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芭蕾巨星阿丽娜：42岁的二胎妈妈，如何重返舞台？

转自：上观新闻

上午10：30，身材娇小的芭蕾舞者阿丽娜·科约卡鲁拉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出现在交通银行(7.740, 0.04, 0.52%)前滩31演艺中心。她穿一件宽松的白衬衫，素颜，额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阿丽娜15岁少年成名，她的《吉赛尔》步伐轻盈，灵气十足，跳双人舞时就像“飘”了起来，如同“幽灵”。曾任英国皇家芭蕾舞团首席、英国国家芭蕾舞团首席、德国汉堡芭蕾舞团永久客座首席的阿丽娜，因甜美的笑容和娇小玲珑的身材，被中国粉丝称为“大萝莉”。

如今，“大萝莉”已经42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大女儿今年6岁，小女儿下个月3岁。平日在世界各地巡演，阿丽娜总是带着两个女儿，但这次来中国，女儿们没跟来，因为有太多事需要她操心。

阿丽娜和丈夫约翰·科博格在上海同台 蔡晴 摄

11月4日至5日，《阿丽娜和她的朋友们》亮相第22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阿丽娜和其他8位世界知名芭蕾明星组成“首席天团”，带来《天鹅湖》《睡美人》《茶花女》《堂吉诃德》等古典芭蕾经典片段，以及利亚姆的《无人区》、马克·戈克的《黑暗消沉》等现代作品。这是他们在中国巡演的第一站。

演出前一天，阿丽娜凌晨1:30抵达酒店，6:30起床，但她说自己睡了一个好觉。抵达剧场第一件事，就是摸清后台化妆间数量，将它们合理分配给舞者们。成为母亲后，她越来越擅长将琐碎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照顾好身边的每一个人。

从15岁到42岁，时间改变了阿丽娜，她也不断重塑着自己。有人这样评价她：“她的动作柔软、身姿轻盈、风格甜美，但却有非凡的力量和精确度。在她所有的温柔之下，有着钢铁般的意志。”

阿丽娜·科约卡鲁

记者：在《阿丽娜和她的朋友们》中，你如何挑选舞者？如何挑选作品？

阿丽娜：大多数舞者，我都和他们一起工作过，或者看过他们表演，每个人身上都有我钦佩的某种品格。他们和我一样充满激情，渴望成长和探索。

这次在上海，我很高兴能带来约翰·诺伊梅尔的《茶花女》。约翰·诺伊梅尔是一个天才，他的许多创作令人大开眼界。我也很高兴能表演《睡美人》里的“玫瑰慢板”，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标志性的作品。这场演出，某种程度上是在庆祝我的古典芭蕾生涯。

记者：15岁的你和42岁的你，在舞台上有什么不一样？

阿丽娜：15岁的时候跳舞，好像是为了展示自己。但今天，更多的是去展示作品，和作品背后的一切。

我记得我刚成为舞者时，一堂课上，我前面是一位首席舞者在练习。没有高台腿，没有转身，没有大跳。我那时候自负地认为，我比她更出色。可能从技术上讲，的确是。但后来，我看了她的一场表演，被深深震撼了。

所以我在很小的年纪就知道，技术只是基础，在此基础上，艺术表现力才是让一个舞者独一无二的东西。

今天的我，不可能是昨天的我，也不一定是明天的我。我就是现在的我，诚实地跳舞，诚实地面对观众。

《阿丽娜和她的朋友们》亮相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 蔡晴 摄

记者：对于一个女性舞者来说，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总是一个艰难的决定。你是如何做出决定的？

阿丽娜：不仅仅是芭蕾舞者，对于每个女人来说，这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觉得，没有一个所谓的最佳时机，只有你有没有准备好，相不相信你可以做到。

巡演的时候，有时候我母亲或者我丈夫约翰会陪着我，一起陪伴孩子们。有时候，我一个人带着小家伙们。所有的一切，并非100%准备好了，但你必须相信，会找到办法的。有时候，我会把他们留在更衣室里，请化妆师帮忙照顾一会儿，无论如何，总有办法。

记者：孩子影响了你的职业生涯吗？

阿丽娜：我不这么认为。有时候带着孩子去排练，会怕孩子们太吵，妨碍到别人。我觉得，对于导演和同事们来说，如果你的表现达到了一定水准，其他的并不那么重要。

我们常常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担心导演看得出我筋疲力尽吗？同事们看得出我处在挣扎中吗？观众能看出我昨晚一夜没睡吗？

我认为，我们要学会放弃这样一种信念——如果你有了孩子，你就无法实现你想要实现的一切——因为我不这么认为。生活每天都有起起落落，在没有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所以我不会归咎于孩子们，这不是她们的错，这就是生活。

阿丽娜在台上 蔡晴 摄

记者：生完第一个孩子3个月你就重返舞台，跟汉堡芭蕾舞团在日本巡演，如何做到的？

阿丽娜：一开始很令人抓狂，因为我没办法训练。很多人说，婴儿一天睡的时间很长，你可以在他们睡觉的时候休息或者工作。其实不是的，你所有时间都要适应他们的需求。一开始，我一整天不能工作超过20分钟。慢慢地，你可以工作25分钟，然后延长到半小时，再然后一个小时。 我常常是下午3:00睡觉，凌晨5:00工作。慢慢地，孩子会睡得更好、时间更长。

生第二个孩子比生第一个孩子困难得多，小女儿需要的关注和需求更多，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重返舞台。我从中学到的是，你不能要得太多，因为工作和生活是很难兼顾的，你必须接受，有舍有得。有时候你的重心在工作上，有时候在孩子那里。有人说我很好地平衡了二者，但其实，对我而言，平衡就是确保不会把任何东西抛太远。

记者：生完孩子后，你的身体发生了哪些变化？重返舞台的过程困难吗？

阿丽娜：一切都变了。你一开始只能尖叫，质问为什么。但你必须接受这一切，你的身体不再跟以前一样，你必须从零开始训练自己。

当我生完二胎回来后，我的脚踝成了我身体上最弱的部分。但有趣的是，我问过生过孩子的同事，她们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有的人是背部，有的是臀部。我们都会尝试各种训练和恢复的办法。我尝试了瑜伽、普拉提等等，最终才找到对我有帮助的训练，但这并不适用于其他人，每个人都需要去不断尝试，才能找到有效的方式。

阿丽娜和丈夫约翰·科博格在上海同台 蔡晴 摄

记者：你的脑海里，有没有闪过放弃跳舞的念头？

阿丽娜：有过。有一段时间，我认为也许我应该放弃。因为我有一个执念，如果要上台，我一定要处于很好的状态。我觉得，我此前的职业生涯已经很精彩了，而现在孩子们需要我，我需要和他们在一起。如果没有陪伴他们成长，可能是我一生的遗憾。

于是我做出一个决定：花大量时间，让自己恢复到最佳水平，然后举行一场告别演出，跟观众说再见。我真的这么做了，可是，当我重新站上舞台的那一瞬间，我就无法再次离开。

记者：对两个孩子的妈妈来说，你觉得来自家人、来自周围的支持足够吗？

阿丽娜：这就是我学到的另外一件事，你无法独自完成这一切，你需要学会接受帮助，寻求帮助。我知道了我的极限，达到极限时，我会强迫自己休息。我需要有人帮助我照顾孩子，给我一点时间充电，然后再回到他们身边。

有时候真的很难。当我接受颈部手术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知道，总会找到答案的，总有一扇门会为我打开，我们不会永远被困在原地，我们总会往前走，这就是我们的人生。

你看到孩子们学走路，他们不是生来就会走路的，他们跌倒了多少次？但他们都学会走路了。所以，我试着向孩子们学习，学会犯错误。

以前，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和别人的要求都非常高。一个动作做得不够好，就再来一次，不断重复，直到达到我的标准。但现在，我允许自己犯错，也允许他人犯错。然后，我们一起去解决问题。

阿丽娜演出《吉赛尔》 受访者提供

记者：在英国皇家芭蕾舞团首席任上，你选择了离开，为什么？

阿丽娜：那个时候，我经常跟着英皇巡演，但没有那么多新作品可以跳。而我渴望新的探索，学习新的东西。

离开英皇后，我同时在英国国家芭蕾舞团和汉堡芭蕾舞团跳舞。前者总在演许多古典作品，后者总在做新作品，激励我成长和挑战，我觉得这是一种很理想的平衡。

一个顶尖的舞团会给你提供很多机会，也会给你种种限制。作为一名自由舞者，我可以真正选择我想做的事情。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制作公司ACWorkroom，虽然我们只有11个舞者，但我们在创作新作品，探索的过程很美妙。我们根据费里尼电影《大路》改编的舞剧将在明年首演。

记者：为什么选择把费里尼的电影搬上舞台？

阿丽娜：第一次看费里尼的《大路》，我就被打动了。我觉得它触及了很多当下重要的问题：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

很多人会觉得藏巴诺坏。是生活造就了他，生活有时让人做出错误的选择，但他和我们一样，内心深处都有爱与被爱的渴望。当他失去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曾经拥有多么美丽的东西。这是生活给我们的教训。

我喜欢女主角，她相信世界的美好。剧中有一个瞬间让我感动，就是她撒下那些番茄种子，虽然她离开了，但有别的人去收获这些种子。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希望我的孩子们去看这部作品，能从中学到这样的价值观。

《阿丽娜和她的朋友们》谢幕 蔡晴 摄

记者：你希望你的女儿们将来成为舞者吗？

阿丽娜：她们都非常喜欢跳舞，我们走在街上，她们随时随地都可以起舞。妹妹跳得很自由，姐姐已经会很多芭蕾动作了。

在我内心，一种声音说，希望她们可以成为舞者，拥有我所拥有的一切；另一种声音说，还是不要跳了，太辛苦。我想，我能做的就是为她们打开一扇芭蕾的门，让她们看看成为一个舞者需要怎样的努力，然后让她们自己选择。

我记得有一次我女儿去看我跳《睡美人》，我问她，你最喜欢什么？她说：“妈妈，你看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朵。”那一刻我很感动。

记者：你希望自己能在舞台上跳多久？

阿丽娜：我没有答案。

现在，跳舞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不是被迫的，也没有额外的负担。我想，我会一直跳到我不再享受舞台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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