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117记者 李萌苏
4月6日,天津滨海新区一家酒店迎来一众影视明星大腕,50多家媒体的记者将这里包围。家喻户晓的《杨光的快乐生活》阔别荧屏3年后,推出新剧《杨光那些事》。在张灯结彩的开机仪式现场,在50多家媒体的长枪短炮中,“杨光”系列的总编剧、导演、主演杨议,身穿黑色华服,戴起老花镜,站在台上一本正经地念稿子,数次感谢,数度鞠躬。应对周全得体,却让人感觉有那么点“晃范儿”。
一周以后,他穿着杨光的戏服——一件普通的浅色衬衫,胸前还挂着那副老花镜,手里不是稿子,而是一支烟,在一间十平米的屋子里与记者谈起那场被全国多家媒体争相报道的“杨光”开机仪式活动:“看着挺热闹,比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就像抽烟一样,一口烟儿就散了,尼古丁还得是作品,能渗透到肺叶儿里去。”
摄影/吴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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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烟吐出来;氤氲的烟圈后面,这回是真真切切杨光的脸。
“条子”哪去了?
“忍痛割爱,我也得躲开我自己”
开机仪式最引媒体注目的是香港演员温兆伦。这个20年前因《我本善良》声名鹊起的香港帅哥,这次被邀请参与一部充满天津方言和津味儿特色的喜剧,出乎了现场所有记者的意料。与此同时,在前9部中一直站在杨光身边的“条子”,却没出现在新戏的开机发布会上。
然而就在不久前,“条子”的扮演者韩兆还在全国一档火爆的电视节目《欢乐喜剧人》里,和潘长江扮演“父子”。尽管之前,杨议和韩兆双方都曾表示,“条子”离开只是戏的需要,二人并无矛盾,但怎奈在这个无风也能起浪的圈里,总不乏各种猜测:韩兆扮演的“条子”,是“杨光”系列塑造的典型人物形象,其经典程度不亚于主角,于是抢风头、经济冲突等原因导致“条子消失”,一直在网络上盛传纷纷。
忙着编剧本、拍戏的杨议,哪有时间上网看八卦?面对媒体,他第一次认真讲出心里话,算是回应大家对“条子消失”的诸般疑问,也是对内心深处“最看重的东西”再一次的坚定:“这部戏这么多年,每个人物、每句话,都是我们反复揣摩透了的,‘杨光’是我的孩子,‘条子’也是,每个角色都是。拿掉哪个,我都疼。可艺术就是一个字,躲。躲开跟别人一样,还得躲开跟自己一样。”
这么多年,杨光和条子、夏丽的搭配,让观众过足了瘾,杨议把这种过瘾比喻成一种味道——酸,酸得像柠檬,带劲!一起走过十多年,杨光、条子、夏丽都在变,“咱们这座城市不变吗?你我他,城市里的人不变吗?我们不想让别人总用老眼光看自己,那首先我们自己就要看到身边的变化,城市的变化。当然,那股子看得过瘾听着带劲的酸味儿不能变,但这回我得请您吃橙子。”如果还吃柠檬,那杨议宁可提前退休,又不缺钱,又不缺名,何必不见好就收呢?可杨议不甘心,虽说做了九部电视剧、一部电影,可他觉得,九河下梢天津卫,这座给他喜剧天赋、让他浸润成长的地方,还有东西可以表达,还有梦想可以诉说……
正如当年他们一起打磨出“条子”。彼时的韩兆在武警部队写小品,后来在石家庄撰稿,请杨议去。“我自己亲自操刀剧本,所以对能写的人非常重视。他能写,而且从里边能摘出好东西来。”当时韩兆也没底,自己一直写小品,哪写过电视剧?杨议拉他进组,先讲框架,再找故事,然后脸对脸地“打磨”本子,“矫情”台词……
两个人都不想重复自己,无论当年的自己多么精彩。至于矛盾,真谈不上。“这小子过年还来我们家呢!磨合这么多年了,彼此都很清楚对方。优秀的演员、编剧走到一定程度,都有枯竭的时候。咱打个糙点的比方,这跟撒尿一个道理,刚撒完一泡,马上再尿,不可能。必须得有喝水、再循环的过程。”
12年来,“杨光”系列9部电视剧1部电影,捧红了不少演员。杨议看着手中剩的半截香烟,忽然很严肃地说:“我从没想过他们是我捧红的,我觉得是他们在成就我。我不是他们的靠山,他们才是我的靠山。”
笑得前仰后合
“我的信仰就是把人逗乐了”
在相声界有几个知名的大家族,马家、侯家、常家皆是代表,有顶门立户的人物,有开枝散叶的传承。杨家父子相对低调,近年因为“杨光”这部戏,父子俩才多上了几个节目,让观众见识了这爷俩之间“你一递话儿我就知怎么接”的默契。“功夫眼儿到了,人一张嘴,底下就乐——这是我追求的相声。”提到相声,杨议的回忆是看父亲他们演出时,台下好像能“挑了房盖”似的笑声。
70年代末期,文革刚刚结束,高英培、刘文亨、魏文亮、赵心敏、田立禾,还有杨少华,他们这拨人开始出来。十来个人,没有剧场演出,就到工厂里的工会礼堂,摆两根裹着红布的话筒就说相声,没什么音响效果,只能达到观众听见。十来个人,俩人一对,就能让观众乐仨小时。“哗——”的笑声,就好像房盖能掉下来似的。
摄影/吴迪
四新纱厂、棉纺二厂、轧钢一厂……当时天津的大厂他们几乎都去过。上早班的下班不走,等着听这段,上中班的晚上七点就可以停活了,家属院里有的家属也来听。那时候的观众,真是前仰后合地乐啊!
还不到20岁的杨议,经常去工厂食堂蹭饭。演员们吃饭,有时候带着徒弟和孩子,工会一般都备十桌,有红烧鱼、扒肉条、肘子……这回可解馋了!时间一长,有一种比红烧鱼更吸引人的东西拽着杨议往那儿走——“他们对观众的这种征服,太让人感动了!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一定也干这行!”
把人逗乐了之后那种愉悦的心情,成了吸引杨议最大的魔力。“什么是信仰?对我来说就像京剧里的‘丑儿’,把人逗乐了。所以我开始发奋练功。”
80年代,杨议到外地走穴,每场2、3块钱,最多5块钱。“那时候莫名其妙地愿意出门,有一种免费旅游的感觉。但罪儿可是自己受,长途汽车慢,没这么好的马路,这个县到那个县,50公里开一天,我那会儿觉得,把别人一辈子的长途汽车都坐了。”
一开始在河北、山西,演一场火一场。但杨议第一次到湖南就傻了眼。那次是去涟源,头一次,台上没人乐。“嘿——他听不懂?”杨议开始细琢磨:当观众期待听你的时候,怎么都能把你听懂,关键是你得首先能把他眼球吸引过来。于是,抱着一把吉他,杨议第二天又上台了,一首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下子把观众唱“醒了”。接下来杨议说的几个“哏”,观众也都听进去了。
“那会儿我们管这叫‘挂’,谁最火就先挂上谁。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一无所有》,齐秦的《大约在冬季》,都唱过。”一个说相声的,得把流行歌曲练到什么本事呢?就是你前面上去那人唱多好都没用,我一上去,你那个就废。前面“垫一段”,后面再接着说。“其实弹唱就是配饰,它跟相声没关系,但是没它观众不听你说。当时传播不发达,南方观众不懂北方相声,我把几个‘哏’镶嵌在弹唱里,把他们逗乐了,就是我的目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年,多大的明星杨议都碰见过,不管前面是姜昆、冯巩、刘晓庆还是多大的腕儿,“他们先演,演完了我再上,照样能让观众翻江倒海。”
一把小火的误会
“上不了春晚也不能点了影视之家啊”
可是当杨议练了多少段相声,得到了侯宝林全国相声大赛金像奖,又在CCTV相声大赛拿到一等奖,却忽然感到:能把人说乐了,不一定真会相声。“我觉得,没几个会的。”和描述自己走穴时的兴高采烈相比,杨议忽然沉默下来,掐灭了手里这根烟,又点了一根,“相声,我说不清,它太厉害了!它像空气,你以为自己已经抓住的时候,其实再一看,两手空空。相声的语言,好比从这屋到那屋,咱们常人都是走过去,神仙就会穿墙而过。相声的妙处就是这种神仙穿墙的感觉。”
在杨议心里,最伟大的相声演员就是马三立先生。“他的妙处,他的高级,他的天人合一,是能根据自己的相貌、年龄、声音、完全引用自己在说相声。我们老爷子(指杨少华,编者注)有他的影子,但是跟马老比,公平地说,马三爷在这儿,我们老爷子——在这儿。”杨议夹着烟卷的右手高高抬起,左手比着坐在沙发上的大腿,两只手拉开一段很大的距离。
“您客气了。”身旁的人说。
“不!”杨议第一次拧起眉毛,拉长了声音强调这个字。
这个圈子有太多相轻甚至互诽,但在杨议看来,只要把相声攥在手里,真懂得它的妙处,内心的尊重与崇敬,永不会变。
相声太伟大,伟大到很少有人懂它;相声是空气,看不见又摸不着。可从80年代开始,杨议就感觉到相声的颓势:“一看《霍元甲》就没人听相声,一看《上海滩》又不听相声了,一有火的影视剧园子里就没人了。到90年代,我总感觉人家演影视的比我们‘高一截’,这是我那时候的想法,现在很多人仍然是这个想法。”
影视能摸得着。杨议一年受点累,能弄40集剧本,可要弄三段像模像样的相声,太难了!“我若干年前就想转影视,可没钱你怎么转?那时候我就看到,影视有这么宽的马路等着我走呢,我上去就能赢他们。”杨议有这种自信,是因为相声的语言标准高,“当时给我触动很大的是《我爱我家》,他们把相声的东西拿过去了,就配点画面,在一个屋里头,怎么观众都跟着看呢?”有一回见到英达,杨议说,你们把我们相声的东西拿走了,英达反呛,你们相声演员做不到的,我们做到了。当时杨议心里咯噔一下子:“我们做不到?”
后来英达找到杨议,说咱弄一个天津版的《我爱我家》,杨议就开始弄剧本,可是后来英达把这事搁下了,杨议的剧本却弄了好多。后来杨议自己慢慢整理删改,那是02、03年的事。这些日积月累成为日后“杨光”珍贵的素材。
再后来,杨议和父亲杨少华带着相声《贺岁片》上春晚,天天把自己关在影视之家里,改了那么一厚摞剧本,谁知到了最后一审,还是被拿下来。杨议回屋把剧本点着了,撂在手盆里,“打今儿起不干这个了!”没想到拿水一浇,没浇灭,冒了一屋子烟,警报一响,消防队来了,人家说,“你上不了春晚,也不能把影视之家给点了啊!”杨议赶紧道歉,虽是误会,不过这一把小火,倒真是坚定了杨议回家拍“杨光”的心。那是2004年初,距离《杨光的快乐生活1》拍摄不到半年。
摄影/吴迪
忙半天就为来北京?
“回天津,我照样不输”
“杨光”并不是杨议的处女作。杨议第一次上电视剧是1999年,跟着梁天,客串一个家里老漏水的邻居,不要钱,就是学。
1999年年底,《红楼梦》的导演王扶林拍《狗不理传奇》,那个年代就投资了千八百万,可杨议看着剧本心里打鼓。不过人家各路行家都说这本子行,既然行,就得往里钻。“不让我演,那我投资,我从天津的一个老板哥们那拉来150万。天津有这么一种人,你相声真好,我得帮你,结果150万进去了,血本无归。我觉得我判断是对的。”
接着,北京又拍个《大栅栏》,文学顾问是黄宗江。当时杨议看着剧本心里还嘀咕,不过又有那么多名家说行,而且还是央视播放。这回需要800万,杨议又找哥们拉投资,还演上了一个戏份不轻的角色。结果这个戏中央台只播了一次,给了400万,又赔一半。
到了2004年,杨议终于决定:“这回得自己弄!”剧本收拾出来了,可投资的哥们不干了:“别瞎折腾,你说相声多好!”
“相声,就十分钟,没人知道我的优秀。”杨议坚持。
“为你,我别墅没买,车也没换。这样吧,你找去,找不来我还给你盯着。”哥们讲义气。
这回杨议自己还真找到了投资,可是押上了房本汽车和全部身家。2004年8月,《杨光的快乐生活1》关机。拍完之后却卖不出去,中央台、北京台都不要,那就在咱天津台先播。投资300万的剧,因为只卖成了天津台,才回来十分之一的本儿。但是戏一播,火了!天津台又帮着卖,东北三省仨电视台加一块,一集才给1万。“卖!我不要钱,要影响力。”杨议咬着牙。
拍第二部时,还没钱。“房本还在人家那压着,还没赚钱呢。但我觉得,必须走下去,这得是个系列。跟说相声一样,一段火不了。”
后来拍到第三部的时候,杨议认定:这辈子,就是它!如果你懂相声,就会发现戏里全是相声,甭管在哪,甭管俩人、仨人还是四个人,一对词,就是相声。
2004年,杨议全家的户口都调到北京。等调过去才觉得,忙和半天难道就为了来北京?“不去了,回天津,拍‘杨光’!”北京的确地面高、平台大,但杨议不服,“我在天津照样不输。天津观众多难伺候,让天津观众说好,那才是真好。”
不输,是杨议的志向和追求。他从没想向谁挑战,但是作为天津的喜剧演员,他觉得自己守土有责。“本山的《乡村爱情故事》在天津台播,收视率高。再上《杨光》,咱绝不低于他。”正如戏园子时代,麒麟童、梅兰芳从北京来天津唱,能火一个月;他们走了,天津这边厉慧良上台,照样火。
“从戏园子到荧屏,咱都不输。”杨议举起右手,抖落一截烟灰,“天津是个讲人情味儿的地方,‘杨光’最难的时候,有哥们给我砸钱,咱自家的电视台支持,家门口的媒体力挺,最重要的,咱天津的观众,懂喜剧,懂艺术!所以,走到哪,咱都不输!”
上《欢乐喜剧人》?
“千万别找个好平台寒碜自己”
“杨光”留下了一句经典名言,“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被认为是对天津百姓乐观豁达、善良仗义性格的完美诠释。当年,杨议邀请《前门情思大碗茶》的作曲姚明为“杨光”写主题歌,在北京的一家饭馆里,杨议和姚明一字一句地磨合歌词。姚明说:“结尾你得跟相声似的,来一句画龙点睛的话抠底。”杨议联想李宗盛念白式的歌词写法,又加入天津话元素,就诞生了这句“嘛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
在新剧中,杨光是一位中医,身边围绕着许多“病人”,由此展开小人物的爱恨情仇,也再次让人看到杨光的笨、傻、实在和善良。“杨光永远是我们身边最普通的老百姓。老百姓就算知道可能倒霉,可能受伤害,但他还是会选择善良,这是人性的一种本能。”
杨光这个人物,最早在杨议脑中蹦出,是源于杨议的精神偶像——卓别林。卓别林是以形体表现幽默,形体不是杨议的强项,但语言是,杨议用台词表现杨光的幽默。有人说,杨光的确善良,却时常倒霉,永远乐呵,也不见发财。在新的剧集中,杨光为他爱的两个女人,成就了各自的姻缘,然后一个人带着孩子转身离开……这个背影,让人想起卓别林在《马戏团》中的结局,卓别林饰演的流浪汉,带着他心爱的女人找到所爱,并为她举办了一场婚礼,然后继续流浪。
“我崇拜卓别林,天天看,卓别林演的就是小人物。在塑造杨光时,我一手抓着马三立,一手抓着卓别林,他们是我的精神殿堂里供奉的偶像。我用从他们身上学到的东西,塑造这个小老百姓,他有缺点,冒傻气,不成功,倒霉蛋,但是他身上,有我最终想讲述的人性的本能。”
新剧,除了在天津和北京播放,杨议还希望卖到上海。因为关注《欢乐喜剧人》,杨议看出上海的东方卫视想抓住北方观众、做喜剧融合的方向,这让他感到鼓舞。“让咱的东西去沪上展示一下。”说起上《欢乐喜剧人》,杨议直言不敢,“那儿真是喜剧艺术的好平台。但我总想着,千万别找个好平台最后把自己寒碜喽。”
做了十二年“杨光”,杨议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优势何在——扎根于天津,就能证明天津的东西最棒。他也有自己对喜剧的理解和追求——喜剧,是在悲剧的藤条上绽放的花朵,每一朵都令人欣喜,让人捧腹。真花凋谢了并不令人遗憾,因为见过它的真,假花虽然永不凋谢,但它终归是假的。看到的美只是一刹那,而真实的故事,善良的人性,让人感受到的美,即使凋谢,也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