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丹青谈《文学回忆录》:木心是我真正的精神导师

发布时间:2024-12-22 07:41

  □韩双娇

  木心,已故的诗人、画家和学者,祖籍乌镇,卒于乌镇,生前曾经长期旅居纽约。

  对于中国文学史来说,木心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木心又渐渐引人关注,以至于成为当代文化史上不能不提的人。生于1927年的木心,早年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曾经师从刘海粟和林风眠。木心前半生在“文革”的动荡中偷偷阅读经典,写作“不合时宜”的文学作品,1982年定居纽约后又在潦倒和孤独中老去,一生从未登临风口浪尖。虽然他也有十几本著述,但若非最近一套名为《文学回忆录》的图书由广西师大出版社出版,木心不会被各大媒体如此关注。这种热闹可能是他生前虽并不在乎,也未曾想到的。

  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著名画家陈丹青旅居美国纽约,与当时一众年轻艺术家邀请木心为他们开设文学沙龙,将世界文学史从希腊神话一直贯通到当代,断断续续讲了五年。这套《文学回忆录》,就是陈丹青当时逐字逐句记录下的木心的讲课纪实。木心在讲到英国19世纪文学中的勃朗特姐妹时,说道:“艺术或有自己的上帝,而艺术家就是上帝的选民。”纵观木心的一生,他恪守了这句话,一切从文学开始,又止于文学。

  “一部文学史,重要的是我的观点”

  这套《文学回忆录》中,木心平视历史上所有的文学巨匠,用他特有的才学,沟通中西,妙趣横生又深情饱满,本质上是一套文学史的讲义,却处处都是木心个人化、文学化的观点。陈丹青称,木心是他真正的精神导师。陈丹青甚至将自己这些年写书的目的都归结于木心:“我写书,我出书,就是妄想建立一点点可疑的知名度,借此勾引大家有朝一日来读木心先生的书。”陈丹青认为40万字的《文学回忆录》,是木心留给世界的礼物,文学的福音书。

  “屈原写诗,一定知道他已永垂不朽。每个大艺术家生前都公正地衡量过自己。有人熬不住,说出来,如但丁、普希金。有种人不说,如陶渊明,熬住不说。”在《文学回忆录》中,木心这样描述伟大文学家对自身文学成就的自觉。梁文道因此推测木心也是具有这样雄心的人:“具有这等企图、这等雄心的中国作家,是罕见的,这是木心之所以是木心的原因。”

  在这部《文学回忆录》中,木心讲的是世界文学史的脉络和走向,但是又和所有的文学史大不相同,他时时刻刻在平视一概历史上出现过的文学巨匠,似乎曾经和他们多次对话和交流。他继承郑振铎《文学大纲》的框架,但是语言又是文学化的、个性化的,所有的历史都在他自己的观点之中。例如他讲到拜伦,说:“拜伦是贵族、美男子、英雄,是多重性质的象征。我小时候一看这名字,还没读作品,就受不了了。再看画像,更崇拜。宝玉见黛玉,说这位妹妹好像在哪儿见过。精神血统就是这样。席勒,我总隔一层;雪莱,我视为邻家男孩;拜伦,我称为兄弟。”关于拜伦的诗作,他又说:“《哈罗德游记》,我定义为‘世界性的大离骚’。”中外文学在木心这里,贯通成一家。

  “我一生的各个阶段,皆是错的”

  木心晚年回到了故乡乌镇。木心昏迷的前两个月,贝聿铭的弟子去到乌镇,与他商议如何设计他的美术馆。木心笑说:“贝先生一生的各个阶段,都是对的;我一生的各个阶段,全是错的。”这一席话,并不是他的谦辞,而是真实的情况。木心有惊世的才华和悟性,但却总是和时代逆行,以至于梁文道也不得不称他为一个彻底的局外人,因此和每一个时期的文学“主流”都截然不同。

  木心的文字很“中国”,字里行间对中文的使用,几乎可以衔接古人。但是即使是五四时期,人们亦未曾见到与木心相似的文本。他对文学的研读和写作,一直有意和时代保持距离。木心和作家茅盾有远房的亲缘关系,据称14岁那年,木心在茅盾废弃的书房中发现文艺宝库,于是开始系统阅读西洋的哲学史。木心生于1927年的乌镇,因此幼年私塾中又深入习得中国古代经典。传奇的阅读经历,让他在“文革”开始前,就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中西阅读,因此所有史料和哲学方法,总是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但是,这样的幸运并没有伴随木心终生。1971年,木心先生在“文革”期间被捕入狱,囚禁18个月,所有作品皆被烧毁,三根手指惨遭折断。狱中,木心先生用写“坦白书”的纸笔写出了洋洋65万言的《ThePrisonNotes》(《狱中笔记》),手绘钢琴的黑白琴键无声地“弹奏”着莫扎特与巴赫。他对艺术的热爱,超越了时代。

  木心先生的传奇一生衔接了中国“文革”前到今日的文艺桥梁。他说:“文学是我的信仰,是这信仰使我渡过劫难。”

  再次发现被遗忘的大师

  1982年,木心定居美国。7年后,他认识了陈丹青等一众漂在纽约的华人艺术家。他和陈丹青的相识,本属偶然:在地铁上因为朋友介绍而认识,当时木心只知道陈丹青是搞工艺美术的。

  过了小半年,陈丹青在报上读到木心的文字,非常惊讶,“(木心)推翻了我以前对当代文学的看法。以前我从来不看中国当代文学,看了木心之后我觉得我可以看当代文学了。”陈丹青立刻打电话给木心,随后见面。两个人一直聊到第二天凌晨。

  因为不肯独享这份意外的喜悦,陈丹青和其他一些旅居在纽约的年轻人开始邀请木心为他们开设文学课程,如同散兵游勇般追随着一个清贫而隐居的艺术将领,一方面为了更直接地得到他们在内地未曾了解的文学世界,另一方面,则兼有接济木心经济生活的一份关爱。

  木心的文学课,像是孔子带领弟子周游列国。木心带着学生,在精神和艺术的世界里做时空的徜徉,行过之处,有情有义。

  相比中文世界,木心在海外已经比较早地被“重新发现”:木心的部分散文与小说被翻译成英文,成为美国大学文学史课程范本读物,并作为唯一的中国作家,与福克纳、海明威的作品编在同一教材中;哈佛与耶鲁的教授主办的“文学无国界”网站,木心拥有许多忠实的读者。

  时间是公允的,被遗忘的大师无论经历多久的隐姓埋名,也终会被人们再次发现,重新“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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