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所有的鬼畜明星...

再见了所有的鬼畜明星

我至今仍旧清晰记得自己是如何接触鬼畜的。那时候b还没有做大，就连a都还不是很火。那是在十五年前的某一天，我从晨报上的流行文化版面上看到年度流行语是“囧”，“槑”和“雷”。这三个字如今已经几乎不用，或者词义变得不同，在那时，却还带着一种时兴产品的魅力。

在百度“囧”的过程中，我找到了两种能逗笑我的视频：一个是某个上海公司出品的，用高密度梗讲笑话的《一日一囧》——在那些视频里我第一次知道了“一担泡开顶两担”的笑话。另一个则是敖厂长的《囧的呼唤》。

如今，敖厂长已经重归虚无，不再出名。但在10年左右，刚刚做了100期囧的呼唤的他，还是那个原始又闹腾的互联网最需要的视频天才。我看了他解说某款魂斗罗的视频，笑得前仰后合。而视频里面出现的一个奇怪的配音演员让我像爱丽丝那样，坠入一个漫长的兔子洞里。

那个穿着制服，戴眼镜的中分大叔有另一个名字，葛平。而在距今十五年前的优酷网的视频里，他正以一种来回重复的语调说着“葛”和“炮”。

葛平是蓝猫的配音演员，而蓝猫淘气三千问是一部家喻户晓的儿童动画片。现今可以查到的国内鬼畜的一个源头便是对葛平的恶搞。再往上算，也许可以算到《无极》播出后的，《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但那个梗过于古早，以至于在最全的鬼畜全明星名单里，能找到的最早的存在，也不过是他。

葛平老师在后来用行动证明了他的伟大，但那时他还只是一个被优先解构的图标。他让我知道了一个词叫做“鬼畜”，又让我知道了另一个当时最火的梗：金坷垃。

那时候正值中二的我在看了几个鬼畜以后，在电脑上第一次点开金坷垃的视频，然后笑成个傻呗。说着迫真外语的白人，日本人和黑人围绕一款不存在的肥料进行着搞笑至极的争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家有儿女》，《武林外传》或者周星驰电影以外，还有如此搞笑的东西。

“这东西太搞笑了。”我想着，“以后我要天天看。”

这算是少年的大话里，为数不多几个实现的预言。

当《一日一囧》开始给《让子弹飞》打广告的时候，我就再也没看过了。我找到了新的乐子，那是一个带着猥琐面具，语调假正经，创意无穷——当然也非常三俗的视频作者，叫兽。

我知道他的途径同样非常反传统。我家的第一台电脑预装了红警2和极品飞车，极品飞车没有汉化我玩不明白，但是红警2却贯穿了我整个少年。家里的电脑配置太差带不起好的游戏，玩腻了任务的我学会了给红警打mod。在玩遍了隐风之龙，神龙天舞还有第三帝国以后，我下到了一个叫和谐中国的mod。

和谐中国mod的作者叫尤里复制人X，现在仍然活跃，甚至这个mod都不算完全死寂。抛开里面满坑满谷的，10年代特有的网络梗不谈，它的bgm就首先非常有品味。就像它的开局bgm唱的那样：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坡上有大风吹过”
“不管是李宇春，还是曾轶可，都是我的哥。”
“不管是信春哥，还是信曾哥，都能得永生，不挂科……”

在用刘若英的《一辈子孤单》改成的《一辈子撸管》，与皮卡丘唱的《恋爱循环》之间，夹杂着叫兽唱的一首《我的2008》。如果条件允许，我很希望手机液晶屏前面的2025年的你点开这首歌，作为本文的bgm。

《我的2008》是一首总结了08年各种事件的歌曲，并填进niconico组曲里面。它提及了地震，奥运，奥巴马，华南虎，国足——并以一种现在很难不被平台封禁的诙谐态度唱了出来。其中许多笑点放在现在甚至无法让观众感到尴尬，这些梗太沉旧了，久得像是百年前的黑白照片，除了历史意义什么也没有。比如“冰天雪地三百六十度不穿内裤盘旋”——这种话放在今日的互联网，只能成为一种赛博病史。但在互联网方兴未艾的时代，这一切就像是弱智吧的年度总结一样，能让人发自内心会心一笑。

后来，也许是同样为自己过去的创作尴尬，也许是清楚创作环境和文化水温的改变，叫兽转而去创建了万合天宜，恰到了许多的米。后来，有了一个从精神上继承他的新人，GFD，老湿。

我们不再赘述这些互联网白垩纪的过气网红。他们就像冰馨冰室的老板梁启超那样在一炮而红后渐渐沉寂。老湿也是一样，他最杰出的作品是《老湿评西游记》，然而，即使是这部曾经让我彻夜欢笑的，当成是文化瑰宝的作品，也难逃如今变成屏幕里尴尬，刻意，陌生的台词。搞笑不再，只剩回忆抓挠着心口。

严格来说，不管是叫兽还是老湿，都对现今的音mad界毫无影响。但他们树立起一种基本的鬼畜精神：那就是无不可解构，无不可恶搞，无不可搞笑。这些肆意欢宴的迪奥尼索斯终究迎来了酒醒的日子，他们或是转行，或是沉寂，没有在互联网的岁月史书里留下影子。

而在和金坷垃、葛平同一时期，元首渐渐火了起来。在著名鬼畜制作者女孩为何穿短裙的《全明星nobody》中，开篇仍是元首的咆哮。而在元首之后，下一个火爆的鬼畜明星，不，应该说是鬼畜ip，是兄贵。

保留着现实世界里廉耻观的新新人类——这个词甚至可能比你都老——第一次在国内互联网看见两个半裸的白人壮汉摔跤时，那种震撼自然不言而喻。大家开始了后来被重复了很多次的网络诈骗：发一个可爱动漫小人的开头，然后突然切换到比利海灵顿的大头。这种精神的震撼很容易让你也加入到恶搞他人的大军之中。

兄贵的体系性远强于金坷垃，葛炮和元首。即使这三位后来都有专属的音mad节，有人用它们作题材创作了一首又一首组曲，仍旧比不过兄贵的“文化”属性。如果说金坷垃是一种词语，那么兄贵就是语法。那时候的人们，会狂热的在弹幕中输入“感♂恩♂之♂心”，以至于由于男性符号打得太多，被人们嘲讽为弱子或者小鬼。顺带一提，由于这种事贯穿了每一个鬼畜ip，所以小鬼这个词经久不衰。

从不是切格瓦拉需要嬉皮士，而且嬉皮士需要切格瓦拉当做自己的旗帜和符号。兄贵成了鬼畜的旗帜，在所有作品里串场。除了比利海灵顿，还有van，木吉等众多欧美演员被挖掘和火爆。直到最后一轮新人也逐渐厌倦这种诈骗和过于狂热的氛围，直到比利海灵顿本人真的去世，或者说，直到这个梗过气，大家才意识到在文字里加入♂符号有多傻。

但当所有人一起犯傻，就是狂欢。

哲♂学的兴起让人们了解了鬼畜到底该怎么玩。以鬼畜视频为舞台，弹幕和评论作为舞台上的演员，所有人一同在某个视频的同一秒发出异步的狂欢。

此后的每一年，鬼畜素材都在不断添加，鬼畜全明星的范围都在不断扩大。诸葛亮，老中医，成龙，雷军，波澜哥，面筋哥……这些新角色有些同质化，它们并不是不搞笑，而是缺少那种值得被无限解构的鬼畜精神。

就像是曾经流传过一个概念叫做“神曲”。江南style是神曲，小苹果是神曲。可是当神曲概念兴起，大家意识到有利可图之后，便什么歌都喜欢把自己标榜成抓耳洗脑的神曲。

鬼畜和真人几乎不相关，这件事在后来被直播平台的兴起打破。16年左右，各种各样的直播间冒了出来，葫芦岛小智和若风还没有火多久，卢本伟就突然火得一塌糊涂。

卢本伟有多火呢？在他涉事被抓后的，空空如也的漆黑直播间，仍有人一发接一发的打着火箭。即使是今天，在他斗地主的那个视频下面，还是会有人留言。

卢本伟火了，PDD也火了。PDD都能火，那么孙笑川没有理由不火。在鬼畜的声量逐渐降低以后，抽象，成为了鬼畜的精神续作。

“你再骂！”
“那你去找物管啊！”
“感谢时间是深海送出的火箭，深海哥又来了……”

18赛季的孙笑川是一个凝聚了网络上所有丑角特质的完美小丑。他肥胖，搞直播，没素质，却又异常有节目效果。人们喜欢他的搞笑，还可以辱骂他的火爆，人们既把他捧起来，又能随时踩在他头上。抽象时代的特点便是如此，人们重新以“人”为符号。他的每句话，每个视频都可以成为台词，但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所象征的一切。

太田顺也从上个世纪开始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的东方project里不描写很复杂的故事，但注重细腻的人设。鬼畜的本质，是一种病毒式传播的流行文化，而没有什么，能比一个活生生的人，更让人感到亲切。

当然，我并不是说孙笑川的司马脸有多亲切。

孙笑川的翻红，是在他一脚踏进粥桶的时候。彼时，他也已经经历了爆火-热门-过气的网红生命周期，变成一个默默无闻的双流男子。他生命的垂危甚至没有引起大家的同情：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小丑，对小丑的同情，对刻薄者而言不可能，对博爱者而言则违背了观众的义务。听到他后来平安回来的时候，大家嘴上骂着他怎么还没死，背地里还是观看起他的《情感小丑》节目。尽管，由于恰到了烂钱，他早就不再整节目效果，也就不会再火了。

很多鬼畜网红的命运都是这样，靠着人设和爆款言论火了，挣到了钱，无需再卖弄扮相，于是又凉了下来。孙笑川是这样，刀哥和虎哥也是这样。在2018年的东北，一群社会闲散人员为了拍快手而记录下的视频，被称作“东北往事”，并一次次在日后的网络翻红。

整个东北往事ip最大的亮点，并不是刀哥如何往厕所里丢水球，虎哥如何大战杀马特团长，而是那个配着《夏日漱石》bgm的短片。

“今天几号？”
“十六号咯。”
“1960年4月16号，下午三点前的一分钟，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我会记得那一分钟。”

对待整个东北往事ip，对待后来窜漫展恰出场费的虎哥和刀哥，我们同样也只会记住，这短短的一瞬吧。

贯穿了整个鬼畜时代的另外两个大ip，是银梦，以及曲奇。

银梦的火爆是一种必然：由于日本前辈的仔细开发，各种各样的搞笑片段可以径直呈递在大家的眼前。先辈的软手机，昏睡红茶，世界的原野；拉面摊子，mur大先辈，又或者是学狗叫的三个人。甚至到2022年，还有会员制餐厅的翻红。

银梦从每个角度都像是升级版的兄贵哲学。兄贵用♂，而银梦用空格。兄贵的名场面是海灵顿和van打架，而银梦的名场面是兄弟之吻。得益于a社长期的迫真演技，银梦的素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日本的土著银梦民更能源源不断的提供新的素材。因此和孙笑川同时火爆的银梦，能够撑到连新冠都过去四年的现在。

曲奇和银梦的关系密不可分，互为表里。有人说，曲奇更像是银梦和东方的私生子。东方project丰富的人设和内容一直没有被解构的机会，人们只好瞄准了它的替身。

但曲奇姐贵的梗太少，离主流文化的距离又太远，最后一直保持小众。用同人女们的话说，就算是“宝藏冷圈”吧。尽管，向来自认为是亚文化婆罗门的曲奇爱好者们，听见这个称呼，一定会尴尬到脚趾扣地的。

用如此短的篇幅概述如此庞大的两个ip，不仅是因为力不从心，更因为记忆的苍白。我不是不记得那些最经典的银梦视频：在nyd2021中，1時兄贵做出了远超怪力熊原曲的高超pv，在bb剧场里，astk姐贵放歌把所有人变成了石块。但我记不清我第一次看这些视频的时刻，记不清我究竟是什么心态。我还记得鬼畜，但我似乎不再拥有鬼畜精神了。

后来的鬼畜比当年的更搞笑：俊达萌小剧场比粗制滥造的野兽先辈bb剧场好看得多，哈基米的调音已经远远超越了曾经靠剪辑实现的古代鬼畜，电棍的抽象程度比孙笑川还高，骂人的功力更是只强不弱。如果曾经那个看鬼畜笑得前仰后合的，还是少年的我，坐在现在的电脑前，也一定会像楼下的孩子那样，高喊“奥力给”，又一次次玩篮球和鸡的梗吧。

更不要提ai视频的革命性冲击。可灵ai一秒钟的工作胜过曾经的鬼畜作者一个月的辛劳，suno ai的歌曲远比音mader们辛苦调来的音轨抓耳。如果把哈基米放在08年，只会变成报纸里“可爱动漫少女高唱歌曲”的简讯，如果把葛平放在25年，别说唱一首《自豪歌》，就是唱一整个春晚都不是问题。然而，即便东海帝皇的铸币大头把我再度笑成傻呗，我也还是忘不了，多年前第一次看鬼畜的那个下午。

那是我家的窗帘都还没有陈旧的午后，尚未安装空调的阳台上的古董电脑上，IE浏览器用flash插件播放三人相互争抢的广告。我看见，屏幕上滚动过一条条白色的文字，仿佛是远隔千里的人和我亲切的交谈着。一种新艺术第一次刻入脑中，新时代的浪潮在网络上碰撞出浪花，一切方兴未艾，时光刚好。

再见了所有的鬼畜明星，再见了，那些曾承载我笑哭的泪水和刺耳笑声的人。我怀念和铭记的也许不是鬼畜，不是音mad，不是任何一种随机剪辑和穿插的艺术风格，我喜欢的，是那个被一同剪切进那一年的鬼畜里的，年轻的我。

还记得第一次看《最终鬼畜蓝蓝路》的时候，三分钟的视频仿佛三辈子那么漫长。而如今，看一下午的短视频也只觉得短暂。我想，就像鬼畜改变了作品的时序，它也弄乱了我的时间轴。那一定是在几十年后，我已老迈得无可救药时，仍旧想再看一遍的，四重分身的麦当劳叔叔。鬼畜是我青春最后的残余，而它是我早就看过一遍的，人生的最后一次鬼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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