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 “港味”悠长

　　流年似水，是电影留住那些最好的时光，一部一部，记忆着香港，吟唱着岁月。

　　1

　　何为“港味”？

　　歌手李健在综艺节目“声生不息”中抛出的这个词语，值得细细品味。

　　在他的青春岁月里，“港味”就是时尚的代名词，是对一个人勇于追逐潮流的真心赞美。

　　“港味”不乏代言人。那是活力四射的香港艺人们。他们健康、热情、朝气蓬勃，穿着造型总是走在流行前沿，那些简约摩登又各具风格的服饰搭配，至今让人津津乐道。

　　“港味”不止于外表，而对应着更为广泛的信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港剧，成功地塑造出一系列职业精英的形象，他们干练、自律，具备深厚的专业修养，为人处世自带胸有成竹的底气，游刃有余地穿梭在都市森林中，几乎成为一代人的职场初启蒙。他们的专注、冷静、从容，丰富了“港味”的内涵。

　　“港味”也是茶餐厅里菠萝油与奶茶的香味，和街头巷尾熙熙攘攘的人气，它是一个经济繁荣的商业社会所有特色的集中体现。

　　“港味”流动在光影世界中，奉献了诸多经典名句。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让叶问成为以武学见众生的一代宗师。

　　“人最大的烦恼，就是记性太好。”《东邪西毒》为武侠电影颠覆传统提供了一种可能。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重庆森林》仿佛自我呢喃的意识流中，涌动着现代人的迷茫与对温情的渴望。

　　“做人如果没有梦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分别？”周星驰以最接地气的电影语言，宣告了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拍电影的倔强。

　　“如果我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周慕云的试探、纠结与遗憾，都留在了曾经的花样年华里。

　　即使在信息的传递与获取尚需时间心力的那些年，香港电影耀眼的光芒都能倾倒万水千山之外的人们。

　　作为华语电影的先驱者，香港电影从1970年代末开始进入百花齐放的全盛时代。此后20年间，因为多元化与本土化的交融和商业运营的成功，虽因经济环境、电影市场的起落而有顺流逆流，总体上以飞黄腾达来形容实不为过。

　　彼时的香港电影造梦也造星，吴宇森、徐克、许鞍华、王家卫，一大拨新锐导演带着个性与热情横空出世，表现着社会气象与个人情怀；那些青涩的面庞，经佳片与名导的雕琢后，渐渐有了星光熠熠的名字，周润发、张国荣、梁朝伟、张曼玉，开始有了成为巨星的气象，而相貌平平的刘青云、张家辉、吴君如，正在暗暗积攒表演的实力。

　　优质电影与精彩颁奖相互成就，而竞猜奖项是影迷们的专属游戏。梁朝伟与张曼玉对影帝与影后宝座展开了漫长的“统治”，各自拿走了五座奖杯，以至于每当梁朝伟领奖，镜头都对准了无限落寞的刘德华；还有一个千年“瞌睡虫”，以“无厘头”电影撑起1990年代港片票房的周星驰同学，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观众席打呵欠。

　　被公认为奇才的王家卫，将坚守纯文学创作的香港作家刘以鬯的两部小说《对倒》和《酒徒》分别拍摄成电影《花样年华》和《2046》，也带领着香港影人扬威国际电影节，张曼玉、萧芳芳、王家卫先后在柏林、戛纳等国际影展中获奖，吴宇森、周润发等著名导演和演员远赴海外发展，提升自我亦为香港影人赢得口碑。

　　像徐小凤的歌中所唱，“每一串泪水伴每一个梦想，不知不觉全溜走。”

　　2

　　从前日色慢，一部港剧便消磨了一个寒假或是更长的暑假。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和无限浩瀚的互联网资源，没有太多的“支线”去分散注意力，追一部剧便沉迷其中，一直到和剧中人都仿佛成了彼此熟悉的朋友，从方展博、丁蟹到叶荣添、许文彪，他们的故事扣人心弦而余韵悠长，一直到多年以后，才能参透幕后主笔借着悲欢离合的外壳所要挑明的时代与人生命题。

　　那些年的港剧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它们堪称大时代的启蒙教材，从行政、司法、金融、商业到日常消费，从豪门恩怨到市井生活，每一部港剧都展示了一个成熟的商业社会该有的样子，而侧重点各有不同。

　　社会环境催生地域文化，港剧从一开始便是职业剧的先锋，警界英雄、律政佳人或是商业巨子的职场风云和人生起伏，都被淋漓尽致刻画，剧中人物出场自带鲜明的职业风貌，印证着一个现代都市的专业、效率和现实。

　　1990年代无疑是港剧的黄金时代，一系列诚意之作将其艺术水准和现实意义推向了巅峰。

　　《大时代》聚焦股市，其中证券交易所人声鼎沸的场景令人血脉偾张，资本翻云覆雨，商人无利不起早，而那些循规蹈矩的上班族也轰轰烈烈加入了炒股大军。家族恩怨依然不可或缺，但剧中人物与股票一样变幻莫测的人生曲线，揭示的是时代的变迁。从此，编剧的“野心”走出了家族与商战的套路。

　　《天地男儿》是一部从商海斗争走进内心曲折的“商场心经”。这是一次成功的“反套路”出击——一个优点与缺点都很鲜明的小人物永邦，被命运赋予了“天地男儿”的职责。在庞大的故事架构中，似乎信手拈来的任一位男配角，其职业成就与个性魅力都足以掩盖男主角的光芒，但恰是不那么聪明、不懂世故、有一点怯懦，更缺乏主动争取的意识的永邦最终活出了自我。从中折射出的，是在急速奔涌的浪潮中回归平常心的态度转折：天地之间，大英雄寥若晨星，凡夫俗子但求忠于职守、问心无愧，便不负时代与内心。

　　一路铺陈，愈加丰厚，直到《创世纪》在新世纪来临之前出炉。逾百集鸿篇巨制，讲述了新旧交替时期一段跌宕起伏的创业经历，激烈竞逐的地产风云与深刻的人性探索平行伸展，理想与现实，沉沦与救赎，得失对错萦绕其间，叶荣添、许文彪、马志强三个性格各异的好友在地产界不同的奋斗模式和抉择中，投影着真实的人生，而对于年轻一代观众来说，更像是预演的未来。剧情容量浩瀚，人物线索繁多，矛盾争斗不断，演员星辉熠熠，让《创世纪》创造了难以复制的辉煌。

　　剧中男主角叶荣添获得了事业的成功，但失去了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他在最后的一段话发人深省：

　　每个人都有他来的地方，就是他的家，所以，如果我们不珍惜这个基础的话，我们所走的路就不会宽敞，也不可能攀得更高。

　　但最终赢得 “家的幸福”的，不是聪明的许文彪，也不是自信的叶荣添，恰恰是“三兄弟”中最与世无争的马志强。他没有投入到尔虞我诈的商战中，但做成了自己。

　　不懂“成功学”的马志强有自己的“金句”：首先是要让身边的人开心，然后自己才会开心，这种才是做人真正要享受的意义。

　　而许文彪，在一次次遭遇打击后放弃了所有原则，走上了背叛内心的道路，这个港剧史上最“立”得住的反派角色，出色地演绎了一句时下流行的警句：奋斗了那么久，终于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叶荣添也并非没有情感的商业巨人。他的那一条感情线，并未被浓墨重彩表述，但走向犀利明确。当他终于明白了最重要的是什么，昔日恋人霍希贤在一次次被辜负之后选择了放弃。希贤远走他乡后，荣添日思夜盼着她的电子邮件，一对恋人间完成了角色反转，荣添尝到了苦苦等待的滋味，但并未盼来希贤的回心转意。希贤终于做出了理智的选择，选择了懂得爱护她的人，也给荣添上了一课：变了味的情感，就像过去的时光，不必追。

　　3

　　罗启锐和张婉婷的电影，“港味”醇厚。

　　他们说，拍《岁月神偷》，最初是为了记忆永利街，后来，永利街因为电影而留下来了。穿上美丽新鞋的吴君如蹦跶着说出：“鞋字半边难（繁体）半边佳，难一步，佳一步。”

　　总以为身为影人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在一部部的影片里反复演习人生，这一部过差了，下一部可以重新来过，“最好的永远是下一部”，原来是误解。他们不是为自己而拍，而是要将香港影人的故事，讲与你听。凡人得意须尽欢，失意了可以躲进蜗牛的壳里，而身为一个电影人，每一次成功挫败，都必须接受众人围观，无处掩藏。

　　1990年代，她已是香港电影不可或缺的人物——在所有大热的商业电影里，专门装傻。在那个时候，没有人敢想象，有朝一日她能当上正剧的女一号。今天的吴君如，比她20年前漂亮多了，今天的任达华，不需要任何道具，甚至无须言语，把一个世上最难演的角色——没有出息没有故事的平凡父亲，演到人心里去。

　　路虽难，而人还在。当某天光彩照人，来时路上那些曲里拐弯兜兜转转，都不过是人生的历练，可以都付笑谈中。

　　张艾嘉已从当日“小妹”变成今天“张姐”。几十年的时间，带走了曾经纯粹的影像时代，又带来了一个花团锦簇的新世界，她从前的同行们，适应潮流去转型，但她不为所动，坚持只做自己最擅长的工作，用自己最擅长的语言，去讲述打动自己的故事，虽然那很辛苦。

　　张姐如今的名言是，我这个人，就是喜欢吃力不讨好。

　　一个熟悉而又意外的名字终于被写在了“影帝”后面——古天乐。熟悉，因为从电视到电影，从青葱到中年，这个名字和这张脸，从未远离表演；意外的是，他很少因“天赋”与“演技”进入公众视野，虽然坚持忙碌，却仿佛没有人期待过他在多少次“量变”之后，该有一个“质”的飞跃。感谢奖项，为我们照亮被时光忽略的角落，让那些默默无闻的努力不再被辜负。

　　也进而了解了，他不惧被嘲笑“一年接了多少部片”的背后，是默默无闻地捐建学校，和默默无闻地投资香港电影。

　　许鞍华，这个“既不喜欢照顾人也不喜欢被人照顾”的大女人，早已决心要与电影长相厮守。电影是个爱捉弄人的另一半，但她待它始终如初恋。作文、作曲尚可单打独斗，而电影生来是团队协作的事业，每一次，都要由零开始，找投资，找合作者，四处碰壁或一言不合，协调档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每一部电影的最终出炉都好像是一个险象环生的奇迹，曲终人散了，她再从四处碰壁开始，从头再来，不知疲倦。

　　从名字到文学底蕴都依然“许鞍华”的《明月几时有》，讲述了抗战时期，一群平凡而又地道的香港人为保卫香港与日军抗争、奉献青春和生命的真实故事。一如她此前的作品，《桃姐》、《天水围的日与夜》，都演绎着平凡生命的清新流畅和不屈不挠。

　　平常心和大智慧，让香港电影在洗尽铅华后露出真容。

　　2018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将专业精神奖颁给了茶水岗位的工作人员杨容莲。入行超过三十年的杨容莲主管超过百部香港电影茶水部的工作，她熟悉多位巨星的口味，古天乐称赞她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在莲姐领奖时，全场自发起立鼓掌，人人心知肚明——

　　无论“劳模”古天乐，“茶水阿姐”杨容莲，抑或“得奖专业户”许鞍华，还有“自己掏钱拿影帝”的刘德华，香港电影是靠着笃信“每一串汗水换每一个成就”的他们走过百年。

　　流年似水，是电影留住那些最好的时光，一部一部，记忆着香港，吟唱着岁月。□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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