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新人奖得主吕晓宇:走在异域的人,写在未来的书

发布时间:2024-12-24 12:05

潮新闻客户端 记者 方涛

【获奖感言】 

这次获得春风新人奖,令我着实感受到意外和惊喜。

《水下之人》是我第一部发表的小说,所以希望能在这里感谢春风悦读榜各位评委的认可,同时也再次感谢中信和大方的努力使得这本书得以面市。

受到此奖的鼓励,我也会继续书写下去,希望未来有更多的作品能与大家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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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现场

4月19日下午,第12届春风悦读榜年度颁奖典礼在杭州举行,吕晓宇以《水下之人》获春风新人奖。

在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的办公室,吕晓宇接受了潮新闻记者的专访。

19岁,吕晓宇踏上了飞往英国的航班,在高中地理知识的概念里,从东八区来到东一区。此后的九年,他都在这里度过。

作为一名90后,吕晓宇的人生轨迹或许比大多数同龄人更为复杂一些:在英国留学九年,从本科念到博士,获取牛津大学博士;后来供职于联合国,从事冲突协调和国际发展的工作;还曾受邀参加秘鲁总统竞选团队,出版非虚构作品《利马之梦》;最近三年,他的身份则是北大国际关系学院助理教授。

长期行走在异域的经历无疑对这位青年作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除了南极洲,他已经踏足这颗星球上全部有人定居的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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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晓宇在北大校园 陈嘉昀摄

有趣的是,尽管在东亚和西欧长期生活,吕晓宇身上却暗藏某种探险家的底色,他对亚非拉以及更广阔的世界充满好奇,并热衷于通过田野实践与生活采访与那些陌生的、边缘的社会、人群建立联系。

交谈中,我才得知,辛劳仅仅是这种异域行走中最不值一提的付出,无法预知的危险随时都可能出现:

在吕晓宇办公室的一角,钉着一张不起眼地图,详细记录着乌克兰敖德萨港的每处街区,这是他在俄乌冲突考察时随身携带的地图。他用手指随意一点,轻描淡写地告诉我,自己去年差点被炸死在这里。

在澳洲时,吕晓宇生活的城市突然被森林大火包围,天空从早到晚都是一个颜色——被大火映衬的昏黄色。PM2.5飙到了好几千,那时他想,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了吧。

而在叙利亚的游记中,面对伤痕累累的城市和讲述故事的居民,他写这样道,密集的冲突和危机,过去的一百年间贯穿了每一个在沙姆地区的阿拉伯家庭。面前的叙事者是幸运的,活着讲述的人是穿过这些灾难的幸存者。

……

仅仅透过作品,我们当然还不足以窥见这位年轻人穿越国境,行走在各种冲突现场时全貌。但我注意到,当吕晓宇向我展示来自全球各地的纪念品时,数量最多的是旅途中朋友送给他的“护身符”:银制的十字架,古铜色的佛像,圣母像。

基于丰富的国际视野,吕晓宇的首部小说《水下之人》犹如一首“世界青年狂想曲”,展现了21世纪各国度、各文明青年一代的生存现状,勾勒出混乱时代缝隙中的“水下之人”。

对话吕晓宇

【90后的国际视野与世界文学】

潮新闻:您曾供职于联合国,国际冲突与和平,一直是您重点的研究方向。丰富的国际经历对您的写作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吕晓宇:对于我个人来说,密集的国际旅行大约是从2017年开始。首先,我的国际经验现在还谈不上丰富,我觉得这只是刚刚起步的状态。但毫无疑问它是新奇、有冒险性的,对我来说吸引力很大。

我的写作是被这些国际经验所塑造,但不是有意为之。我并非一个想象力丰富的作家,很难写下和生活经验缺乏关联的事情,我的写作需要非常切肤的真实经验。这就是为什么,无论是小说还是非虚构主题,我都会围绕着这些“所谓”的国际经验,因为这是我熟悉且了解的。

潮新闻:您曾说过“行走在异域”,一直是您的创作母题。这个创作观是在何时形成的?“异域”“他乡”在您的创作中占据怎么样的位置?如果没有这些在异域行走的经历,您认为自己还会投身文学创作吗?

吕晓宇:从19岁开始,将近十年的时间,我大部分时间是在海外的。所以毫无疑问,我创作的母题只能是围绕着异域的生活或是行走。

比较不同的是,我不想写我真正居住的地方(欧洲),反而是想通过欧洲出发去,前往亚非拉等地方。这是我当时在海外行走,非常具体的方向。我想去一些和西方、东亚都不太一样的社会去研究和写作。基于这样的一个目的,我的很多写作会围绕着在异域方面的写作。

如果没有这些行走的经验,是否还会写作?我觉得会。

写作对我来说很早就开始了,很小就开始写日记。所以写作应该会伴随我的生活,至于是否会从私人写作的领域变成公共写作,很大程度是要看机遇,不是完全由个人的创作意图决定的。如果生活经验不同,毫无疑问,肯定跟现在的写作风格和主题会很不一样。

潮新闻:《水下之人》如同一首“世界青年狂想曲”,在历史、文明、国界之间穿插的各色人物,让人不禁想起,歌德所说的世界文学。您如何理解“世界文学”?哪些作家对您的影响最大?

吕晓宇:“世界文学”的概念,歌德提到过。但我觉得和当下我们所处的语境更为贴切的,应该是石黑一雄对他所认为“世界文学”的定义:

现在世界文学的写作应该使不同区域或不同语言的人进入文本的门槛不是一个鸿沟,读者不需要文化或身份的过多积累去对这个文本进行阅读和理解。

石黑一雄毫无疑问地做到了这一点,我也多多少少同意他的定义。

事实上,很难说某一个作家对我产生很深的影响——我对作家的喜好是阶段性的,可以说是一种“海王式”的阅读,基本上每半年就会有一个作家进入我的视野。我可能会在这几个月非常狂热地喜欢一个作家,把他所有可以看到的作品和访谈全部拿出来读一遍,过了六个月之后,我又就转移到下一个作家身上。

比如,我最近非常喜欢的作家是伯恩哈德(托马斯·伯恩哈德,奥地利作家),去年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乌格雷西奇(杜布拉芙卡·乌格雷西奇,克罗地亚裔作家)。拉美作家对我影响当然很大,像波拉尼奥(智利诗人、小说家),这也是在《水下之人》这个文本的讨论之中,很多人会提到的作家。毫无疑问,无论是中国的当代文学,还是拉美的当代文学,欧美的当代文学,对我的影响一直来说影响都很深。

潮新闻:小说中“我”一路追寻的关键人物L,实际上是“吕”的拼音首字母。根据资料,L的出生日期是1991年——与作者同岁,出生地也似乎是在武汉。

小说中虚构人物L,到底蕴含着多少作者的经历?还是单纯的一个文字游戏?

吕晓宇:这是成书后我被问得最多的问题,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会有很多的朋友指着书中某个具体的人物问,这到底是不是我?

于是我发现,如果不用一个和我自己最相关的人物,可能会引起一些非议。所以我把自己的很多经历放到了最开始的序章里面。类似一个“免责式的声明”:小说里的人物指的不是任何人,如果有指向,只有可能是我自己。

《水下之人》的故事在大多程度上和我个人的经历相关,这个问题还是留给读者自己判断。大家想作为小说来读或一个非虚构作品来读,我觉得都是可以的。

潮新闻:小说涉及的地点遍及世界,牛津、开罗、墨西哥城、巴兰基亚、丹老群岛……也涉及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特色文化,这些地点您都亲身去过吗?印象最深的是哪里?

吕晓宇:绝大多数书中提到地点我都去过,印象中没有去过的是丹老群岛。(太贵了,我觉得从旅行的角度上,去丹老群岛没那么划算)。

我对每个去过的地方印象都很深刻,不仅仅是我在那里认识的人和经历的事,我对那些城市的温度、空气里的湿度,还有整体的氛围都有清晰的记忆,因此我才能把它们放进书中去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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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晓宇在北大校园 陈嘉昀摄

【在未来与多元叙事中,探索小说边界】

潮新闻:小说采用了口述、访谈、自白、新闻报道、明信片等多种文体交叉叙事,文体之间自由切换。作品无疑是虚构的,却带来浓厚的非虚构阅读体验,让读者不免感到,小说还能这么写?这种叙事上的突破,也在探索小说的边界,是一次有意识地创新吗?

吕晓宇:之所以采取不同文体混写的方式,可以说是一种文学实验或尝试,但从根本上来说,是我在叙事习惯上觉得自然。

其实这是许多人的日常阅读习惯,只是大家可能没有察觉。比如,每天早上你一醒来,可能是先刷新闻或朋友圈,然后是听播客,在公司里会用到表格或者公文,当然有时候也会去看一些比较正式的论文,或者是文献。

一个普通人一天下来,接触到的文体至少十种了,但我们并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叙事被不同的文体或是信息源打断或是切割。所以我觉得,不同文体的叙事方式更贴近我们的生活。

潮新闻:《水下之人》既有青年的友谊、青春、成长和理想,也有战争与和平、文明冲突的思考。对您而言,《水下之人》创作的灵感是基于对留学生涯的记忆,还是对未来世界的幻想,又或兼而有之?

吕晓宇:两个部分都有。一方面我想讨论一些更为宏大的世界发展的主题和趋势;一方面我就在思考这些趋势对于个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生活中,大家经常会讨论关于地缘政治、国际关系的问题,但大家很少去追问,这些对于普通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水下之人》这部小说的设定,希望能够带出一些宏大主题的讨论,并去追溯这样一些历史性的变化对于个体的命运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因为什么?我在小说中想通过这样的叙述方式,将这两个脉络串联起来讲。

潮新闻:小说在结构上将现在(2069年—2075年)与过去(2014年—2015年)两条时间线并行。站在未来视角,给写作带来困难吗?

吕晓宇:我反而觉得它会让我的写作变得容易。以当代的方式去书写当代实际上很困难。

很多争论在我们当下看,或许是非常尖锐、具有冒犯的,但如果你站在未来的视角,比如说拉开50年的距离去看当代的很多争论,一切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大家更能接受这样一种探讨。

所以我觉得以未来的姿态去写当代,事实上是更为舒适的,当我们讨论一些问题

至少不会在读者中激起立即的这样的一个激烈的反应和反感。多数人的反应是会认为这是一种诙谐,或者一种幽默,甚至是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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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晓宇在北大校园 方涛摄

潮新闻:小说以探索隐藏于历史洪流中的无名者L为线索,他是消失于历史中的“水下之人”。读完小说,“水”的隐喻似乎有多种解读,历史、族群、大时代……您个人更偏向于哪种解释?

吕晓宇:我们可以聊聊这个比喻的起源,它来自书中大家喝酒时的一个比喻,当然这在我的留学生涯中也是真实存在的:当我们看到一个人走入歧途的时候,我们就会说他落水了,要把他救起来。

这就是大家在喝酒聊天中互相调侃的一句话,所以就有“水下救人”这样一个玩笑,后来我在作品中把这个概念进一步扩大,作为这本书的书名。总体来说,我觉得大家对于“水”的解读实际上都是非常精准,甚至超乎我最开始的期待。

【全球化浪潮下的时代狂想】

潮新闻:L、亚历山大、安东尼、马可、娜塔莉、苏珊……他们的相聚是因为全球化,离散和分道扬镳同样是因为全球化。您觉得全球流动是否是文明发展的必然方向?

吕晓宇:我曾经以为是,但过去三年改变了我的看法。事实上,全球流动网络很容易迟缓和终止,它的脆弱性和恢复时间都超过我们的想象。

至于说全球流动它会推动人的相聚还是分别,我觉得这就是流动中最强的意外性吧。它在加剧你的流动的可能性的时候,并不保证你和遇见的人相处的时间,你们可能会迎来更短的相聚,更长的别离。

所以在高强度流动的全球化的网络之中,我所能总结出的关键词就是“珍惜”。我们既要珍惜流动的机会,也要珍惜在这个流动的过程中这种短暂的相遇不相识,因为它很容易就消失。

潮新闻:小说中写道:“我们这一代人现在享受全球的流动,而终有一天会因此感到羞耻。”为什么这么说?

吕晓宇:你去的地方越多,你就会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全球流动的机会。相反,在全球化进程中,部分群体享受到机会的之外,是大量的被边缘化和被静默化的地方群体,趋势现在仍然在加强。

我没有办法避免,或者扭开头去不看全球化阴暗的一面,所以我在享受全球化的机会和便利的同时,必然会产生道德上的羞耻。简言之,不是所有人都是全球化的受益者。

潮新闻:“我们曾经历过一个时期,你看到的新闻、听到的音乐、读到的小说甚至认识的人,都是由机器通过你现有的倾好数据推荐给你的。”

“如今我们已经不把疯癫作为需要单独隔离生活的理由,这在当时仍是普遍实践。”

小说中,蕴含着许多诸如此类对现代生活的反思,这在您看来是全世界共同面对的问题或危机吗?

吕晓宇:在全球共同面临的问题中,我选择了我认为的优先项,我选择那些我对于我来说可能个人意味更为强烈的话题,不过我感觉我更能感同身受的话题,我把它挑出来放到了书中。

潮新闻:小说以亚历山大的出场开始,亚历山大的葬礼结束。这是个巧合吗?还是刻意为之?为什么?

吕晓宇:以他开始,以他结束,这是最开始就想好的。因为我觉得他是个戏最多的人,所以登场和谢幕都安排他来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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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之人》 吕晓宇著 大方丨中信出版集团出版

潮新闻:扉页中,除了父母,您还致敬了胖壶作家俱乐部,能分享在其中发生的一些有趣的故事吗?L组织的集体写作,是否真实存在?

吕晓宇:这是真实存在的。当时我们一群想写作的人一起组建了一个夜间写作俱乐部,我是发起者之一。

大家每天晚上八九点会去酒吧或者茶室共同写作。当然,大家写作的内容都很不同。有些人在写论文,有些人在写小说、信,或是报道。

不过,就跟大部分这种群体性活动的结局一样,后来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聊(笑)。但它毫无疑问给我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学习之外的相互沟通、相互连接的小团体。事实上,这个小说最开始的构思和最开始的动笔都是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过程之中。所以我也在此处提到了它。

潮新闻:从《利马之梦》到《水下之人》,下一部作品会考虑尝试新的突破吗?是否已经有构思了?

吕晓宇:有,非虚构和虚构作品都有在构思的部分。

因为之前在叙利亚做人类学的田野研究,下部非虚构作品可能是关于叙利亚的。其实《水下之人》最开始的设计就是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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