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马力诺之心 上

“啪。”

空荡荡的易拉罐被一只伸出的手撞倒，咕噜咕噜地滚下床头柜。床上橙头发乱七八糟的青年打了个哈欠，拿过不停响动的手机，点开了接通，语气懒洋洋地：“佐小美？”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他终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只不过还是半靠在床头。

“我知道了♪别那么客气嘛！下次一起出去喝酒～？”

对面嘟嘟囔囔地挂断了。明星昴流拽过衣服起床，揉了揉眼睛，终于从碎片式的记忆里扒拉出来一点印象。好像是……住家家教？

等他勉强收拾好东西坐上电车的时候还在腹诽，谁家会请他当声乐老师。电车开动时他的手机亮了一下，是紫之创的消息，之前打工的酒吧结识的小侍应生紧张又不失礼貌地询问他最近情况如何。明星昴流看着窗外的太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回复他：嗯嗯，已经找到新工作了！紫之之别担心嘛～我可厉害了☆

从车站步行十分钟，就看见了小别墅的一角。白墙红顶的西式建筑藏身于粉云一样的樱花林中，复古得令人想起19世纪的译本小说。雇主早发过消息，说自己和夫人因为工作繁忙都常年不在家，住在这里的仅有夫人的母亲和日后他要教导的对象。

按了门铃后，前来开门的果然是位眼角的笑纹都透露出好相处的老人，口音带着平成年代的味道。明星昴流被她迎到沙发上，略显局促地坐下。低矮的几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抹茶和大福，老太太眯起眼睛轻声细语地呼唤：“北北？客人来了——”

二楼的门响了一声，随后是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

“我知道了，姥姥。”

明星昴流接收到这熟悉的声音时悚然一惊，然而已经晚了。他抬起头，瞳孔收缩，眼睛一刻不移地看着那位小主人慢条斯理走下楼梯。梳的整整齐齐又有几根不服输地翘起来的鸦黑色短发，被阳光照得炫目的皮肤，以及那双他站定后才能看清的、宝石蓝的瞳孔。

少年站在他面前，眼睛微微眯起，像开始捕猎前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双手交握在身前，看起来很有礼貌地躬身向明星昴流打招呼：“我是冰鹰北斗。初次见面，明星老师。”

明星昴流攥紧手指，饶有兴致地笑了，也冲他活泼地点点头：“初次见面呀，冰鹰君～”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明星昴流才冷笑一声，卸下了在外面那层热情开朗的皮，抱着胳膊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抬起眼睛一字一句地重复：“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才有鬼了，明星昴流化成灰都认得他。

辞职的前一天晚上，酒吧里来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围着紫之创要他陪酒。妹妹头的男生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明星昴流放下吉他，撑着吧台翻了出来，拦在后辈面前，替他喝下了那杯酒。

“有本事别欺负小孩，我陪你们喝。”

他确实一个人把对面全灌趴下了，几个人东倒西歪地横在卡座上，来接紫之创下班的青梅竹马路过愤愤地踩了一脚都没醒。但明星昴流本人也醉得前所未有。

他跌跌撞撞地从酒吧出来的时候，不小心在街角撞到了一个人，男生抬起头的时候露出一双明亮锋利的蓝眼睛。明星昴流口齿不清地向他道歉，想要扶着墙站起来，却只是把自己往别人怀里塞得更深。

他只听见对方轻声地叹了口气，然后半抱着把他扶了起来。后面的记忆全部因为大脑尖锐的疼痛变得模糊，第二天早上从酒店的大床爬起来的时候，明星昴流才迟钝地发觉自己身上的不适。腰和腿痛得要散架，垃圾桶里堆满的卫生纸和安全套包装，还有——他把目光转向床头柜，那里放着一杯晾凉的蜂蜜水。

而罪魁祸首本人睡了他居然连房费都不出就走了，酒店的账单差点掏空明星昴流之前的积蓄。想到这里明星昴流愈发咬牙切齿，准备借此机会好好教一下对方什么叫负责任。

“怎么，捡去酒店的人都不认识了？姥姥知道你和老师之前睡了一晚上吗？”

冰鹰北斗停顿了一下，似乎恍然大悟，随后从旁边挂着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两万日元递给明星昴流。

“酒店的房费。”

他贴心的补充，“第二天早上我还有课，所以先走了，身上也没带钱。”

明星昴流终于迟钝地反应了过来。他的目光在这间卧室内逡巡：无论是挂起的校服外套，放在枕边的绿色领带，还是冰鹰北斗身上的白衬衣格子裤，都对他来说无比熟悉。

这是一身梦之咲二年级的校服。

他睡了一个未成年。

不管谁上谁下，要负法律责任的是谁倒是显而易见了，明星昴流脸色一下子黑下来。

冰鹰北斗视若无睹地继续说下去。他看起来疏离而冷淡，唇色很白，唇肉又薄，抿起时如同一把毫不留情的尖刀。

“何况，那天是你主动的，明星老师。”

大段碎片式的记忆随着这句话涌入脑海，他又开始像那天早上一样头疼了。无论如何……确实是他先出的手。最开始冰鹰北斗确实像个负责任的志愿者一样把他扶到酒店，在服务员们复杂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搀进房间，一点都不逾矩地替他脱下外套又盖好被子，准备起身出门。

然后他主动拉住了人家的衣摆。冰鹰北斗又坐回去，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明星昴流硬是爬着坐起来，专注地盯着对方的脸看，然后喃喃地夸奖：你真漂亮。

冰鹰北斗抿起嘴唇——明星昴流今天晚上总看到他这样做，唇角都焦虑得干燥起皮。这很不对，他迷迷糊糊地想，然后俯下身吻过去。

冰鹰北斗只是沉默地配合着他的动作，直到他从床头柜摸出润滑剂和安全套，才哑着嗓子询问：“你很了解吗？”

明星昴流稍微醒了一点，但还像在梦里，他笑着冲对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声音黏黏糊糊的，“虽然是第一次，但总学过一点嘛～需要我教你吗？”

后面就更惨不忍睹了，无论是他亲手教冰鹰北斗怎么入他，又怎么哭着求对方弄在里面，显然已经羞耻得让人无法直视。明星昴流尴尬地移开眼睛，不敢看那双在记忆里被他咬红的唇瓣。

“那个，”他岔开话题，“……你的谱子呢？拿过来我看看。”

冰冻啤酒的瓶盖被打开，倒进杯子里冒出咕噜噜的气泡。佐贺美阵给明星昴流倒完又给自己倒满，嘴上也不停：“真稀奇，你居然有能连着做两个月的工作。”

“……哈哈，”明星昴流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口齿不清地说：“谁知道呢？或许是有缘分吧☆”

见到本人后，原先预定的那些带小孩出去乱跑惹家长生气主动辞退自己的手段立刻烟消云散了。别说带坏学生了，明星昴流一开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上课要多规矩有多规矩，结果居然颇有成效。雇主高兴地给他加了奖金，所以明星昴流才和佐贺美阵坐在这里喝酒。

“和冰鹰相处得怎么样？”佐贺美阵也喝下一口酒，喟叹出声，“哎呀……他小时候可闹腾了。诚矢先生让我去带他玩，结果这小孩埋伏到酒店要准备去暗杀他爸爸……他甚至还做了一个周密的计划表，虽然每一步都经不起推敲，比如什么去便利店买炸弹……”

“真的呀？”明星昴流心想冰鹰北斗居然还有这等黑历史，身体前倾已经开始在心里记了，下次上课的时候出去玩就用这个理由要挟冰鹰北斗不准说出去。

佐贺美阵摇了摇头，放下杯子：“不过他也可怜。你也知道诚矢先生和冰鹰夫人有多忙，圣诞节过去没多久，有天保姆没请假就不去了，冰鹰自己在家也出不去门，硬生生饿了一天，晚上他们回去的时候都晕倒在沙发上了。后来诚矢先生就把岳母接到市里来了……”

他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佐贺美阵现在仍然在偶像业界忙忙碌碌，明星昴流也曾经登上过最大的舞台，这是不需要多说的事。

但他仍然觉得心口闷得慌，喘不过气来。抛去第一次乱七八糟的印象，很难不去欣赏冰鹰北斗。在教学中，他是一个纯粹而认真的学生，就连明星昴流偶尔冒出的拟声词也会全盘接受，并且努力靠近他提出的要求。他是一个勤奋的天才，虽然最开始可能不太稳定，但只要通过反复的联系就会完全掌握。明星昴流曾经看着他坐在琴房里练了一下午的琴，只是因为下个月戏剧社的公演要用。正是因为他自己没有这样的耐心，所以才更明白对方的难能可贵。

而生活中的冰鹰北斗也很……可爱。明星昴流就住在他对面的客房里，知道他早上起来会迷糊一会儿，等吃完早饭才彻底醒过来；知道他会在姥姥做饭时进去乖乖打下手，会做很好吃的樱饼；知道他怕痒，有轻微的洁癖，不喜欢烟味，喜欢吉他多过钢琴，喜欢狗多过猫。

但他又很难想象一个年幼的、无助的冰鹰北斗，有点麻烦，但又很可爱的冰鹰北斗。

他捂着莫名其妙有点乱的心思，向佐贺美阵讨要小时候冰鹰北斗的照片，对方翻了翻手机，表示回去再给他找找，一顿饭宾主尽欢，明星昴流愉快地踏上了返回的路。

冰鹰北斗坐在客厅等他，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就皱起眉。明星昴流难得胆子大地去揉他的眉头，“好啦，就偶尔喝一次～开心嘛！我都听你的把烟戒了☆”

冰鹰北斗看起来没那么生气了，但仍然抱着胳膊表示不是应该的吗。

明星昴流又往他身上歪，翘起来的橙发钻进他的脖颈作乱，冰鹰北斗下意识要往后躲，又怕他摔倒，只好僵在原地不动，耳朵都红了。

然后明星昴流抬起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一丝醉意，清醒得很，开玩笑似地问他：“小北～是不是喜欢我呀？”

冰鹰北斗全身的血都冷了，他缓慢地把明星昴流放到沙发上，然后就往楼梯上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跑了起来。房间门被砰地一声甩上，然后被反锁。

明星昴流站在客厅里，神色不定地往上望。

对他来说，这确实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冰鹰北斗有点轻微的精神洁癖，不会因为心地善良就帮人帮到床上。也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好感，之后慢慢滋生出了感情……只是，面对这样一团乱麻的关系，他也想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办。

而冰鹰北斗倒在床上想，那是什么眼神呢，你还是只把我当小孩子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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