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化的K
TWICE "Feel Special" MV
在近年来的 K-pop 世界里,女性偶像总是处于舆论的中心。在金秀贤与金赛纶交往争议发酵时,网友们也想起了同样自杀离世的女团成员崔雪莉、具荷拉,以及女性偶像一旦有“负面新闻”就难以摆脱的困境。
人们很容易认为,作为被高度商品化的女偶像,接受大众无止境的审视和议论,正是她们工作的一部分。不仅资深 K-pop 粉丝会利用“Lisa 上疯马秀”“New Jeans 解约”等事件在粉圈内互相攻击,普通大众对于某女团成员也会简单地发出“太瘦”或“太胖”的评论,甚至女性偶像阅读女性主义书籍也会引发争议。
一旦脱离了大众所接受的角色框架,或者违背了消费者(粉丝)对“偶像”的预期,她们就可能遭受批评,甚至面临职业生涯结束的风险。我们需要反思,女性偶像在大众流行文化中的遭遇是否具有普遍性的意义?对女性的贬低欲和支配欲正在喂养着现在的流行文化吗?同为韩国偶像的男团成员处境如何?
今天单读分享《大众文化的女性主义指南》中“从被偷拍到被商品化,她们到底在经历着什么”一节,从韩国当地人和文娱从业者的视角看女性偶像的处境。
从被偷拍到被商品化,她们到底在经历着什么(节选)
编者:【韩】孙希定、林允玉、金智惠
作者:【韩】崔至恩等
译者:田禾子
至恩 最近,韩国以非法拍摄为首的数码犯罪发生率越来越高,让人感觉仿佛社会上到处都隐藏着摄像机。2017 年 3 月,在女团 GFRIEND 的粉丝签售会上,一名男性粉丝在请成员签名时,用有着眼镜外观的超小型摄像机进行了拍摄。察觉到异样的一名成员悄悄告诉了经纪人,经纪人把这名男性带出签售会现场,并禁止他以后再参加该女团的相关线下活动。该事件让“偷拍女性的男性”原原本本地暴露在韩国社会中,也让大众真切地感受到,女团成员到底在这种线下活动中经历着什么。
允玉 那个人是第一次被发现做这种事情吗?
至恩 被发现是第一次。但我知道偷拍裙底这种事一直有人在做。
希定 这次事件让伪装成眼镜的偷拍摄像机被大众知晓,听说这种偷拍摄像机的购买率在事件后下降了。我查了一下,真的有各种各样的偷拍摄像机在市面上流通,有些形态想也想不到。
允玉 都是什么样的呢?
希定 从纽扣状到领带夹状,再到牙刷状、名片夹状等等。甚至还有衣架状的,挂在户外遮阳伞下或汽车旅馆的客房里时真的很难被发现。
智惠 最让我震惊的是还有保温杯状的偷拍摄像机,听说要 40 万韩元左右。真不知道为了偷拍愿意花 40 万韩元的人是什么心理,完全无法理解。还有烟盒状的,只要像垃圾一样丢在女生家门口,就能捕捉到房门电子锁的密码。
希定 所以平时要仔细检查家门口的垃圾和花盆,还有自行车。同时还要检查一下门上的名牌或门铃旁是否有三角形、圆形的小标记。一间房里是否只有女性独居,不是的话又有几个人一起住等细节,都会被偷偷调查清楚,做好标记,成为犯罪的标靶。
至恩 非法拍摄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有人觉得“GFRIEND 事件”不算什么大问题。部分舆论认为,粉丝签售会不就是让粉丝拍照的活动吗?然而,被拍摄者对于被拍摄的事实知晓与否,在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情况下,拍摄这一行为的性质也是不同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已经对偷拍太习以为常,才会以为只要被拍都是一样的。
允玉 这些人非但不考虑被摄者的权利,竟然还站在偷拍者的角度想问题。还有消费这些数码犯罪产物的人,以为只要不认识被拍摄的人就没关系,然而,在未获同意的情况下进行拍摄,本身就是犯罪。与这个事件类似的是,在《孝利家民宿》播出后,很多很多人找到李孝利家,按门铃、在门口扔垃圾、越过围墙拍摄住宅内部,还振振有词地说“明星艺人的工作就是贩卖自己的生活,这种程度的被打扰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希定 一位专栏作家在有关《孝利家民宿》的文章中写道:“即使艺人贩卖自己的生活,随意拿走其中的东西也是偷窃。”艺人自己想要展示的生活,与观众越过围墙掠取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孝利家民宿》第一季海报
至恩 虽然艺人在“贩卖私生活”,但众所周知,他们贩卖的只是看起来像私生活的公开形象。而除了这种窃取他人私生活的无理要求,这些人应该还有一种心理是“明星艺人赚了那么多钱,付出这点代价应该也没什么关系”。特别是在韩国社会,有极多的男性自认为可以对女团成员的身体行使权利,常常打着“她们靠人气生活,所以至少要有这种程度的付出吧”的名号做出格的事。
允玉 女团的工作只是在约定的公开范围内唱歌、跳舞,以及进行各种表演活动。侵犯她们的私人领域、把她们看作自己的所属物,是真正的犯罪。哎呀,节目才刚开始,我就已经生气了!
至恩 2017 年 6 月,一名男性给女团 Apink 的所属公司打威胁电话,说要杀害该团成员,还报假警说“我在 Apink 的活动场地安装了炸药”。大家知道这名男性作此威胁的原因是什么吗?是因为 Apink 与普通男性出演相亲节目,他非常生气。后来调查发现,这名男性是滞留加拿大的韩裔美国人,所以很难拘留他,即使能拘留,也不能给他什么严厉的惩罚。
允玉 即使这个人对他人进行了死亡威胁,还妨碍了受威胁者的正常活动?
至恩 是的。没有被男性威胁过的人,不会知道这种威胁会给女性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制约。然而,似乎整个韩国社会都不是很想知道女性的这种感受。女团 TWICE 也收到过发布在“每日最佳储藏所”(以下简称“ilbe”)这个网站上的死亡威胁。但是,当 TWICE 的经纪公司表示会追究到底时,这名当事人声称“人们都给我点赞,我才这样做的,请从宽处理”,还上传了手写的道歉信。
希定 施暴的内容竟渐渐成为网络上的主流语境,这已经不容忽视了。
至恩 虽然 TWICE 的经纪公司已经表示过会严肃处理发威胁帖子的人,但 ilbe 社区还是继续出现了题为 “TWICE 抛弃了祖国,在日本赚了好多钱”或“再也别回韩国了,因为我会拿着 10 升盐酸在机场等你们” 的帖子,即便 TWICE 的经纪公司也都表示过会严肃处理发帖人。需要注意的是,“抛弃了祖国”这句话,其实可以解读为“韩国女人是韩国男人的所有物”,这个内核与盲目敌视交往外国人的韩国女性一样,由来已久。
TWICE "What is Love?" MV
希定 我认为在经纪公司对待女团的方式中,也渗透着这种支配和贬低的态度。经纪公司把所属女团当成商品打造并消费,粉丝们自然而然就会不那么尊重她们,毕竟连作为“自己人”的经纪公司都不尊重她们。发生影响不好的事时,比起保护“自己人”,更多的是经纪公司会尽快切断关系,以将其清除出局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至恩 是啊,本来偶像组合就是常常被大众评价和批判的人,成员有麻烦时,比起内部解决,公司总是会把她们直接推向大众,让她们道歉或自己收拾残局,直接承受这些混乱的攻击。
至恩 以偶像组合为代表的娱乐产业终究是凭借人的欲望运转的,它利用人们会因自己喜爱的东西失去理智进而沉迷的这一特点打开市场,而这样的市场本来就不可能一直遵守伦理道德。即便如此,持续地出现问题,反复给身在其中的人带来伤痛,难道还不能说明修正这种产业和市场的必要性吗?近年,K-pop 市场不断浮现出种族歧视、性少数歧视、厌女等问题,相关公司应该更深入地思考这些问题,毕竟这也是企业的一种长期风险管理。
希定 有关“热情劳动”的现象,也值得反思。年轻人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哪怕暴露在危险中也没有关系——这种思维是有问题的。是“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我被压榨也没关系”。现在这个时代,光凭“热情劳动”可吃不饱饭。
允玉 光是看看这些年女团成员身上都发生了什么,就可以感受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原来 K-pop 也不全是令韩国人自豪的一面。
至恩 需要更深入探讨的是令人绝望的练习生阶段。偶像组合在出道之前,不仅必须经历极长的练习生准备期,还要对外貌和身材进行极其严格的管理。虽然男团成员也不能幸免于高强度的减肥,但他们减起来远没有女团成员那么严格。其实,女团成员的身材已经越来越娇小了,这种尽一切可能打造出来的娇小身材,穿着高跟鞋跳舞,受伤的风险极高。她们还无法摆脱被要求整形的压迫。同时,因为要住集体宿舍,私生活没有保障,还有完全不让使用手机的情况发生。此外,她们接受完整学校教育的权利也无法得到保证,就这样把自己的青春时光全部投在作为偶像组合出道的准备期里,如果出道失败或组合没能获得认可,她们完全没有其他出路可选。
允玉 哪怕出道成功,也可能很快就被遗忘。
智惠 有篇报道曾指出,过去的 10 年里一共有 200 多个女团出道,但现在我们能叫出名字的团不超过 22 个。
至恩 只有 10% 啊。其实,新人女团想获得大众喜爱,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怀着“努力逃出半地下”的劲头。
允玉 半地下?
至恩 很多女团成员的宿舍条件没有那么好,她们出道后以拼死的杀气在努力,观众也会因为“小小年纪就这么坚强又努力”而喜欢上她们。GFRIEND 的一名成员曾在下雨天的舞台上跳舞,摔倒了七次,每次都重新站起来继续跳舞。这个视频的播放量非常高,她们的知名度也因此提高,获得的反馈也很正面。但其实不应该让表演者在这样的舞台跳舞,不是吗?
GFRIEND《今天开始我们》(“Me Gustas Tu") 舞台
至恩 是的。但活动主办方不在乎嘉宾是否会受伤,只要求活动顺利完成。她们也只有展现出在这种不合理要求下还能笑着努力的样子,才会获得“真漂亮啊,希望她们能成功”的大众反馈。如果说出“做不到”之类的话,她们以后基本上不会再获得任何机会了。
但成功之后的舆论又是另外一种样子:如果笑得不像过去那样频繁,就会被说“火了就不懂礼貌了”。比如,女团 KARA 在新人时期并不是那么有名,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获得现在的知名度。而她们之所以成功,正是因为她们一直努力认真地参加活动,就算很辛苦,脸上的笑容也一直明朗。后来,她们进入日本市场,成了全亚洲知名的艺人团体。在出演《广播明星》(Radio Star)节目时,主持人突然要求成员姜知英对其他成员表演撒娇。突然让女艺人表演撒娇或跳段性感的舞、无礼地纠缠艺人,是脱口秀节目中常见的环节,但是姜知英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拒绝了这个要求,还突然情绪激动,哭了出来。结果,脱口秀节目的主持人们给出的反应都是“我们更不知所措啊”。节目播出之后,姜知英受到了很多诸如“在日本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什么在韩国就说不能做”“火了以后就变了吗”的指责,甚至新闻媒体的报道中也出现了“姜知英以前在其他节目中撒过很多次娇,这一次为什么不行呢”之类的言论。
KARA "Mr." MV 画面
允玉 好好的大活人,又不是自动贩卖机,不同的状态下当然会有不同的情况啊。
希定 我认为这个“撒娇”吧,可以说是韩国社会的一种“不把女性当人”的病。强迫女性看上去更幼小、更纯真,和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而要求表演撒娇的文化,就是这种病的症状之一。
至恩 所以,我们不得不思考这些年轻的女性究竟被放置在何等恶劣的劳动条件下。除了“热情劳动”“死亡劳动”,还有只会向女团索求的“感情劳动”。不仅在电视节目上,在线下活动中也是一样的。比如粉丝签售会上,有的粉丝会送女团成员婴儿用的奶嘴。
希定 让她们咬在嘴里?
至恩 是的,我看过网络上流传的一些照片,有些粉丝绝对是想看偶像组合的成员像婴儿一样行动。同样,我也听说有的男团成员还收到过粉丝送的婴儿车。
允玉 那又是什么啊?
至恩 把成员当作“我的孩子”,也许认为这样的礼物很可爱吧。
允玉 婴儿车也太无厘头了,奶嘴也是。这难道不是一种控制欲的体现吗?
至恩 但他们自己是不会承认的。在粉丝签售会中指摘成员外貌的情况也很多,甚至还有人未获允许就触摸成员的身体和脸。以前组合 SISTAR 的孝琳就因为在粉丝签售会没有笑而被骂过。唯独在韩国,女团因为不笑被骂的情况特别多。
允玉 男团就可以不笑吗?
希定 粉丝对男团的表情管理似乎非常宽容。比较木讷的,会被评价为“很酷”或“潇洒”。就像之前我们聊过的,女性和笑的关系很特别。不过,也有人表示男团同样会经历这种困境,每当我们批判“女团被性对象化”,就会有人表达“你们不也喜欢看男人的腹肌吗”。但我想说的是,男团和粉丝之间的关系与女团有所不同。在女团的粉丝签售会中,一些男性粉丝会做出触摸成员身体等威胁性的行为,而在男团与粉丝之间则恰好相反,也就是说,男团的成员们会这样对待粉丝,还有人抓着粉丝的头发开玩笑。尽管如此,有些比成员年长的女性粉丝依然会在祝福卡上写:“我会为‘哥哥’的成功祈祷。”
因此,即使男团和女团同样被性对象化,其性质也是完全不同的。女团成员是以几乎能饿死人的减肥强度,让自己的身体能力降到最低,由此被性对象化;男团成员则是锻炼肌肉,提升自己的能量,扩展活动范围,继而被性对象化。所以,虽然每当提到女团被性商品化的话题时, 都会被“你们不也喜欢 Rain 吗”这样的话反驳,但 Rain 即使被性商品化,也没有受到女团成员那种程度的约束。
至恩 他反而通过身材获得了崇拜和权威。
(本文摘自《大众文化的女性主义指南》,由野 spring 提供)
原标题:《商品化的 K-Pop 偶像,不配谈女性主义吗?》
阅读原文
网址:商品化的K https://mxgxt.com/news/view/787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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