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彤和丝绸之路乐团,与格莱美的“不偶然”相遇
吴彤
美国当地时间2017年2月12日晚第59届格莱美颁奖典礼现场,当西方的观众聚焦于阿黛尔和碧昂斯的天后之争时,中国的观众也正期待着中国音乐人吴彤所在的丝绸之路乐团能最终斩获"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不负众望,这支由马友友于2000年创建,致力于发掘古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传统艺术,促进音乐的世界交流的乐团,凭借着其最新专辑《歌咏乡愁》(Sing Me Home),最终摘得这一奖项｡对于吴彤来说,这已是他第二次获得格莱美奖｡
"这次得奖还是很开心,很欣慰,不过并不意外｡通过这个奖,可以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音乐,可以让更多人感受到它的美和文化上的包容性,"吴彤对本刊记者说｡"乐团成立18年来一直希望通过音乐消除人与人､文化与文化间的隔阂,希望不同种族和信仰之间的人们能够相互理解和尊重,我想这是'最佳世界音乐'的真正内涵,"吴彤说｡
回忆起2010年在第52届格莱美的首次得奖,也是中国人在格莱美上的首次得奖,吴彤说:"当时感觉更惊喜些｡因为没想到友友会把我用中国五声音阶(five-note scale)创作的有着中国意蕴的《快乐》收录到他的专辑《马友友和朋友们:为快乐与和平歌唱》(Yo-Yo Ma & Friends: Songs of Joy and Peace),获得了最佳古典跨界专辑奖｡"那次获奖对吴彤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鼓励和肯定,坚定了他走自己音乐道路的信念｡
用音乐消弭歧见
近年来,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在国际社会得到了积极回应,契合了各国寻合作､促交流､谋发展的内在要求｡早在1998年,世界著名华裔音乐家马友友也意识到了在音乐上交流､融合的重要性,受启发于古丝绸之路沿线国家和地区古老的传统和文化,马友友准备筹建一支由不同国家的音乐家､演奏家组成的乐团,试图通过融合风格完全迥异的音乐和乐器,打造出动人的世界音乐,并探索如何通过艺术来增进各国人民的理解和尊重｡吴彤用"用音乐消弭歧见"概括了这个乐团的宗旨｡吴彤受邀加入丝路乐团是在1999年,当时他正在密歇根大学举办讲座并在美国多地进行巡演｡他带了16件中国民族管乐器,一边讲乐器的历史,一边演奏｡
丝路乐团
在丝绸之路乐团,吴彤的角色是多重的,他不仅参与音乐创作和改编,还要进行中国民族管乐器(包括笙､巴乌和唢呐等)的演奏和一些曲目的演唱｡
"可以说我们所做的是一种跨界音乐,因为风格非常多样,我们吸收了很多国家传统的民族音乐,包括中国､印度､伊朗等等,同时还有古典､现代和当代的音乐风格｡表达方式上除了乐器演奏,还有演唱､说唱和舞蹈等｡风格上我们从没限制过自己｡我们乐团有一个非常开放的音乐氛围,让每一个人都可以放开表达自己的想法｡我给乐团带来了中国摇滚､传统民乐､民歌和戏曲的元素,"吴彤对本刊记者说｡
当然,丝绸之路乐团走到今天并取得现在的成绩,与它的创始人——著名的大提琴演奏家马友友密不可分｡作为艺术总监,马友友在各方面都做出了很多努力,包括邀请世界各地的音乐家为乐团创作和改编作品｡吴彤透露有一次马友友个人得了一个奖,把奖金50万美元放到了丝路基金会,大家几年后才知道｡"他永远是乐团中最客气的一个人｡生活中的他就是那种谦谦君子,对每个人都充满善意｡而在舞台上他既可以做到让人热血喷张,又有非常细腻优雅的表达,可以说一把大提琴刻画出人性的多个面," 吴彤透露,"他非常勤奋,在音乐技术上我从来没有见他被难倒过｡"
马友友在乐团中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营造一个让所有艺术家自由表达的氛围｡"他是一个音乐大师,如果他坚持自己说的就是真理,没有人会说什么｡但他从来都是听别人说｡开会的时候,他很少说话,更多的是听大家的想法,他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乐团的主人｡他那种举重若轻,那种赤子之心,非常让人敬佩｡友友对我来说,是亦师亦友,"吴彤对本刊记者说｡
在创作方式上,吴彤说:"一个作品基本上以一个作曲家为主,或两个人合作｡也有即兴创作,即两个演奏家即兴创作出一个旋律,方式是多样的｡在你即兴的时候,大家会帮你营造一个空间,甚至是一些起伏｡"
网上一度疯传一段名为"马友友都挺醉了!吴彤中国笙单挑印度鼓"的视频｡吴彤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那完全是偶得,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音乐需要信任｡"当时是在波士顿,在丝路乐团成立15周年的纪念演出上｡"当我们所有的曲目都演完了,观众仍意犹未尽,要求加演｡而我不想再演奏笙的那些传统曲目了,所以完全是即兴创作出了那段曲子｡然后我们的印度鼓手Sandeep Das受到感染,就临时加入了我的表演,"吴彤说｡通常对于纯古典音乐演奏来说,一般都要看谱,很少有这种即兴演出｡"但我们这里是你推开门就是客人,你可以加入,我欢迎你｡在舞台上,我们两再进行音乐的沟通和碰撞,给观众一个全新的感受和惊喜｡"
大家对这个乐团越来越了解后,发现这个乐团有很多不可能的声音｡"中国和印度民族音乐可以融合在一起,伊朗传统音乐和欧洲古典音乐也可以加在一起,可以说我们把很多声音上所谓的不可能变成可能,"吴彤说｡
吴彤携丝路乐团亮相2017年格莱美
随着丝绸之路乐团不断推出自己的新作品和每年的世界巡演,它的乐迷慢慢多了起来｡很多人不仅被他们独特的音乐所吸引,也在这个"音乐联合国"中看到了音乐以外沟通的可能性｡《温哥华太阳报》(the Vancouver Sun)称它是21世纪最伟大的乐团之一,《波士顿环球报》(the Boston Globe)说它是"没有墙的流动音乐实验室｡"
正如在这次得奖的专辑《歌咏乡愁》中,除了乐团本来成员,他们还邀请了印度､中亚､非洲等国家和地区的音乐家参与｡"不同的民族,对家的阐释和感受是不同的｡其中我演唱的《Going home》,是从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的第二乐章发展而来,它表达的'家'是灵魂的归宿,那也是一种对家的诠释｡可能正是来自不同文化的差异性的､多样化的感受,才能给出一个更全面的､让每个人都熟悉的对'家'的跨文化理解｡所以这次得奖我想一方面是评委对丝路乐团将近20年努力的肯定,同时在全球化越来越明显但文化隔膜依旧存在的背景下,可能也代表了评委的态度｡"
一个跨界音乐人浑然天成的音乐表达
大多数中国人认识吴彤都是由于轮回乐队｡这一成立于九十年代初的中国学院派摇滚乐队,曾经以一首《烽火扬州路》唱红大江南北｡当时的吴彤还是中央音乐学院民乐专业的一名大学生｡
2017年2月12日， 中国音乐人吴彤所在的丝绸之路乐团能斩获第59届格莱美“最佳世界音乐专辑"奖。
吴彤是将中国民乐与摇滚融合起来的第一人,他把中国传统民族管乐器笙用在了摇滚乐中｡还把宋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改编为《烽火扬州路》｡"当时是想用摇滚唱出宋朝将领那种充满杀伐和阳刚之气的宋词,因为它们之间是有内在联系的｡摇滚乐有那种金戈铁马的感觉,可以唱出气壮山河的气势｡后面的《满江红》,也都是延续这种风格,"吴彤对本刊记者说｡
尽管吴彤以摇滚歌曲出名,但他几次登上央视春晚(2011和2017),演唱的都是民歌｡
"对我来讲,一直都不希望被固定在某个风格中," 吴彤解释说｡他曾经说过:"人生中有很多风景,就像沿途会遇见很多花朵,每一朵都很美丽,不必为精心培育花圃而刻意种哪一种｡我最喜欢的状态就是一派天然｡"
在他加入丝绸之路乐团,醉心于笙的演奏的时候,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疑问,吴彤是否从此要离开摇滚乐了｡2016年1月,吴彤推出了新版《烽火扬州路》单曲｡
"我从来没说过要离开摇滚,也从没觉得哪种音乐不适合我｡民乐也可以加入摇滚,摇滚也可以加入民乐｡摇滚不意味着就是愤世嫉俗,就是狰狞的反叛面孔｡摇滚也可以很正面､阳刚,甚或温情｡摇滚带给我更多的是个性和自由,特立独行的表达和力量｡我想重要的是,掌握这种语言后,能够恰当运用和表达｡不同的音乐风格,都可以成为我的表达方式｡所有这些都是生命的馈赠,人类的智慧｡把它们融合在一起变成好听的音乐分享给大家,这就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兴趣,"吴彤说｡
用心奏响中国笙
可以说吴彤的音乐道路一直都与笙紧密相关｡吴彤出生于北京民乐世家,5岁起开始跟着父亲学习吹笙｡
"最初用的是爷爷给我的一把非常漂亮的小笙｡半年后,就换了一把音位更多的大笙,那是父亲亲手做的红木笙,21个苗,还要加上金属管,非常沉｡一个六岁的孩子一天要拿几个小时｡我当时就觉得笙这个乐器完全就像刑法一样,"吴彤说｡
吴彤喜欢上笙是在他12岁左右｡"那个时候笙的基本技巧都掌握得差不多了,超越了入门难的那个状态了｡可以演奏一些好听的乐曲和旋律了｡在一次比赛中还拿了全国第一名｡"
后来吴彤上了音乐学院附中,之后又顺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学习民乐｡"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的专业成绩基本都是前三名｡笙的演奏技巧对我来说已不存在任何问题｡然后,在音乐上就感到一种不满足｡其实,当时对笙这个乐器的美还没有真正领会到,因为那是需要一定阅历和文化知识的积淀做基础的,"吴彤说｡
笙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公元前21世纪--公元前221年),是雅乐里面的重要乐器｡
"笙和我们国家的传统文化是紧密相关的。它的结构也是对自然的模仿,一种万物生长的状态｡笙对应春天这个季节,万物生发｡这个乐器的声音给人情悦､上升的感觉｡所以在春节的时候听到笙就会觉得清雅､悠扬､飘逸,从来没有觉得非常悲伤｡用它弹奏出的喜悦,也不是手舞足蹈的那种乐,从来都是优雅､节制的表达｡这又契合了儒家的观念,中庸｡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吴彤向本刊记者解释说｡
吴彤说他大学时做摇滚乐队,就是想寻求音乐上新的表达｡用他的话简单来概括他的音乐道路就是"40岁以前做加法,40岁以后做减法"｡40岁前在音乐上学习不同的表达和乐器,包括笙､传统音乐,到后来涉猎流行音乐､吉他演奏,再到后来接触世界音乐｡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读到《笙赋》(晋朝潘岳写),里面提到了笙的美学｡"说笙是'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简节,乐不及妙｡'突然我就领悟到了以前觉得不满足的地方｡笙似乎总是直的,它甚至不像二胡､小提琴有滑音和颤音来进行如泣如诉的表达,但笙追求的就是这样简单的美｡这样的话为我开了一扇窗｡"
从那时起,差不多有两年的时间,吴彤都在家读书,推掉了所有演出,专心研究古籍中关于笙的记载,试图勾勒出笙的演变､发展过程和精神内涵｡"笙传达出的是一种和谐的､简单的声音,它的精神实质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但由于乐谱的原因,古典的曲子很难变成现代的声音｡即便是敦煌古琴重新打谱,比如我们现在听的《高山流水》,都是猜测｡所以对我来说,现在演绎笙的作品,更多是体会笙的精神,传递人与自然和谐的声音｡即通过自己内心的平静和平和传达出可以抚慰现代人心灵的声音,这个是我要表达的｡"
所以,40岁后的吴彤一直试图在音乐上做减法｡"当你体会到简单的力量的时候,你会发现简单并不容易｡首先你要对文化有自信心,并体会到简单可以让你得到内心的平静,而这种内心的平静是需要自己的修为才能做到的｡"
这些年来,吴彤一直思考如何通过丝路乐团这个平台把中国好的传统音乐传递给世界｡"我想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敢于做自己｡永远学习别人的美,永远美不过别人｡当有一天挖掘出自己独特的美的时候,别人就会来欣赏你｡我们的传统文化蕴藏有很多人生智慧,需要我们去发现｡那么这种传统文化和智慧体现在我们的音乐上,体现在我们的歌词中,就会变成我们独一无二的美,那个时候得奖才是必然｡"
（本刊记者 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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