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宋韵美学？破题关键是一位南宋“北漂青年”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朱丽珍

诗词书画，美食茶饮，素雅青瓷……对于宋人来说，高雅的审美，不过是生活的日常。如今，很多人谈起宋韵，能联想到的，往往也是诗酒花茶。然而，宋韵之美并不仅于此。

近日，由杭州上城区委宣传部、浙江钱塘江文化研究会主办的“韵味社科”直播间，邀请到了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浙江省钱塘江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李杰。谈起宋韵美学，李杰的切入口，是南宋一位名气不大的“体制外”叛逆美学家——严羽。

历史上，关于严羽的记载并不多，虽然他学识渊博，是朱熹的再传弟子，但他没有“考公考编”，一介文弱书生还曾弃学从军，“离经叛道”的他甚至与当时流行审美对着干。

很难想象，就是这位审美界的“孤勇者”，成就了宋代最负盛名、对后世影响最大的一部诗话——《沧浪诗话》。

这样的人生剧本，为何成了打开宋韵审美思想的一把钥匙？

一、

在谈宋韵审美之前，先聊聊什么是美。这个词，杭州人一定懂得。

这几日，西湖边落日余晖，映着湖中的接天莲叶，限定版的火烧云，让“立秋后的西湖美成了橙色的海”登上了微博热搜。

（潮新闻 拍友 里尔/摄 西湖晚霞）

“晚霞作为气象现象，是自然形成的，但当它超出自然现象成为精神符号时，就成了‘美’。”李杰介绍，宋韵文化以两宋文化为标志，是经过历史扬弃，与中华文明当代发展相承接的文化精神与韵味。当人们谈宋韵时，超越了性理与功利层面，进入了美学王国；当人们不止步于个别美丽现象，而尝试从各种宋韵的美学中，发现宋人创造美、欣赏美、思考美的共同思维，所面对的就是宋韵文化的审美思想。

提到宋韵文化，能作为代表的大咖不胜枚举，王安石、苏东坡、欧阳修、范仲淹、李清照、辛弃疾……都是个性鲜活，卓越风姿；谈及宋韵成就，学术思辨、文艺审美、科学技术、社会治理……各个方面都值得说道；哪怕往日常了说，诗词书画、美食茶饮、素雅青瓷……也能聊聊清雅、隽秀的时代气质。

与宋代的文化巨星相比，严羽并不算“流量明星”，可以用三个词来总结：北漂青年、邵武学霸、弃学从军。

严羽是福建人，他的一生中，曾有三次向北旅行，在杭州、桐庐、江西一带活跃。这个青年，哪怕放在当代来评判，也颇有争议。

来看看他在人生关键时刻的选择——

福建邵武，是严羽的老家。严氏在当地，也算是诗学传家，而他的老师包扬，更是朱熹的学生。作为包氏学生、朱熹的“再传弟子”，在讲究师承正统的宋代，严羽前途光明，但他却不走寻常路，并没有“考编考公”。

“体制外”的青年，在那个年代，能做的选择并不多。严羽所在的南宋时期，国家风雨飘摇，不断激发起年轻人报国的梦想，知识分子主流中，都有“北定中原”的决心。但人人都想展露才华，梦想的火种却不断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严羽的三次“北上”，屡遭坎坷。

20多岁离家时，壮怀激烈之余，也有碰壁归家后的无奈；30多岁第二次离家，因避家乡之乱，40岁归乡时，诗歌中已有未老先衰之感；47岁第三次离家，心境大不相同，为的是游历名山大川，寻找内心的答案。

三次离家，严羽实现了从向外求到向内转的改变。“虽然严羽的探索非常个性化，却也中国从理学到心学思想转变的一个缩影。”

二、

从杏花春雨的江南，到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严羽的《沧浪诗话》，正是他在游走山河间对诗词的感悟，但在审美领域，他却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孤勇者”。

无疑，在严羽生活的南宋时期，他是“离经叛道”的，他崇尚唐诗，推崇唐人的大气，批判苏东坡、黄庭坚讲理太多，是心灵鸡汤，哪怕他们已颇具威望。虽然如此，但在李杰看来，严羽的精神世界，其实闪耀着宋韵文化的光焰——他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写诗需要别样的才能，和学问多少没有关系；写诗需要别样的意趣，和抽象说理没有关系。然而审美要走向高处，却要会读书、有学识。就好比水中之盐、花中之蜜，应品之有味，寻之无迹。

杭州人一定深有感触。

秋日里爬十里琅珰，枫叶随风摇动，摇曳之美既不是风，也不是叶，而是当秋风吹动了枫叶，恰好被懂美的人看见，产生了张力的契合。“这就是严羽的宇宙大道，美是难以言说的，要通过感知激活。”

作为审美思想领域的另类，严羽忠于内心，热情不灭，通过向内转，寻找宋韵美学的真理，诗与理，审美与学问，花影与剑气，豪放与婉约，说理与说情……怎样区分唐风与宋韵？唐人之于酒，充满激昂慷慨、洒脱奔放的胸襟与浪漫的情怀；宋人之于茶，则冷静适意、委婉含蓄，显示出一种闲散自然的格调。宋韵的雅致，要以气象和格局为前提。相比唐三彩的明艳张扬，宋瓷则有高雅精致、心性内敛的时代审美品格，而这也正是宋韵独特韵味和内在符号的张力。

相比苏轼、黄庭坚，严羽在诗词方面的影响力显然望尘莫及，但他的成功，是影响了“关键的少数”。李杰认为，严羽的一本《沧浪诗话》，开启了人们对美和人生的思考，强调自身思想修养和内省，对气象、格局的理论认知也达到新高度，“让中国文化变得更为特色鲜明，严羽就是关键一环。”

三、

如果按照世俗的人生剧本，严羽显然不算成功，他只写了一本书，还跟当时的主流相冲突，而李杰认为，严羽的成功，恰好就体现在这里。

“人生有外在的成功，更有内在的情感、思想与精神生活。如果用外在来定义内在，显然是本末倒置，外在只是实现内在丰富性的手段。”严羽的人生，回答了普通人如何实现内在丰富性的问题，“原野上的野菊花，不要和牡丹相比，当生命的成功与否用外在来衡量时，生命的价值就已经被取消了。生命应该有自己内在的标准，要以是否完善了自己的生命为衡量。”

严羽在审美思想上的探索，帮助人们理解宋韵文化的审美秘密，通过严羽的故事和他的思考，窥探宋人的审美思想，《沧浪诗话》的解读也是宋韵审美思想的解码。

时至今日，在李杰看来，严羽的人生道路、理想选择、个性品格、独立思考，对于当下社会生活依旧有着启迪意义。 

“年轻人怎样才算成功？这个问题的答案，要积极地向内探求。”生命是具有丰富性的，人生的剧本也不止一个，“每个人都要找到属于自己的风，生命才能迎风起舞。外在的知识可以选择，比如你可以不喜欢数学，但内在的人生方程式，是每个人的一道必答题，需要自己去解答。”

个人际遇折射时代精神，严羽的人生也折射出了宋韵的美学。“我们常常处在很多局限的场景中，当你向内转时，会发现空间无限。至少苦难来临时，还可以选择以何种心境和态度去面对。”让心灵更丰盈，充分享受生命的盛宴，对美好生活有信念和追求，或许这才是宋韵美学的精华所在。当年轻人对生命的意义感到迷茫时，800多年前，“北漂”的年轻人严羽，早就为大家探了路，并且给出了“教科书”式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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