

片中的几个作文题如果仔细琢磨的话也很有意思。小女孩王茉莉最令人称赞的，是她始终诚实做自己、真实表达感受。她没有假话连篇，没有虚情假意，“正直勇敢有阅读量”（这也是一位女性主义作家的名言）。这也是她妈妈做记者、写公众号文章一直秉持的原则。这也是这个社会最难人可贵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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