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医访谈】柳光宇教授:医学的本质与救赎
“这是一个心里亮着灯,住着神的医生。”当我把这句从几千条患者评语中搜出来的评语给柳光宇教授看的时候,他也吃了一惊,随即笑了。“能做医生的,心里都应该住着神,这个神,其实就是病人。”
作为乳腺外科医生,他精于手术,长于乳腺癌早期诊断,谙熟于医患沟通,这一切都与他的经历有关。
“在乳腺肿瘤领域,沟通绝对是一种挑战,甚至比手术更重要。有效沟通带给我的十足成就感,不亚于一台行云流水的手术。”
事实上,有病人被他三言两语拦住归程,劝上了手术台,病理结果就是早期癌症;也有病人在术前一刹那,被他一再追问后,终于吐露真言,希望保乳。
“有效沟通的背后,是能听见病人的弦外之音,倾听的时候,要用心,要耐心。大多数乳腺癌病人,保乳还是切除,是横亘在面前的一道难选题。在了解事实的前提下,这道选择题她们内心是有答案的,她们这么选,我就在病情允许的前提下,尽可能尊重她们的选择,乳癌病人的治疗,涉及社会心理学范畴,包括术后自我认同,社会认同等,绝不是切除了事那么简单,我不是一个纯粹的开刀匠。”
他告诉我,让病人说出真话并不容易,然而又极其重要。
“两个陌生人,短暂的相处要建立信赖感,是需要智慧的,考验医生的人文素养。而真正的医德,应该超越传统的道德层面,所谓的高尚是外界赋予的,我们面对病人,只能是共情,让她们在短时间内信赖你,点燃生命之光,至于何种方式,都无可厚非。”
他坦言,第二性征的缺失并不是最痛苦的部分,有些病人还要面临着生命的流逝,要承受难以负荷的哀伤,这些哀伤细密地埋藏在患者的内心,吞噬着人的灵魂。
“患者与医生、与家属、与自己的联结决定了死亡的态度和选择。我对她们说的是,大自然为每个人准备了最后的疾病,这是不可违背的规律。鲜有人可以体面、有尊严地步入死亡,但真正有尊严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生命。即便在生命的末期,依然执着于生命与生活的欢愉。即便一切拯救都不可能,希望依然存在。”
一、良师伴成长柳光宇,1975年出生在上海,他是家里唯一的一位医生。
“从小家里老人就希望自己将来能干技术,或者做一些研究工作。后来念高中,成绩在年级名列前茅,高考时家人说,填的专业一定要对得起分数,当时学医分数高,不如当医生(笑),就这样进了上医大临床医学系七年制本硕连读专业。”
毕业后,本来打算尽早参加工作,当柳光宇教授把自己的决定向沈镇宙教授、邵志敏教授说了——这两位医术精湛、极有人格魅力的导师,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贵人,最亮的指路明灯。教授们都力劝他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最后,沈镇宙教授还亲自带着他去科教科,办理了在职博士的申请,这件事让柳光宇教授感激终身。
事实上,从1999年毕业实习时,柳光宇教授就已经进了肿瘤医院,当时并没有乳腺外科,次年才从胸外科分出了乳腺外科专业,单独组建科室,柳光宇教授是伴随着乳腺外科成长起来的。
“还记得做住院医生时,那种拼命往上冲,舍我其谁的狠劲,样样事情我都争第一。我在大学里读书考试都没有熬过夜,到肿瘤医院开始熬夜,而且是频繁的熬夜。我特别珍惜值夜班时间,会利用值班的时间在医院干很多事,吃萝卜干饭的修为,就在八小时以外。”
柳光宇教授说,做小医生时,总是不自信,就想着不停提升自己,是那次得来不易的出国机会,给了他提振信心的契机。而回国后,在两位老师的竭力推荐和扶植下,让他接触到这个领域的许多国内顶尖专家,担任一些顶级论坛、会议的国外专家的翻译或秘书工作,而对年轻医生来说,能够参加某些高级学术会议,即使去旁听也是甘之如饴。
“还有一件事对我的人生改变很大,回国后不久,邵教授和沈教授给了我一个特别的任务,去负责成立乳腺诊断部,我二话没说就接手了。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成为卓越的外科医生必要的修炼之一,犹如烛照明灯。”
两位导师当时让柳光宇教授负责的乳腺诊断部,是国内第一个乳腺定位活检诊断中心,有许多开创性的工作需要去完成。柳光宇孤身一人,带着一个护士,就把工作开展了起来,这算是他工作后的第一个重大项目。
“那年,已不记清做了多少例乳腺活检诊断术,操作尽管都是小事,可能有些医生不屑一顾,但是,我得到的经验除了业务能力的提升,还有管理能力和流程设计的能力,这都是开创性的事物,错过了,这一路的风景就不见了。”
沈镇宙教授选中他负责乳腺诊断部时,对他说了一句。“在乳腺外科,手术机会何愁没有,不要先急于上手术台,有些事看起来慢,实际上影响着后来的速度。”柳光宇心领神会,这段时间的历练,使得他在早期乳腺癌的诊断上,有了一双火眼金睛。
柳光宇教授的刀法同样有鲜明的特点。他沿袭了沈镇宙教授的风格,手法干净利落。也有了自己对于一台“完美手术”的思考。
“快和慢都是相对的,在合适的时间,用合适的频率,过犹不及。有些手术,比如乳房切除后的重塑整形,根本快不起来,医生需要时间去打磨。”
柳光宇教授的病人实在太多,他无法再兼顾大型的整形手术,更愿意把时间省下来,与病人沟通,或者,做一些临床直接相关的研究工作。
“尤其在沟通上,需要付出极大的心力,乳腺外科的沟通很难,但是非常值得。”
“做医生多年,乳腺外科带来最大的成长是,学会读心。除了给病人看病,还要走近病人的心理。尤其是乳腺外科的病人,有社会心理学的种种诉求,体察内心的真实意图,是治疗最为关键的一环,有效的沟通,不亚于一台高水准的手术。”
他坦言,作为一个乳腺外科的医生,需要解决的除了躯体的具体症状,还有病人的真实想法——乳房关乎一个女性的健康,也关系着她的婚姻家庭甚至是尊严。
每一个手术,保下乳房还是切掉乳房,医生和病人之间的所谓博弈,都要持续很久。一个优秀的乳腺外科医生,首先要学会剖析病人的思想,病人字里行间,言语闪烁中的小心思。
“有的病人坚决要求切除乳房,而有的病人坚决要求保乳——这两种病人是极端的,人数并不多。”
如果坚决要求保乳的病人,在临床分析下来,不得不切除乳房的时候,必须要和病人讨论乳房重建手术;
而坚决要求切除的病人,很多时候体现出极度的焦虑,她们对哪怕1%的复发都看得很重。如果对方意志坚决,最终还是会根据病人的意愿进行手术。”
但是,病人分布呈梭形。在其中占最大数目的,是那犹豫不决的病人。
有些措辞柳光宇教授十分熟悉,比如“我听医生您的”,“如果切除后不会复发”,病人们总能找出似是而非的选择,把皮球踢还给他。
“看似医生的选择权很大,其实是一种考验。说‘听医生的’,并不是一种绝对的依从,从她内心来说是想保乳的,可是考虑到复发的机率。反复念叨‘切除后不会复发’的,以我判断,大多数是委婉的透露出想保乳的意愿,只是她们不能这么说,担心医生顺着意愿走,而不去选择一个最好的判断——其实,我们的判断根本不会根据病人的意愿有所改变,我们是根据专业水准、病理的情况、多年经验,最终决定手术方案的,不管病人决定如何——我觉得不行,又如何会让病人去冒这个险呢?”
柳光宇教授理解,大多数病人都有一种自我保护意识,话里话外的弦外之音,是试探医生的想法,传达自己的意愿,但是这种模棱两可在有些医生眼里,就觉得病人不想保乳,因为病人从未提过“保乳”一词,然而,有勇气说出“我想保乳”的病人的确不多,这是病人的诉求与表达上的矛盾。
对此,柳光宇有一套自己的方法。
对于有可能保乳的病人,先会下一个切除的决定,接着便可以观察到病人的情绪,有人就开始坐在床边郁郁寡欢,临到手术前几分钟再问她一遍,病人就受不了,把最后的情绪一股脑告诉了他。
“所以,手术不要过急,要给病人一点思考时间,把今后失去乳房的生活,想象清楚再做决定。”
对于保乳,过去强调的是家庭幸福,柳光宇认为这是次要的,而女性的自信和自尊,如今占据了上风。
“大部分患者会认为自己不完整了,自信心受到打击,会更敏感,更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她的。”
曾有一个病人,向柳光宇教授倾诉术后的种种不如意,那个病人装了义乳,时时担心义乳移位,出门应酬或者办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心生紧张,到厕所里调整半天,这成了她生活和心理上的巨大负担。
“乳房切除之后,有些病人的心理阴影会一辈子存在,从这个角度看,今后保乳手术的趋势不可小觑。”
也是从这个角度,柳光宇对人文医学有他的独特理解。
过去所说的医德高尚,是不收病人红包、对病人态度好等。
其实,医学的人文关怀是在传统的医德层面上探究患者内心的更高境界——当病人对医生还没有建立一种信赖度的时候,凡事都是一种自我保护,会有猜测和疑虑,说不出真话。
如果通过医者的沟通,病人担心的东西化解了,说出了自己真实的需求,那就达到了完美的沟通。
事实上,人海茫茫,病人千里迢迢,排除万难坐在诊室里我的对面,这是个缘分,可医患一面之交,马上就要迅速建立起信任,多么不容易,这就考验医生的沟通艺术了。
沟通的背后是责任,柳光宇教授清晰地认识到责任的重量,以及责任背后的人命关天,他必须用沟通化解一切险情,拦住一切即将发生的风险。
曾经有一位60岁的住院病人,穿刺只报了癌前期病变,遭到了病人女儿的强烈质疑,强烈要求出院。
“其实,我高度怀疑是乳腺癌。如果真的是癌症,不过就是早期,通过手术可以完全治愈。我不能放走她,不能放弃一个本该握住的生命。”
柳光宇亲自出马,劝下了家属,同样,他需要承担风险——万一手术后病理切片结果真是良性病变,他可能拿到的就是一张医疗投诉单了。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的怀疑前,他只能利用自己的名声和威望,说服病人。
“我对病人和家属说,穿刺的病理证据是我们的金标准,但也只是影像下的证据。”
最终,手术后的结果是一个原位癌,病理切片拿到家属手上时,家属才彻底信服。
“病人内心肯定是翻腾的,从焦虑到侥幸,从失望再到庆幸,坐过山车一样,这些我就不考虑了,我舒一口气的是,我为她心安了,感谢真的不重要。要是病人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出院了,那才是后患无穷。”柳光宇教授淡淡一笑,惬意而满足。
◢ 口述实录 ◣
Q1
柳教授,说说您的外科医生体会?有人说,做手术的外科医生年纪越大,胆子就越小?
柳光宇教授:谢谢。其实,随着年纪上来,胆子还是比年轻的时候要大的多。至少对于某些并发症的处理,肯定是年纪越大,经验越多,胆子越大。但是,某些个别情况下,我们会相对保守。比如,这个病人你费了很多心思,但最终结果并不理想。这种情况下,一定要考虑其他的方案,比如,是否可以请放疗科进行治疗,从病人获益角度上来说,如果手术并没有给病人带来好处,相反还带来更大的创伤和并发症,那就一定要保守,这不是面子问题。
其实,每一位外科医生都有个人的特质,但有些医生推崇个人英雄主义炫技,我非常不认同,我更倾向于,一切以病人利益最大化为出发点,如果手术我不合适做,或者某个医生、某种治疗方案目前更合适,我一定会千方百计说服病人,在病人生死面前,医生一点点荣辱不重要。
Q2
20年,您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柳光宇教授:是大多数病人对我的认可吧。这么多年来,其实有时候也感到很无奈,挺无助的。
确实,有很多病人经过了手术好好的活着,但也送走了不少——估计有30%最终还是挥泪送别,觉得有时候单纯手术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所以要做科研,希望能找到可以转化成临床的手段,让那一部分患者也可以躲过死神的镰刀。
Q3
您现在最在意的是什么?
柳光宇教授:过去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会经常上网看别人对我的评价。但现在悟出,我不可能满足所有人,也不可能挽救所有人,问心无愧就行。我现在更关注内心,有些事情不一定被认可,但已经没什么不甘心之类的小矫情在心里了。可能也是到了年纪,成就感和幸福感都比之前强多了。
手术能给我带来的愉悦和快乐,已不再常见,可是相反,如果我能够把一个病人说服了,把她从固定思维中拉回来,走上一条病人收益最大的正确的治疗之路,对此倒是觉得很开心,乐此不疲。
我觉得,这是医学的本质与救赎。
柳光宇教授
乳腺外科行政副主任
主任医师,硕士生导师。担任中国抗癌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青年委员,中华医学会卫生学分会临床与预防学专业委员会委员,上海市抗癌协会乳腺癌专业委员会常委兼秘书长等。
柳光宇教授工作组已入驻若初健康,点击进行在线咨询:
采访/唐晔
本文来源[晔问仁医]及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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