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五台图》里，看张大千和林思进交往，齐白石传人汤发周发布
在近代中西文明碰撞之际，张大千以其绮丽的艺术实践和书画鉴藏，向世人展示了中国书画的博大精深。他是历代画家中学习古代名家画作数量最多、范围最广的画家，也是汲取古法精华最丰的画家之一，工笔、水墨、浅绛、泼墨、泼彩，无不挥洒自如，气象万千，被徐悲鸿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这些非凡成就的取得，和张大千聪颖的天赋、刻苦的学习密不可分，也和大千先生豪放的性情、多彩的交游有关。林思进与国画巨匠张大千的艺文交往就是一段高山流水遇知音的佳话。今以北京画院藏《南五台图》略述张大千、林思进在成都的艺文趣事。
此图绘于民国二十八年(公元1939年)夏，大千先生时年四十一岁，虽写长安南五台(又名太乙山)一角，但层峦茂树，溪流幽谷，蜿蜒曲折，望之巍然深秀。远方峰峦缥缈，隐约可见文殊峰、清凉峰、灵应峰，近处树木茂密，山路曲折，白云缭绕。画中溪水潺潺，化静为动，可谓匠心独运。大千自题：“此终南一角，长安所称南五台也。写呈山翁仁丈教正，己卯夏日，后学张爰。”款尾钤白文方印“张季”和朱文方印“大千”。
与常见的张大千临写石涛画风不同，此图境界幽深，笔墨苍劲，山石多用解索皴和披麻皴，略施花青、赭石，并以浓墨点苔，显得山川深厚，草木华滋，明显受到石溪绘画的影响。艺术史学者在讨论张大千画学渊源时多以清湘老人、八大山人为主，其实石溪也是大千先生反复宗法的对象。受恩师曾熙的影响，张大千自少年时期便学习石涛、石溪，兼顾八大山人、大风老人。张大千认为石溪的绘画境界奇阔，神气苍茫，横绝古今，融合宋元，在《山水图》(北京画院藏)上，他题道：“石溪浑朴，盖合子久、山樵以成家也。”自与黄君璧相识后，张大千认为“石溪一派，三百年来惟吾友黄君璧独擅其秘，自与订交，予为搁笔”。再加上他受聘北平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馆，兴趣逐渐转向王蒙细笔山水和陈洪绶细笔花鸟，石溪类画风的山水，偶尔为之，参以己意，自出机杼。
张大千 南五台图 纸本设色
纵105厘米 横40厘米 1939年 北京画院藏
张大千题款中提及的“山翁”为民国时期著名诗人林思进(公元1874—1953年)。林先生字山腴，号清寂翁，成都人，曾任内阁中书，与陈石遗、林琴南、冒鹤亭等光宣诗坛名宿交游。辛亥革命后，从事文化教育和图书馆管理工作，任成都府中学堂监督、华阳县中校长、成都高等师范学堂、华西协合大学、四川大学教授等职。1950年后任川西行署参事、四川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他一生治学，渊博精审，心力所聚，多在诗词，著有《中国文学概要》《清寂堂诗集》《清寂堂文录》等，与荣县赵熙同领巴蜀文坛风骚，被汪辟疆誉为“西蜀诗派”代表。
由于林思进早期文献的散失，目前没有找到张大千与林思进交往的最早文字记录，但最晚在民国二十三年(公元1934年)夏，两人既已相识。该年八月，林思进为躲避军阀混战，从成都出发，前往上海、苏州等地拜访黄宾虹、杨沧白等知己。当时张善、张大千借居苏州网师园，同为蜀人，他乡相识，格外亲切，多有唱和。在《清寂堂诗续录二》中收录有七首，目前流传较广的五首是“题张大千白描仕女”“题戴本孝为冒巢民画渴笔山水、张大千所藏”“张善《网狮园古木行看图》”“白龙山人王震为善 画五十二岁小像”“题张善 大千昆弟《华山行卷》，即以留别”。另外有“善 既饯予于大风堂，明日海上画家二十一人复集饯陶乐春，当宴命笔，写成折枝两幅赠行。玉岑题之，以为此折柳意也，归装草草，敬缀一律报谢”诗记述海上名家送别场景，聊补海上艺林掌故。
张大千 山水图 纸本设色
纵40厘米 横48.5厘米 无年款 北京画院藏
两人之后的相遇是在民国二十七年(公元1938年)秋，张大千从北平脱险，只身回到成都，相聚于林思进的“霜柑阁”中，两人一起观赏张善 《巫峡归帆图》，大千先生遥想往事，感慨人生如梦，绘赠《巫峡清秋图》作为纪念。此图创作于1938年12月，比《南五台图》早半年，大千自称此图借鉴南朝宗教画名家张僧繇的风格，以金碧山水手法描写巫峡清秋场景，画家用斧劈法凸显山石坚挺的质感，表面敷以轻薄的石青、石绿，并用泥金勾勒山体轮廓，给人以清新明快之感。峭壁上的奇松由近推远，从大变小，拉开画面的空间距离。画面左下角烟雨空蒙，轻舟出没于云雾缥缈之中，大千在画中特意写道：“逝波也带相思味。总付与、销魂眼底。千愁唤起秋云媚。绰约风鬟十二。过朝两眉消梦翠。顿减了襄王英气。人生头白西风里。况此千山万水。调倚《杏花天》。写呈山腴仁丈教正。戊寅十二月朔，后学张爰青城山中。”数日后，大千居士又绘赠《岁朝图》作为新春贺礼，林思进喜题一绝，有“清盈尊(樽)梅正花，故人弄笔慰年华。莫言地坼长安陌，已见春生处士家”句。此后每年除夕，大千都要赠送一幅《岁朝图》给林思进先生，恭祝吉祥安康。
民国二十八年(公元1939年)三月，为躲避日寇对成都的狂轰滥炸，林思进移居郫县(今郫都区)。第二年冬，张大千从青城山上清宫迁居郫县沱水河畔，与林思进为邻，两人躬耕田间，粗茶淡饭，乐在其中，《清寂堂诗续录六》中收录“大千偕丁少鹤、杨孝慈、余孝风远访村舍，明日大千将赴敦煌”“闻善没于渝中，泫然代哭”“大千将自青城移居沱水，与予相近，以诗迎之”等诗，记其村居生涯。
此外，张大千和林思进还常在成都和平街贲园相聚，畅谈古今。贲园有“成都天一阁”之称，许多中国近代历史上声名显赫的人物都在这里度过了难忘的岁月，于右任、沈尹默、谢无量、宋育仁、向楚、蒙文通、黄君璧、谢稚柳、章士钊等都是贲园的座上宾。主人严谷声不仅是一个热心公益的文化赞助者、一个喜好书画的金石鉴定家，更是四川著名的藏书家，拥有各种珍稀图书十一万五千卷。而林思进也是爱书之人，在古籍目录、图书版本方面造诣颇深，曾任四川省图书馆馆长、四川省通志馆总纂，再加上林思进的父亲林毓灵和书库创始人严雁峰又是世交，林思进在青年时期就经常出入贲园。而张大千也曾借居贲园，与严谷声关系非同一般。根据严盛媛晚年回忆，民国二十四年(公元1935年)，通过张重民介绍，严谷声在北平认识了张大千，两人一见如故，畅谈金石书画，相见恨晚。三年后，大千返回成都，暂无住所，严谷声获知后，立即将客厅改建成画室，定制巨型楠木画案，邀请大千及其家属、弟子居住。张大千西去敦煌临摹壁画全靠萧翼之、严谷声、杨孝慈的大力支持，启程之准备，中途之补给，常在贲园进行。林思进目睹一切，参与其中，深知张大千敦煌之行的艰苦卓绝。民国三十二年(公元1943年)冬，张大千在成都筹备画展，邀请党政要员、著名学者为展览作序，林思进在《大风堂临摹敦煌壁画》序言中写道:“吾友张君大千，夙负振畸，究心绚素，名高海内，无暇拙言。其平生所觏宋元名画至夥，顾意犹未足，更思探月窟，问玄珠。乃裹粮具扉，西迈嘉峪，税驾沙瓜。阅三年寒暑，历卅六洞窟，写仿离婁，摄幻幽窅，都凡钜(巨)细，百堵有馀(余)。自吴衣曹带所不能工，靬眩都庐所不能极者，君尽囊括以归。间独告余，此不徒吾国六法艺事所祖，固将以证史阙，稽古制。而当时四夷慕化，取效中州，其衣冠文物，流衍于今之欧西新世者何限。吾所为勤力为此者，意则在斯。”他以生花妙笔将大千先生非凡的抱负与成绩描绘得淋漓尽致，不愧为名家手笔。此时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漂泊成都华西坝，常去霜柑阁向林思进请安。张大千仰慕陈先生在隋唐史、佛教史、敦煌学、西域民族史方面的杰出贡献和精深研究，让张比德给林思进、陈寅恪送去画展门票，恳请光临指导。民国三十三年(公元1944年)一月九日，张大千的好友、四川省教育厅厅长郭有守在成都福兴街全家福餐厅宴请沈尹默、陈寅恪、钱穆、蒙文通、徐中舒等，午宴后观赏大风堂临摹敦煌壁画。张大千亲自导览，讲述临摹心得和探险秘闻。一月二十一日陈寅恪完成《大风堂临摹敦煌壁画之所感》一文，高度赞扬张大千在敦煌学方面的贡献，他说：“寅恪昔年序陈援庵先生《敦煌劫馀录》，首创‘敦煌学’之名。以为一时代文化学术之研究必有一主流，敦煌学今日文化学术研究之主流也。凡得预此潮流者，谓之‘预流’。近日向觉明先生撰《唐代俗谣考》，足证鄙说之非妄。自敦煌宝藏发现以来，吾国人研究此历劫谨存之国宝者，止局于文籍之考证，至艺术方面，则犹有待。大千先生临摹北朝、唐、五代之壁画，介绍于世人，使得窥见此国宝之一斑，其成绩固已超出以前研究之范围，何况其天才特具，虽是临摹之本，兼有创造之功，实能于吾民族艺术上别开一新境界，其为敦煌学领域中不朽之盛事，更无论矣。”与林思进的《大风堂临摹敦煌壁画》序言遥相呼应。大千先生将画展新闻、展览目录和林思进、陈寅恪、谢无量、庞薰琹、吴作人等名家序言诗文汇编成特集，出版纪念。
林思进天才卓越，深邃经文，诗如其人，冲虚淡远，随手挥洒，自成佳妙，与张大千的画作珠联璧合，堪称双绝，张大千常将重要画作送请林思进题跋，如《青城馈鱼图》《天女散花图》(现藏成都市档案馆)等都是轰动一时的鸿篇巨制，其中《大千居士三十自画像》最为著名。该画创作于民国十八年(公元1929年)，张大千昂然站立于古松之下，气度非凡，在画心及裱边四周有曾熙、陈三立、杨度、赵熙、林思进、谭延闿、谭泽闿、黄宾虹、叶恭绰、吴湖帆、郑午昌、溥心畬、郑曼青、谢稚柳等三十二人的题咏。林思进的题诗流露出沉雄俊逸的气氛，虚澹萧散的气度，曰:“度耳松声万壑㢠，苍然云叶共徘徊。故应妩媚饶征虜，更把平生侧看来。相赏从来松石间，高怀聊复讬嬉顽。如何五粒晨餐饱，不画骑驴入华山。”寥寥数语，生动传神，可谓知音之隽语。
林思进与家人合影 1934年
罗伦建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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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选自：北京画院-刘振宇、齐白石传人书画网）
壬寅年 【虎年】发布于华东齐白石文化艺术交流中心（上海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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