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老友记|金晨:我叫“大喜”,我曾蹚过抑郁的河

发布时间:2024-12-20 2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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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贵圈(id:entguiquan)

文/郝琪 编辑/向荣

那是一张常常洋溢笑意的脸。牙齿露出,眼角眉梢都透着明丽。

金晨承认自己爱笑。有时到了片场还在笑。陈赫跟她打赌,笑场一次罚一百块钱。他跟金晨说:“拍一部下来,金晨,我可以让你破产。”

过去,爱笑是天性使然,她早早给自己取名“大喜”——别人家结婚,门口贴着双“喜”字,她对着研究半天,觉得“金大喜”听起来喜庆,跟她匹配,就顺口叫上了。

现在呢,笑里多少有些无奈——不想让自己再次陷入不好的情绪当中,因此对“不高兴”格外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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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曾被灰霾掩盖。但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被抑郁症缠绕,在黑暗中徘徊。表面上,她还是那个到了人群中就主动活跃气氛的大喜,就连知交好友都对她内心灰扑扑的绝望知之甚少。事后,牛骏峰想起有段时间金晨看上去是不太对劲。饭桌上,她刻意拔着自己,“有点过于嗨了”。

“我心里苦得跟什么似的。但是我到了一地儿,自然而然就是这样。”现在,她说起这些,在牛骏峰面前手舞足蹈的。表面上看,一切已经过去。乌云散开,金晨又变回那个阳光、爽利、满面春风的金晨。

可昔日的阴郁是一片底色,埋在心底最深处。她不得不警惕,一旦疏忽,它们就可能从各个角落钻出,再次将她侵占。

被漫长的官司拖入泥沼

事情要追溯到两年多前了。那时,金晨与上家公司陷入官司。官司持续了很长时间,像漫长的拉锯战,将她拖入泥沼。

比起对簿公堂,更可怕的是无戏可演。她是官司缠身的“问题演员”,没有导演敢轻易启用她。一度,整整9个月,金晨无戏可拍。媒体猜测,她将从此一蹶不振、星途渺茫。

“9个多月没有拍戏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到后期我已经接受现实了,我差不多都半个退出演艺圈了,因为我没办法拍戏了。”那是漫长的9个月,相比“失业”,更可怕的是失去赖以生存的安全感。事业停摆,眼下无事可做,未来也无切实盼望。

新人一茬茬冒出来,朝气蓬勃地往上走,对比之下,她更显落寞。金晨觉得自己的演艺生涯没救了,她感到恐慌。去医院一查,才知自己得了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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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她是个“极爱见人”的人,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跟朋友吃饭、爬山。她自己也承认,情绪陷入低谷时,应该出去见朋友,聊天,把自己放到更广阔的地方。可她做不到,抑郁情绪困扰着她。她不想见人,不照镜子,成天蓬头垢面地躲在家里。仿佛一打开门,问题就会接踵而来。

她必须转移注意力。彼时热播的电视剧《我的前半生》成了她荒芜生活中一根并不牢靠的稻草,她一集不落地追了下来,追完又开始恐慌。唯一的自救方式是一个人开车,开很远的路,到位于北京郊区的雁栖湖去,看看那里宽阔的湖水,感觉舒服点儿了,再往回走。

每个遭受抑郁折磨的人大致都有类似的困扰:不知如何向他人诉说内心困境。因此,关心会带来更大压力。金晨希望身边不要有人,可父母不能理解,见女儿无事可做,每天百无聊赖地追电视剧,就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别光看,该像屏幕里的演员一样去拍戏了。

如同平静海面上的一块尖利礁石,金晨被父母的催促刺痛,她彻底崩溃,生气大吼:“我也想工作啊,我没有工作啊。”这下,她才将自己正遵医嘱服用的药物拿出来,摆在父母面前:“你们看看我的药,我在吃什么。”父母明白过来,从此不再催她。

“就像是一个很大的深坑一样,你看什么都是灰暗的。天再好,跟你没有关系。再美的地方,我都不想去了。硬拉拽着我去,我也不觉得这里跟我有什么关系。”她必须一点点爬出深坑,然后在未来的漫长的岁月中警惕自己再次坠入。

需要关注,又躲避关注

坠入深坑的感觉并不陌生。

“我的人生一直是这样的,起起伏伏,所以我现在有点习惯了。”金晨说。习惯人生的“起伏”算不上好事。它起码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生活的重击总是接二连三到来,将人击倒在地。

对金晨而言,“深坑”来得有点早。她6岁学舞,上完小学四年级就到上海学舞蹈去了。

年少离家,好处是早早学会独立。坏处也很明显。社会过早地将现实袒露给她,但她年纪尚小,无力招架,苦闷就被无限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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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院校的竞争是赤裸裸的。班里,舞跳得好的孩子往前站,跳得不好的就站后面。刚进校,她站到了校园“十月歌会”的舞台中央,一下就火了,成了风光无限的校园名人。她的出彩引发同龄女孩不满,很快,她遭到排挤,成为站在后排、无人理睬的那一个。

班上统一穿队服,无人通知她。第二天,她穿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被老师当众拎出来,罚她到教室门外做侧手翻。上海的冬天又湿又冷,金晨穿着小吊带,在同学们复杂的眼神注视下,在走廊上接受惩罚。

她过于敏感,总是小心翼翼地低头穿过校园。“方圆500米,有人在说我什么,我都能知道。”她在一档节目中说起这一幕,眼里噙着泪,亮亮的。青春心事无处可诉,只好对着墙壁自言自语。

自卑、苦闷与独立的交织下,金晨成了矛盾体。一方面,她需要关注。但另一方面,她又在躲避关注——也许是心中尚存的要强作祟,她害怕一旦松懈,不堪就统统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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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工作时路过上海,有两三小时空档,顺道来看她。可她一见父亲拔腿就跑,父亲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对着她的背影喊:“站住”。

她知道自己举止“奇怪”,可还是要“逃”。“你那么疼我干啥呀,你别太疼我了,会让我有负罪感。你让我自己飞吧,让我自己施展我的才华好吗?不要再控制我了。”

还有一回,她给母亲打电话,将电话线扯到宿舍门外,蹲在地上打。如往常那样,金晨哄骗母亲自己在校一切都好,“特别好,老师又把我放到中间了”“同学处得都挺好的”。说着说着,她有些绷不住,带着哭腔挂了电话。母亲察觉出异样,从老家赶来陪读。

考大学那年,距离考试还有一周,老师单独将金晨妈妈叫到办公室,直白地告诉她:“金晨啊,长得还挺好看的,找个人嫁了吧。”言下之意是,肯定考不上。那时金晨已打算另谋出路,开始学画画。见妈妈回来,脸色不好,她郑重地将画板摆到一边,问:“老师说什么了?”

妈妈不说。她大发脾气,抡起画本往外扔。妈妈见瞒不住,这才把老师的话告诉她。

她静坐了那么几分钟,之后做出的决定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1周内,她编排舞蹈,每日仅靠两根黄瓜度日,让自己瘦下来。

她在赌一口气——要上大学。

我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了

金晨考上了。先是上海戏剧学院第一榜第一名,此后又去北京,考上北京舞蹈学院。

填报志愿那天,金晨去老师办公室,假装咨询建议,其实心里憋着坏,对俯身写字的老师客客气气地说:“不好意思,我都考上了,我不知道填哪个?老师,你帮我选选?”

老师提议:“你上海一榜第一挺好的,那就去上海。”

“啊,也行。但是我又有点想去北方发展一下,去北京看一看,闯一闯大城市。我就填北舞吧。”她填下志愿,交给老师,嘚嘚瑟瑟地离开了。

表面上看,金晨足够幸运。似乎只用一周,就轻巧地扭转了命运。但漫长学艺生涯的艰辛、自卑下的挣扎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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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苦闷生活后来引发过她与牛骏峰的一场争论。牛骏峰学戏曲,金晨学舞蹈。两人认识不久就在火锅店吵了一架。话题是,舞蹈和戏曲究竟哪个更辛苦。

金晨很坚持,牛骏峰也很坚持,两人互不相让,学表演的朋友在一旁瞠目结舌地看着。吵到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两人却结下了深厚友谊。牛骏峰说,他们是那种“她能够理解我,我也能够理解她”的朋友。

牛骏峰身上有金晨欣赏的特质——他热爱事业,谈论专业问题时足够认真、严肃,“他就是要表明态度,他有这点魅力,他也不怕得罪人。”

其实她也是,要不两人也吵不起来。但多数时候,生活当中,她是个出了名的“什么都好”“什么都可以”的人。

“是因为当时你不知道怎么讨人喜欢,所以就只能变成一个什么都好、什么都配合、什么都跟大家一样的人?”

“不,因为我太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了。”

这是一种对过往被孤立生活的反弹。她跟牛骏峰说过,因为小时候太压抑,很怕再回到那个情境中去。所以她要好说话,要融入集体,要提防遭人排挤。她也因此变得“狼性”不足——这是过去同事对她的评价。她内心要强,可她同时深知,野心会使她疲累不堪。

一心绕着忧愁走

既然不能死,就得找活路。上次,金晨靠的是一次成功“逆袭”。这次,她靠的是药物。

抑郁症并不罕见,尤其是现在。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全球有4亿人患有抑郁症,近十年来增速约18%。在中国,患者已近1亿。但这是可治愈的。

金晨反复强调,一旦得了这样的病,一定要遵照医嘱,定期定量吃药,“这个是最前期的,也是最有效的”。

现在,她停药了,走出来了,“状态特别好”。天终于放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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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阴郁时光是不会消散的生命印记。日常生活中布满暗礁,随时将往事勾连起来。

有时是在片场,有时是在圈内人的聚会中,她的耳朵能捕捉到别人对她的非议。她很沮丧。

陌生网友对她有所误解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是圈内人,偏偏是与她合作过的人还会相信那些“传闻”呢。流言蜚语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她再次撞上,三年前的不开心一下又都回来了。

还有些时候,她对自己的专业技能再度产生怀疑。

电影《刺局》中的一场戏,金晨扮演的秦笙笙杀掉许晴扮演的花夫人,又因对方是自己母亲备感纠结。

这场戏不好演,金晨事先“做足了功课”。现场,她觉得完成得不错。场景刚落幕,导演李仁港就把她叫来看回放。她认真看了,没有任何想法。

李仁港问她:“你演的是什么?”他抡起一把椅子,远远地扔出去,许晴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

金晨感到,她的心脏在那一刻停止了。她心想:“完了,别干了。”熟悉的脆弱、窒息感又都出来了,她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全场那么多人看着,我也不是小孩了,拍了这么多戏,我也是有底的。但是在你最有底的时候,重重的一击。”她觉得自己被击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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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做演员这件事情上,她一直都不太自信。对自己非科班出身的身份耿耿于怀,她觉得无法胜任,哪怕听到夸赞,第一反应也是否认,下意识地认为,对方是为了哄自己开心才这样说。

19岁时,她在陈家林导演的《楚汉争雄》中演虞姬。虞姬一角有着饱满的爱恨情仇,但那时她情感经历有限得很,表现伤心就是哭,用力地哭。她很困惑,不知道何为技巧,如何在必要的时候调用它们?

在表演这条路上,金晨一直在摸着石头过河,内心的自卑时时作祟。

牛骏峰安慰她说,人都是有坡度的。像他们这样的,一步步踏实走,虽不及那些一夜之间登上高峰的人,但至少每一步都是稳的。她稍感宽慰。

有些人对于自己经受的痛苦会有病态般的依赖,期待痛感刺激灵感。金晨不是。事实上,她远不是那种执拗、孤独的人。她的天性是快乐的,一心想要绕着忧愁走。

因此,被李仁港当场质疑时,她虽然痛苦,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克服障碍,去跟导演承认错误。她不想让曾经的表扬连同她的自信,因这一场戏灰飞烟灭。

她从一个特别黑暗的地方回来,便会一再鼓舞自己,防止再次坠落。

防止坠落的方法很多。她从不睡懒觉,一定要看到每天早晨的太阳。保持运动,痴迷健身,分泌让人愉悦的多巴胺。

她对大红大紫没有赌气般的执念,但着迷于有汗出、有粮入的生活。也许是昔日过于漫长的空档让她心有余悸,她需要工作,这是她安全感的来源。她无法忍受超过一周的空闲,必须让工作一个接一个到来,不断刺激她。

关于未来,金晨的目标说起来很朴素。她把手臂伸开,再指向自己,对着牛骏峰拉长尾音说:“让我们做一个性价比高、又非常好使、好用、可爱的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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