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的婆媳关系为何这么难？

节目主持及心理咨询领域跨界传播的知名媒体人青音。网络资料

本文来自媒体人青音与心理学家武志红系列访谈对话《“中国式”的情与爱》，本期话题：中国式的婆媳关系为何这么难？

青音：武老师，您好！今天我们来说说婆媳关系。好像在中国婆媳之间就是天敌。

武志红：以我所知，婆媳关系真的是中国特色。可能还有朋友说武老师你怎么聊的总是中国特色。

青音：那我们这么多期的节目，聊的就是中国式的情与爱，大家不要听到我们老说“中国式“就很反感。其实我们聊这些话题，更多的是为了让我们对照我们自己，根据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民族的心理发展特色，来看看我们的情爱世界，以避免我们的情爱世界出现更多的纠结。

武志红：我真的觉得婆媳在中国就是天敌，我之前只是写文章，包括也听过很多故事、采访一些心理医生，很多的故事，离婚大战什么的，当然表面上的都是出轨的直接原因，但如果咨询下去，离婚大战的源头，经常是从婆婆已经介入到这个小家庭开始的。

青音：就是说这个“第三者”其实存在很长时间了，或是妻子觉得自己没有被百分百关注已经很长时间了。

武志红：别说百分百被关注了，当婆婆介入小家庭之后，你会发现丈夫的重点会来一个大转移，通常婆婆就会成为丈夫的重点，而妻子就会有很强的被忽略的部分。

青音：很多女人在恋爱的时候，都会问男友一个问题：你妈和我掉河里，你会先救谁？恋爱时，男人一般都会回答得非常智慧，可是结婚后男人的态度就会说：我妈只有一个，妻子可以再找。这其实特别伤人。

武志红：一般这样的情况也少，可能心里会有这样的想法。比方说有少数的来访者在咨询室里，他会对咨询师说这样的话。但是当着老婆这样说的人，只能说情商太低了。确实也有人真的当着老婆的面这么说过，那真的很伤人。

刚才说的中国的媳妇会在恋爱的时候问男人的问题。而中国的妈妈一般都会从小就会给你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比如说“不能娶了媳妇忘了娘”。

通常，有些人不怎么懂心理学，就会这样讲：“妈妈很重要啊，这里面需要如何地去平衡，要让儿子学习怎样去照顾好妈妈”。“要让媳妇理解婆婆是多么得不容易。”等等。但是，我们这样讲的都只是一些道理，讲了中国家庭出现了这些情况怎么样。

但是在心理学上都会有这么一个说法：夫妻关系是家里的定海神针。我们应该把夫妻关系列在家庭第一序位，所以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到底是婆婆重要还是媳妇重要”这样的讨论。如果想让一个家安定，一代比一代的发展越来越好，丈夫就应该把妻子在家里列为第一位。

青音：刚刚我们说婆媳关系是中国式的，为什么在国外没有呢?

武志红：首先，欧美当然也存在婆媳关系问题，但多是单个家庭的、某些个家庭出现的问题。但在中国是广泛的、大面积的存在，这是中国现象，在国外不存在这个问题，当然我猜韩国也存在这个问题，但是在中国，是非常的严重。

青音：那原因在哪呢?难道中国的妈妈就更加地恋子吗?

武志红：以我的研究我觉得，在中国家庭中，最核心的关系就是妈妈和儿子的关系，妈妈和儿子会黏得特别特别紧，这就会导致对妈妈来讲，儿子是第一重要的人，她的丈夫对她来说变得不是最重要的。

可以想象一下，你有一个东西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一直都排在第一位，那儿子长大了他又属于别人了。那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要被另外一个女人夺走，这个时候是非常难以承受的，如果儿子是第二重要的，那就相对来说好接受多了，因为还有丈夫，但如果儿子是第一位的，那就太难受了。

青音：我们都知道，婆媳关系矛盾的根源，在于母亲把儿子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儿子结婚了，媳妇抢走了妈妈的爱。通常我们可以这么去理解。

那父女关系呢?岳父看女婿的时候，一开始也是不太喜欢不太接受的，但是他会越看越爱，可是婆婆看媳妇就不会越看越爱，会越来越挑剔。为什么母子关系会是变成最重要的，而父女关系就不能成为最重要的呢?

武志红：我们会看到男人之间的战争，通常最初会比较激烈，就比方说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抢走了，但是他们一旦能够达成谅解，能够相互欣赏，这个事就过去了。但是就婆媳关系来讲，它可能战斗一辈子，而且可能越来越惨烈。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在中国家庭里头，包括整个中国社会里面，儿子和女儿确实位置不太一样，之前我们谈过社会权力体系和家族权力体系，都是以男人作为单元来构建的，所以在过去的中国家庭中，女人是没有位置。

青音：在一些传统观念里，一直到现在也还有：闺女是给别人养的。哪怕岳父觉得女婿配不上女儿，也会一点点地接受这个现实，因为他一直被这么教育。但妈妈呢，永远会觉得儿子是我们家的，是为我们家传宗接代的。

武志红：这是一部分，另外通常不会说公公和媳妇大战，即使有也很少。这和我们中国历史上女人的地位有关系，女人没有地位，女人要把自己“镶嵌”在一个男人身上。

青音：你用“镶嵌”这个词很有意思，这让我想起很多女人结婚之后，比如在古代，女人婚后就要跟丈夫姓，所以她的价值一直是被丈夫和孩子所赋予的。

武志红：而且必须是被男孩赋予，而不是女孩。我们看中国古代，也包括现在潮汕和客家地区，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丈夫会把自己的妈妈列在第一位，当然表面上也会说，我把父母列在了第一位。接着把孩子列在第二位，自己的亲戚列在第三位，工作列在第四位，媳妇排在最末一位。到现在为止，那些严重的重男轻女传统的地区，媳妇在家庭的地位也是很凄惨。

可以想象，这样的家庭里头，媳妇是孤零零的，丈夫把她列在这么轻的位置上，她既没有存在感，也没有情感的寄托，她必须得生孩子，而且生了女孩她的地位也不会发生改变，而且心中对异性的渴望也没有发生改变。

所以必须生儿子，她的地位才能改变，而且虽然儿子只是一个小男孩，但是从心理上来讲，用荣格的话来说就是：每一个女性心里都住着一个男性原型。所以她必须要投射到男性身上，这样她的才能得到一定的满足。儿子既给了她社会地位，也给了她情感寄托，所以母子就紧紧地共生在一起，这样的中国家庭鼓励了儿子和妈妈黏在一起。

青音：我想起我的闺蜜。

一个和我说：“我最讨厌我丈夫的七大姑、八大姨，他们不打招呼就来，一来住好多天，走也不说一声，在家里随便吃、随便住，我老公还从来不认为这是问题，如果我稍微提点意见，老公就会说我事儿特别多，说我要敞开怀抱，接纳他们农村的亲戚，还觉得我怎么嫌贫爱富。”

我另一个闺蜜说：每天早上四五点，她一睁眼的时候，她婆婆就已经开始在擦他们俩的床头了，婆婆虽然很好心地说帮他们做事，但我闺蜜还是觉得：第一，婆婆连个门都不敲就进来；第二，打着为我们干活的旗号来窥探我们。

武志红：擦床这个事有很强的象征意义，有可能是来窥探他们的性生活，怎么不擦别处呢?

青音：但她老公就不觉得，这个婆媳关系就很难让她相处，而且有很多细节问题会让她很难过。

又比如下大暴雨，她和她老公同时回到家，永远是婆婆把干毛巾先递给她儿子，“你看，这就是亲妈啊!就是不一样!”

武志红：刚才这两个故事，我们可以用一个共同的词来说，就是“共生”。

共生有两部分，第一，是儿子和妈妈共生在一起；第二，是儿子和家族共生在一起，共生的敌人就叫做“界限”，而中国很多家庭就是没有界限的。

所以所谓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是我的人，我和他们共生在一起的，而且里面还存在这样的心理：如果不把他们照顾好，我就会让父母在家族里没面子，别人也会觉得伤了他们的面子，这种压力是很大的。

至于媳妇，过去总会说，媳妇是外来人。媳妇进入这个家族，当然就应该和儿子一样，为这个家族怎么怎么样。但对女人来说，女人肯定会把自己的小家庭当作自己的家，但是她这种权力感和地位感得不到满足，就会出很大的问题。

另外一种情况是儿子一直和妈妈共生在一起，儿子当然不会觉得，过来擦床头的妈妈有什么事。但是对于媳妇来讲，这样子做是非常古怪的。媳妇会经常感受到，自己像是一个敌人一样，闯入了婆婆和儿子的共生关系里头，而且在儿子和婆婆的潜意识深处会觉得，媳妇破坏了他们之间的共生关系。

通常，我会给这样的女性朋友一些建议：“如果你发现这个男人和他妈妈的关系实在是好得一塌糊涂，简直共生在一起，动不动就说我妈说，我妈怎么怎么样。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考虑算了，直接放手，让他们俩过。你就别介入，你介入会很惨”。

解决婆婆，媳妇和丈夫这个三角关系，其实最关键的地方是在于丈夫，但如果丈夫觉得自己没有问题，，我妈一直都这样的，媳妇你才有问题，那这个事基本就没办法了。

青音：所以作为丈夫，首先要有一个意识，你自己现在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你和妻子的关系，你们的小家庭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如果没有这个意识，这个事确实很难办。但是，就妻子来说她该怎么去应对婆婆呢，爱也不是，不爱也不是。

武志红：这事非常难办的，我们就要看这个婆婆“病”的程度，就是她和儿子共生的程度，如果程度不重，而且和自己的丈夫的关系也还不错，这样问题就好解决。但是假设婆婆和儿子的共生达到了很高的程度，那就非常难办了，而且婆婆要是还和公公的关系不好，就会变得更加麻烦，甚至我会觉得这是一个无解之题。

因为儿子和婆婆需要意识到，他们之间这样的共生关系是有问题的，想让家庭稳定，想让生下来的孩子健康，夫妻的关系应该是第一位的，婆婆和儿子的关系应该是第二位的，甚至是第三位的，至少它不应该是列在第一位的。

如果他们没有这个意识，那媳妇左都不行。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丈夫需要觉醒。当然，作为婆婆如果能够意识到，就比媳妇意识到这些问题要好。对于媳妇来说，如果婆婆很难对付，你就不要心生幻想，让婆婆住到家里去。

青音：而且，作为媳妇，不要对婆婆有太多期待，不要觉得婆婆会像你的妈妈一样。我有一个建议：不管你的婆媳的关系是好是坏，在最初的时候，请你完全地降低期待，不要把你的婆婆当妈，不要去爱你的婆婆，这个听起来有点像大逆不道，但事实上，把你的婆婆当成朋友就不错，或者当成一个长辈来尊敬。当然也有可能说，随着你的努力，你能和婆婆变得像闺蜜一样，没事陪她逛逛街，去喝下午茶。让她觉得生活除了儿子之外，还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这都是让她的精神生活更丰富，这样一来，你是在帮助她，同时也是在帮助你的丈夫和婆婆处理好关系。

（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自武志红微信公号wzhx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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