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推手 刘天池: 我的价值存在于课堂
幕后,之于台前,往往意味着低调、隐秘、功成身退。于万千之中成为焦点,或许是很多人羡慕的高亮人生,但有些人,宁愿褪去浮华,追逐表象背后的真理。她们嗅觉敏感、逻辑缜密、人情练达、坚韧担当。幕后惹人窥探,但幕后之人却相当坦率:需要守护的不是秘密,而仅仅是一份初心。正因初心难得,不可忘形于表,不愿涉世蒙尘。
摄影:姜南 NAMJ
造型:赵慧 MICHELLE ZHAO
撰文:KOMA
编辑:秋楠 RACHEL QIU
刘天池: 我的价值存在于课堂
“50亿姐”陈祉希,正是刘天池的学生;唐嫣、白百何、文章、乔欣等明星艺人,也都是刘天池亲自带出来的学生。他们管刘天池叫“池妈”,无论演艺事业,还是生活的方方面面,都颇受刘天池照顾。从1998到2018,整整20年中戏教学生涯,让刘天池骨子里流淌着对戏剧和演员的关切。
印花领带衬衣 Dolce & Gabbana
黑色皮质衬衣、长裤 均为Edition
戒指、眼镜 均为私人物品
“拍照比讲课还累”,在摄影棚,面对高跟鞋和礼服的刘天池不断发出感慨。她更擅长应对运动鞋,因为“跑得快,身体也自在”。明星艺人习以为常的拍摄或节目录制,每一次,刘天池都要提前做心理建设。
“这些衣服对我来说是陌生的,我觉得它们很有女人味、很漂亮,而我的个性是中性的。”刘天池摩挲着拍摄现场的中式裙装,那上面还斜搭着一条宽幅绶带一样的针织品,为了保持造型,她不敢随意去晃动。“是要激情四射,还是涓涓细流?”随着音乐与闪光灯的节奏,刘天池不停调整身姿造型。“还是应该有力量一点”,最后,换上干练外套和简约裤装的刘天池,终于觉得对味了。
平时连擦脸油都用不完一瓶的刘天池,感觉还是课堂让她更自在。外物如浮云,身体和精神,宁愿在戏剧中轻盈,而无需过多点缀。
印花连衣裙、皮质半裙 均为Giada
褶皱踝靴Givenchy
综艺清醒记
大多数人是通过综艺节目《我就是演员》(原《演员的诞生》)认识刘天池的。第一季,人们把她捧到天上,惊呼原来演员是需要指导的、演技是可以调教的,小花也好、鲜肉也好,没有刘天池不行;第二季,人们把她踩到尘埃,批评质疑,说那是咆哮式教学,给演员挖了个大坑。“过度赞美和过度谩骂,都是对我的误读。面对误读,我会问自己,所做之事是否正确。”面对网络上的声音,刘天池开始自省。那么结论呢?“表演是不需要解释的,无论好与不好,你都不应该解释,你就应该继续。”
这种继续让刘天池在录节目的时候睡不着觉,“章子怡就没有凌晨三点前睡过的时候,通宵读剧本;陈凯歌导演也是,没见他早睡过,干这行体力得好。”除了不睡觉,刘天池还剪掉了一头长发。理由很简单,“耽误干活”。接连几天,从早上十点一直熬到下一轮凌晨五点,刘天池成了节目组里最忙的人。所以演员难道需要24小时去指导?“其实不光是指导演技,所有你们看到的短剧,场景怎么制作,音乐、灯光如何组合,怎么跟导播机位打配合,我承担的更多是导演组的任务,而这些工作量,电视机前的观众是不知道的。”
为此,刘天池把自己完全困在这档节目里。她跟张国立老师闲聊,偶然提到节目组给她安排的酒店还挺好的,距离电视台特别近,很轻松就能走过来。结果当场就有人拆台:“天池老师,你是不是被骗了,你其实一直都呆在我们广电大院,住在我们广电的楼里。”从未走出摄影棚的刘天池,一直搞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情况,她只能万事靠百度,还在无意中陷入了一场“楚门的世界”。
在一档综艺节目里去指导演员,刘天池感到难度很大,“创作是吵出来的,你一言我一语去交锋、碰撞,这是创作的激情时刻,创作容不得半点虚假。”如果不是在节目里,刘天池不会顾及任何人的面子问题。但这毕竟是档综艺,它让演员有了胜负之心,有了偶像包袱,也有了隐形的不安。“这个时候只能先让演员舒服,状态舒服下来,人也好沟通些。”正因为这个理由,刘天池才更愿意在节目里鼓励演员去做各种各样“解放天性”的情绪调动,哭泣,发疯,挣脱禁锢,尽情宣泄,然后,归于沉静。刘天池要的不是那些嘶吼和爆发,她要的是安静。她要的是一个人,在耗光了浑身力气之后停下来,万籁俱寂,一切,回归清醒。
“在节目里,我没有做到完全坦诚,这是我的一个遗憾,但我也已经尽了全力。”刘天池这样评价自己在《我就是演员》中的表现,她始终更倾向于重返课堂,在不疾不徐的教学时光里,让演员循序渐进地领悟和体会。
印花衬衫 Edition
红色针织连身裤 Hermès
棕色拼接长手套 Loewe
演员如何诞生
演员有三力,爆发力,感受力,和控制力。根据这个原则,刘天池帮乌尔善导演的《封神三部曲》选演员,选了整整一年时间。到底什么是好演员?除了这三力,还有“幽默感”,这种幽默感是可望不可及的,也不可能教得出来。
很多人有这样的困惑:选演员,招学生,肯定是对一个人的身高、相貌有些要求。那么像葛优一类的性格派演员,最早要怎么出头呢?“这就是我说的,天然的,可望而不可及的幽默感,把它作为考核标准。”在刘天池看来,表演是一个流动的审美过程,当他流动起来的时候,当他因为自己的特质而鲜活跳动的时候,你会忘记他的长相。一年一度的艺考招生,也遵循同样的标准。
2018年,中戏迎来51698名全国各地考生,报考人数为历年之最,而实际招生指标只有598人。“他们无一例外都很好看,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表现得谄媚,有人在讨好老师,而这些人,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正的艺术家,从不讨好众人,也不期待大众有多喜欢自己。或许是现在的审美变了吧,刚才我说的那种,有幽默感的性格演员,如果他长得不好看,的确是需要吃更多苦,才能在演员圈里走出来。”
对于中戏的教学体系而言,刘天池不是传统的“学院派”,她一直主张在教学和演员真正踏入表演体系的环节中间,再加一个社会舞台的研修期。“很简单,大学期间我们抓教学,严控演员,不让他们过早地外出拍戏。可等毕了业,又把学生们撒丫子放出去。很多人会迷茫、会走错路,甚至会经受各种个样的打击,而我会提前启动自己的关系,帮助他们选择。”
刘天池是会亲自带着学生杀到剧组里去的。她把人带到导演面前,直截了当地说,这个孩子不错,要不要试试。文章与马伊琍初次在剧组相识,乔欣走进《欢乐颂》,吴昊宸签约正午阳光,屈楚萧拿到《媚者无疆》,这里面都有刘天池的功劳。她甚至会亲自下场与经纪人对撕,很多演员在诞生之前的第一道合约,都是刘天池一条一条亲自撕出来的。
“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教一程,送一程,我希望自己能搭这座桥。” 这正是她成立天池工作室的初衷。未来,刘天池还有几个大动作,她想通过开设表演培训班,让那些并非科班出身的,各行各业的爱好者,都有机会成为演员;她与爱奇艺合作“天鹅计划”培育青年演员,还要做一档新综艺《演员的品格》,搞表演圈的《创造101》;她甚至要到茫茫江湖里去找人,因为高手在民间。这不禁让人想起当年的香港无线艺员培训班,正因为剥去了神秘的门槛,端盘子的梁朝伟、洗头的刘德华,才都有机会成为一代巨星。
在《我就是演员》第一期中,刘天池给左小青和任素汐做剧本分析
梦在戏里,活在日常
在成为中戏教师和表演指导之前,刘天池也曾是一个演员。1993年,她因在张艺谋电影《活着》里扮演哑女凤霞而出道,同时梦想着进入人民艺术话剧团工作。
上大学时,刘天池是人艺剧场最忠实的观众。她坐在舞台下面,仅仅是听到开场前的钟声,看到大幕拉开,便会泪流满面。但世事无常,没去成的人艺,成了她心里难过的一道坎儿。这时候,日本四季剧团的创始人浅利庆太先生找过来,给了她几本音乐剧的场刊。“印刷特别精美,不像我们只有一张纸,他们是一本书,里面有整个舞台画面的呈现。”彼时,电脑尚未在中国大陆普及,刘天池显然是受到了丰富的舞台视觉效果与精细的演出物料制作的冲击,她毅然启程,继续向东,在四季剧团开始新的生活。
“冲动过后是后悔,以前他们采访我的时候,我从来没说过这些。日本跟中国太近了,三个半小时,我就从北京到了东京。结果一下飞机,满眼的汉字字符,我却不知道该怎么读,整个语言世界都乱码了,明明是中国字儿啊。”面对生疏的日语,刘天池第一次感受到孤独,她又想走了。
浅利庆太先生给当时的刘天池写了一封信,他是靠查字典,用纯中文完成的,信封里面还放了足够的机票钱。他对刘天池说:“你可以选择回去,但我现在用抄写和查字典,都能用中文给你写一封简短的信,你难道就不行吗?”拿着信,刘天池在排练厅独自痛哭,忽而又像个疯子一样,大声背诵郭沫若的《雷电颂》:“风,你咆哮吧!咆哮吧!尽力的咆哮吧!”排练场回荡着中文的朗诵,悲壮、有力,仿佛是为了最后一次的流年,这是刘天池与母语暂时性的诀别。
此后整整三年,刘天池再也没回过国,也绝不允许父母和亲友来日本看她。她说她想切断任何留恋,就看看自己能不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存下去。这期间,浅利庆太先生把四季剧团对外的演出票拿给刘天池看,那上面,面值从八千日元到两万日元(近 500-1230人民币)不等。1995年,这个数目令刘天池震惊不已,她突然开始明白:要拿自己的生命去投入到这个舞台,才对得起台下每一位买票来看你演出的观众。
刘天池在表演工坊上课
三年后,接到中戏的邀请,刘天池还是回国教书了。她说自己是一个被动选择的人,时常跟着境遇走。原本是想演戏,等真正当上教师,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很喜欢,很适合。此外,相对规律的教学生涯也让她有时间去发展爱好,比如种花和做菜。
“什么时候也去我的工作室里看看吧。”采访时,刘天池很诚恳地邀请大家。在刘天池的工作室,热带雨林物种生长在大树池,此外还有各种颜色的小雏菊。等来年春天,刘天池还要种蔷薇,让一簇一簇的花,顺着藤蔓爬……
花,总让人联想到浪漫与生活的情趣。很多人羡慕刘天池和爱人祖峰之间神仙眷侣般的日子。以往,他们一位是中戏老师,一位是北电老师;现在他们一位是表演指导,一位是演员。在横店拍戏的时候,祖峰还曾用毛笔字给刘天池写过家书,落款是 “永爱我天你的山儿”。天自然是刘天池,而祖峰,就是那个山。“但其实这也是媒体对我们的误读”,在刘天池看来,事情是真的,但片段的浪漫,不能代表日常的真相,谁还不是平凡过日子呢。
刘天池眼中的日常,应是手底下一道又一道的家常菜:茄子、炖鱼、 红烧豆腐,葱油饼……或是操心着就要念中学的儿子,看他个子一天比一天高,出去旅行也能帮家里人提行李了;又或者劝劝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祖峰,说她自己理解的戏,可能和祖峰演出来的不大一样。“所谓生活,哪有什么花前月下,接地气就是最好的。”
在刘天池看来,无论教师,还是一位表演者,最好都能把姿态放得低一点,再低一点,哪怕低到尘埃里。接了地气,人才通透,日子过明白,戏,也自然是一出好戏。
制作:陈艺清Yiqing Chen
化妆、发型:王婷
时装助理:华梓佑、肖遥
影棚提供:ASTUD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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