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葆玖:追忆与俞(振飞)老交往的岁月

发布时间:2024-11-15 1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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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振飞先生和我家可称是世交了,父亲尊称他俞五爷,我父亲梅兰芳二十三岁来上海演出时,就已拜识了南昆老前辈、俞老的父亲俞粟庐老先生。上世纪二十年代,父亲多次来上海,每次都要上俞家拜访。

俞粟庐老先生第一次将俞老介绍给我父亲,就是少年的俞老吹笛为我父亲伴奏(当时俞老二十岁不到),唱的是《游园惊梦》中的【皂罗袍】和【好姐姐】,对俞派的评价,父亲曾说过:“今天我才听到真正的昆曲。在北京听了许多昆曲,我总怀疑昆曲不应该是那么唱,听到俞氏父子唱的,才觉得完全合乎我的理想。”这可以说是当年的青年艺术家之间的心气相投吧!

梅兰芳、俞振飞之《游园惊梦》

1931年,我家南迁,1934年我生在上海。那一段日子里父亲着意研究昆曲,对他以前学过演过的五十多出昆曲戏加以整理,重新认识。思南路87号成了充满学术研究氛围的昆曲沙龙。我父亲曾回忆说:“我们这个研究昆曲的小团体里,加上俞五爷,更显得热闹。那一阵我对俞派唱腔的爱好,是达于极点了。我的唱腔,也就有了部分的变化”。

他请俞老改一改他的《刺虎》,他还请俞老教一些比较冷门的戏,如《慈悲愿》中的《认子》,因为这些昆曲的精品,对京剧是十分值得借鉴的。

八年抗战,父亲蓄须明志,拒不登台。

1945年胜利了,父亲的嗓子八年搁下来,连最低的调门也上不去了,重上舞台,缺乏信心,也是俞老在我们家和我父亲说:“不要难过,明天我带支笛子来,您唱唱《游园惊梦》,我想是可以的。”我父亲说:“我只演昆曲,可能观众会不满足。”俞老鼓励我父亲说:“您多年没演出了,老百姓知道您是蓄须明志,十分景仰。不要说唱一出什么戏了,只要到台上站一站,也都会来看的。”

梅兰芳、俞振飞、梅葆玖之《断桥》

父亲给予了俞老的一些报酬,俞老坚决不收,缓缓地和父亲说:“您唱昆曲,就是支持保存昆曲艺术的有效措施,您登高一呼,昆曲就有了希望了。”我母亲要买礼物送俞老,他坚持“君子结交淡如水”。我父亲没有办法了,就和俞老说:“我欢迎您参加梅剧团。”1946年,俞老正式参加梅剧团,和我父亲合演了《琴挑》、《奇双会》、《春秋配》、《洛神》、《凤还巢》 等等许多昆曲、京剧。事隔已经半个多世纪了,至今仍有现实意义。老一辈给我们留下的艺德真是值得深思!

1955年,俞老在香港,我父亲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回来,并参加拍摄《梅兰芳的舞台艺术》电影中《断桥》一折,4月7日父亲亲自去火车站接俞老,并安顿在我家住下,我父亲跟俞老说:“《断桥》过去演得不少,但唱念还不如南方的细致,这次还是按您的路子,帮我理理唱念和身段吧!”这段时间里,他们天天切磋。并在父亲舞台生活四十周年纪念活动中公演了,我演的是“青蛇”。

在安排《断桥》过程中,有一个很值得深思的事例:戏中白娘子见许仙跪在面前乞饶,又气又爱,一声“冤家呀”,旧的演法,许仙希望白娘子忍气吞声,白娘子也被许仙不真实的感情所蒙骗。经他们二位的切磋的结果,是处理成两个人完全真挚的感情交流。旧的演法,白娘子“冤家呀”时,右手反水袖,腰包,左手空指许仙一下。但在排演过程中不料俞老跪得离我父亲近一些,父亲伸手一指,已经指到俞老的额头上了,父亲干脆用力地戳了一下,俞老顺势身体向后一仰,父亲赶紧又用双手去搀住俞老,但一想,又感到许仙太负心,还是不理睬好,于是又生气地轻轻一推。这一戳、一仰、一搀、一推,几乎是一组绝妙即兴佳品。而且是很自然地生发出来的,现在京剧的《断桥》和地方戏中的《断桥》都用了这一组表演。当然,如果演过了头,又不是剧中人物的个性了,又会走向反面,所以,我想再重复一句,老一辈留给我们的宝贵艺术,真是值得深思和认真学习,这是艺术心灵的呼应,更是文化心灵的呼应。

俞老在我心目中,尊为师长。我第一次和俞老同台演出是1950年10月25日,在天津中国大戏院,当年我十六岁,也是第一次演《金山寺》、《断桥》。

梅葆玖、俞振飞之《奇双会》

我的《金山寺》、《断桥》 是朱传茗、陶玉芝老师教的。因我父亲想念世芳师哥,怕触景伤情,台上控制不了,一直没有动这两出戏,所以我学会了也没有机会演。当时,俞老在梅剧团,是我母亲和俞老建议让我陪着父亲演,父亲勉强答应,可不能在上海中国大戏院,他怕四年前和世芳师哥在台上的默契,在同一个舞台上出现幻觉。

演出前一天,下午4时在天津百福大楼的客厅里,高朋满座,专家云集,看我父亲、俞老和我排《金山寺》、《断桥》,因为我是跟朱传茗老师学唱的是南派,又是初出道的青年,引起新闻媒体的轰动,虽事隔60年了,仍历历在目。因我南派的演法和父亲北派的演出有些出入,这出戏的身段白蛇和青蛇有许多地方需要正反同步及呼应,我父亲只能跟着我,他有这能耐和火侯,俞老又扮许仙,又做协调,不断给予我多方指导和帮助。

1981年8月8日,为纪念父亲逝世二十周年,在北京人民剧场,俞老和我合演了《奇双会》中《写状》一折。事后他的回忆录里写道:“……说也真巧,北京人民剧场一九五五年开幕的头一天,便是我和梅先生合演《奇双会》。而且那天我们配合得特别好,内心表演十分默契,两个人都觉得很痛快……‘心气儿’碰到了一起,感情全出来了。所以,那也是我自己留下很深刻印象的一场演出。二十六年转瞬就过去了,当我重新走进人民剧场,梅先生不温不火,恰到好处的精湛表演,那珠圆玉润,醇厚舒展的优美唱腔,仿佛依然还在我眼前,耳边,使我油然产生一种无比亲切的感情。我一到舞台上,发现葆玖的扮相,嗓音都有些像梅先生,心情就很不平静。他穿的红色裙子,就是梅先生穿的那一条,我太熟悉了,一见这裙子,心里就更为激动。演完这场戏,夜里我久久无法入睡。”这是一代艺术大师,经历了风风雨雨后真切的情感写照,使我读后肃然起敬。

1982年,北京京剧院和上海京剧院共同组团赴港演出,这是经过“文革”浩劫京剧首次出访演出,我和我姐姐葆玥和吴迎三人去淮海西路俞老家中拜访,征求他的意见,俞老语重心长地和我说:“‘文革’把京剧昆曲给害了,香港有许多你父亲的老朋友和他们下一代,他们望梅止渴啊!”这句话也有三十年了。

俞振飞之《太白醉写》

今天,我们纪念俞老,题目很大,含义很深,我就想讲一点,俞老在台上,那种自然流露的“书卷气”,不是想学就能学的,它需要厚重的文化底蕴,俞老的演出是带有“学术性”的。这一点今天来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我常和我的学生们说,演员到一定程度,比的是文化。梅派无形,是平凡中的不平凡,更需文化。 急功近利,心气浮躁是演不好戏的,这一方面,俞老是我们的典范。

最后,我殷切希望我们的接班人,京昆的青年演员,能通过纪念俞老110周年诞辰的活动,全面、深刻地了解俞振飞大师。俞老除了戏演得好,他更是一位研究者。由于他的博学,对我国的古典文学、诗词、绘画都有浑厚的修养,所以他的演出,和我父亲一样,常常旁涉文艺的广泛领域,眼光开阔,思考问题也就深了一层,时有触及中国传统艺术思想和美术思想。我想这一方面可能是俞派的灵魂。当今的青年演员是十分十分有必要向俞老学习的,当然也包括我这个老人在内。

我们京昆两家携起手来,以俞振飞大师为榜样,迎合时代的需要,把我们的国粹推向新的高度。

(《俞粟庐俞振飞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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