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丨当代年轻人为什么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关系

每周有7天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被迫社交；在网上口若悬河，一见真人秒变结巴；不再用纸币，不再亲自去市场购物，一切生活需求快递员送上门……

当下年轻人的生活，“宅”字当道，似乎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一样可以过得好。这种“无接触的生活”是“社恐”还是“懒癌”还是两者兼有？为什么我们宁愿忍受孤独，也不愿意建立亲密关系？

德国著名记者伊丽莎白·冯·塔登在她的新书《自我决定的孤独：难以建立亲密感的社会》中，用当代生活的一个个细节，向我们展示了——也许那些看似自我决定的独处，或许也隐藏着身不由己的无奈。

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难以掌控的交往距离

作家塞林格（Jerome David Salinger，1919-2010）曾用“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来形容人们想要获得爱情却又害怕受伤的困境，这同样也适用于现代人面对亲密关系的两难处境。

一方面，我们渴望来自他人的温暖和关怀；另一方面，亲密关系要求最大程度开放自我，而这不可避免地会带来伤害，无论是身体或心灵，有意或无意。

《自我决定的孤独》一书中，塔登认为，现代社会在很多方面，都为人与人距离的拉远制造了条件，比如社会暴力的存在。二战后对战争、集中营的反思促进了现代人权理念的发展，《世界人权宣言》最早版本便将人身体的保护置于重要地位，然而具体到各个国家，往往无法真正得到实施，存在滞后。

以德国为例，作者指出，尽管基本人权观念从18世纪中叶开始便在欧洲萌芽，很多保护人身权益的法律却迟滞了两百多年，例如1979年，巴伐利亚州还允许小学教师体罚学生，2000年德国才在民法典中明确禁止在家庭教育中使用暴力。更甚者，1966年德国法院的一项判决还要求婚姻中女性必须在夫妻生活中表现出牺牲精神，不能冷漠或反感。这显然与人们对德国的普遍印象大相径庭。

虽然制度在不断完善过程中，但也得承认，黑暗角落仍然存在。热播韩剧《黑暗荣耀》的编剧在接受采访时说，现实中的绝大多数受害者只能默默忍受暴力，无法寻求到有效保护，更无法像主角那样完成复仇。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遭遇严重的身体暴力，但对个体边界的侵犯却是处处可见。比如职场中令人不适的过度靠近、来自亲友的隐私窥探等等，在现实的人际交往中，这些让人方案的状况往往让人难以拒绝。

如何避免呢？城市空间从拥挤到宽敞，不断增加的空间距离，为人们提供了一种远离边界侵犯的可能性。互联网发展进一步促成了——远距离社交。尤其是在中国，本文开头描述的“无接触生活”已经是当下常见的生活状态。打开手机，点一点，背后有一整套社会系统，涉及移动网络、物流、社区电商、外卖平台等等。

当年闻一多号称读书可以“三个月不下楼”，今天人人都可以不靠别人帮助“三个月不下楼”了。

独处久了，皮肤也会饥饿

我们追求个体独立、对边界的尊重，也最终在现代城市中如愿以偿。通过将自我与他人的主动隔离，获得了安全感、边界感以及个体自由。

那么代价是什么？

德国哲学家彼得·斯劳特戴克曾形容自己很喜欢晚上回到公寓时空荡荡的感觉，“空荡荡的公寓就像是上了年纪、不再会对你指责抱怨的伴侣。”他出门时总是留一盏灯，回家打开门，会有一种有人盼着自己回来的感觉。

独处久了，孤独自然会找上门。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人群越密集的城市，反而越容易成为孤独者的集散地。我们可以用电子设备来抑制孤独感，斯劳特戴克则是依靠增加电费的支出，但本质上都是异化的某种形式。

我们以孤独为代价换取“自由”，默默交出了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失去了他人的拥抱和温暖，最终沦为自己的孤岛。

但这还远远不是问题的终点。2020年的疫情让民众第一次遭遇大规模居家隔离，多家心理机构曾发文警惕一种叫作“皮肤饥渴症”的心理疾病。是的，皮肤也会感到饥饿。

塔登在《自我决定的孤独》中介绍了目前触觉研究的成果，有益的皮肤接触可以刺激孩子大脑发育，促进海马体的生长，由此也影响记忆力和身体发育；身体接触产生的刺激可以增强人的免疫系统；让人愉悦的身体接触能减小患抑郁症的可能性；善意的触摸能够缓解恐惧感，特别是那些需要护理的老人。

而长期缺乏触摸，可能导致多种负面影响，包括攻击性行为、言语和交流障碍、自尊心降低以及焦虑、抑郁、自残行为和饮食失调增加，甚至青少年可能会增加暴力倾向。

社交网络上频繁的人际互动，并不能治疗人们的孤独，相反会使人们觉得更加孤独。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通过养宠物来缓解，近些年来宠物的增多，并且多为狗或者猫这一类有皮毛的动物，这无疑也是触摸需求的表现。2015年，德国登记在册的宠物共3000万只，比2010年增加了700万。在国内这一趋势同样明显。

我们总是以“好撸”作为对宠物的最高评价，也反映了我们将它们作为触摸替代品的倾向。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为另一种异化。

《自我决定的孤独》一书，从社会学和情感研究切入，触及当代生活的现象与困境，一边渴望着亲近与温暖，一边希望避免存在的风险与危机，在这个塔登所称的“无接触社会”中，是否会如项飙所担心的——附近逐渐消失？去身体化的媒体，让我们不再面对一个个具体的人，我们是否会逐渐失去信任他人、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这本当代生活诊断书，《自我决定的孤独》，将老龄化、单身社会、科技、人权等典型场景与社会运行规则交织一起，提供一种新知的同时，也带来哲学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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