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听说别人死了的时候,我们会想到什么

发布时间:2025-01-05 12:40


最近接二连三地出现明星去世的新闻,有媒体干脆列出一张表格,盘点最近两个月去世的那些名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张富豪榜或是票房榜之类。高凌风去世的当晚,刚好轮到我做娱乐版的夜班,八点多钟接到总编电话,让我赶快更新这个消息,正当我忙得不可开交时,突然觉得有一丝诡异:在“娱乐新闻”的版头下面,是“因病去世”的大字标题。这种对比的效果,算是娱乐还是荒诞?或者完全正常?
后来,《锵锵三人行》也谈到这个话题,凝重气氛大概只在节目中持续了不到十秒,然后很快就转换成谈笑风生的一贯风格。这正是我喜欢这个节目的原因,不装,不强求政治正确。我们面对死亡时,态度也大抵如此:只要死者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就最多只是片刻黯然,然后该干嘛干嘛,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我们早已接受了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这一事实,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正如每天都有很多人出生,世界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为什么要一惊一乍。
可我现在觉得,我们的无动于衷还不光是这个原因,我根本不相信大家都这么释然能看透生死。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我们总觉得自己是不会死的,或者说忘记了自己会死,至少不会死得那么快。因为还早,所以暂时先不用考虑。
这个想法,部分地来自于前不久买的一本书:《每个人都会死,但我总以为自己不会》。我几乎从不会因为一本书的书名而买书,那次是个例外。
窦文涛在那期谈疾病与死亡的节目里引述了王蒙的一句话:不要觉得那些被判死缓的官员有多惨,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早已被判了死缓。孟广美听了以后接话:干嘛这么悲观,最重要的是过程啊。听到这话我就笑了,这多像我一个朋友啊,每当我跟他说人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活得洒脱一点,他就说我太悲观。可我怎么觉得我这是乐观呢?

鲁迅在文章里写过一个段子:某人家里新添一子,众人道贺,有人说孩子长大会做官,有人说孩子长大会发财,有个人却说孩子长大后会死,这个诚实的人立刻被暴揍了一顿。
我们不仅对别人不会这么诚实,对自己也很少诚实。除非是在某个特殊的时刻,受了某种刺激。
去年秋天,94岁的外婆去世了,那是一个没有眼泪的葬礼,所有的家人都觉得外婆寿数已尽,甚至觉得这个葬礼来得太迟。只有一次,我听到了伤心的声音——就在外婆去世的当天晚上,我爸在外婆屋外颓丧地对我说:“人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呀,说没就没了,我们也都有这一天的,想想真是可怕。”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向我袒露对死亡的恐惧。这样的恐惧时刻,我相信,对于绝大多数人都是不多见的,尤其是对于年轻、健康的人而言。可是那一刻,我也被他说得黯然起来。
我至今经历过的死亡事件仍屈指可数,除了老去的姥姥、外公和外婆之外,就是三舅妈。三舅妈是个农妇,在她刚过五十岁的时候,一个雷雨天,她到河堤上去收晾晒的苦瓜,因为正好在一根电线的下面,被雷电击中而死。那次可怕的意外,也许早已在我心里印刻下这句话:人不但都会死,而且随时都可能会死。
最近这一年,我之所以常常会想起死亡这个话题,主要是因为自己的身体状况。去年有大半年的时间,我都深陷于失眠的折磨之中,而且时常会头晕甚至产生幻觉,无数个黎明将至的夜晚,我的脑子明明已经昏昏沉沉,可就是没办法入眠,在那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我无法进行任何其他思维活动,满脑子唯一可以感知的概念,就是死亡。我一边渴望进入睡眠,一边又害怕进入睡眠:如果就这么睡着了,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租住的房子在一栋居民楼的顶层,一半是加盖的房间,另一半是个空中庭院。有那么几次,我站在院子里,幻想着从楼顶跳下去。后来我才慢慢知道,那些幻想根本不是想自杀的表现,而纯粹是对死亡的恐惧。一开始幻想,我就会心慌,那时所有的感受用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死亡太容易了,又太可怕了。
又想到外婆。她晚年的生活,在我看来绝对是乏善可陈、凄惨悲切的,不但病痛缠身,而且儿子不孝,她所能做的就是在小屋里重复那枯涩的一天又一天。可尽管如此,在我偶尔去看望她时,她还是会表现出对仍然活着的得意,好几次对我说:“这是几好的世界呵,我还能活到现在几好呵。”直到去世的前夜,她还拉着我们的手说:“我不想死,我还想活。”我永远不会知道,那个时刻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一方面,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在回避对死亡的严肃思考,另一方面,对死亡的戏谑却是无时无处不在。生气的时候说“你去死吧”、疲倦的时候说“我要累死了”,就连开心的时候都要说“开心死了”。可我觉得,这不过是一种对抗恐惧的小花招而已,是将狰狞的死亡改头换面,化妆成了另一种滑稽可爱的小东西,以为这样就不会怕了。直面不了它,就去扭曲它,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
除了戏谑,我们还有一种更常见的表达恐惧的方式,就是“同情”。我几乎是突然发现,“同情”这个词是有适用范围的,它比“怜悯”这个词的适用范围要小得多。什么叫“同情”?就是可以设身处地、感同身受、理解对方的处境,更进一步来讲,就是由人及己,由别人的悲剧想到自己的处境,也许自己也曾经经历过,或是将来有可能遭遇。面对一只狗的死亡,养过狗的人和没养过狗的人态度恐怕会差得很远,没养过狗的人可能会怜悯一下,念叨一句“好可怜”,只有养过狗的人,才会真正地“同情”,因为他可能经历过自己宠物的死亡,或是预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的狗会死。
所以人终归还是“自私”的,这个“自私”不带贬义,只是说我们每个人的思想和情绪天然地就倾向于从自己出发。我们之所以帮助别人,潜意识里是害怕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孤立无援,而之所以会同情别人,是害怕自己也会遇到类似状况。对那些遭横祸的儿童,同情心最泛滥的一定是那些孩子尚在幼年的父母们,而对那些孤苦无依的老人,我们在同情他们的时候,想到的是自己老了以后会不会也那么惨。
好多人觉得现在的人都越来越麻木,同情心越来越少,这里我想给出自己的解释: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在前现代社会,惨剧本来就是频繁发生的,战争和饥荒在过去的几千年里都是常态,即便是短暂的和平时期,疾病也会轻易地带走一个人的生命。当一个古代人目睹他人的死亡,他会很自然地想到自己是否也随时可能堕入深渊,同情也就自然产生;可进入现代社会特别是二战之后,因为相对长的一段和平时期以及医疗水平的上升,死亡不再是那么常见的事情了,于是我们在听说别人死了的时候,才会觉得与己无关,麻木也就产生了。

少了同情除了带来道德危机,还让我们很难意识得到,另一人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人是多么复杂的动物,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我们每天都在不停地表达自己,可能够表达的也只是我们内心的一小部分,还有好多一直潜藏在心底。我们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确切地认识自己,更何况另一个人。可是现在,那个我们还没能了解的人死去了,随着肉身的消失,他那些丰富的内心活动及其营造的一整个世界,也就随之湮灭了。
一个人死去了,一个世界崩溃了,一颗星星熄灭了,一千万种可能性终止了。
我还活着,我还在思考,我还有无穷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这是多么幸福。
据说即将会开发出一种网络功能,可以根据一个人生前在网上留下的痕迹,而量身定制一个虚拟的人,在死后还能跟你聊天。那个世界还能被留住!这算是一种“灵魂不灭”吗?可我很怀疑,光凭网上的痕迹,就能还原出一个人的完整内心吗?

作为智慧的人类,既然有恐惧,我们当然会用各种办法去对抗。而用来对抗死亡的最常用方法,应该就是生孩子了。我以前从来都没想过生孩子,可最近这一年忽然有点动摇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思考死亡这个问题有关系。我妈在说服我生孩子的时候,常说的一个关键词是“希望”,“你要给我们留点希望啊!”诸如此类。所谓的希望,大概就是看着孩子长大,孩子然后再生孩子,到我们都死去后,我们的孩子还带着我们的血液继续生活在世界上。
除了孩子,信仰当然也是很多人对抗死亡的工具,就不多说了。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成名”。财富死不能带去,名气却可以在死后依然流传,让你觉得死亡没有那么可怕。那么多人渴望成名,为了成名不惜一切,即便成名之后会失去自由,也许内在的动因就与死亡有关。而且好多名人终身不婚不育,是否就是觉得可以用名气代替孩子来对抗死亡呢?
最后,还想说到爱情。现在觉得,爱情最内在的动因,也是源于死亡。一个人面对死亡太可怕了,有个关心自己的人在旁边守着就会好很多。所以主流的爱情观会追求一生一世,追求专一和稳定,因为死亡的威胁就是如影随形的,而且越到老几率越大。从这个角度来讲,爱情就是必需品,因为每个人都会死,而且基本上都是怕死的。
以上这些方法,对于死亡而言,与其说是给予了我们希望,不如说是慰藉,全都是慰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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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还没看过《每个人都会死,但我总以为自己不会》的想法,也许在看过之后还会有新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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