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云社,时代的话题容器
作者|谢明宏
编辑|李春晖
当郭德纲把“于谦的父亲们”说到家喻户晓的时候,一定想不到,2023年了,“郭德纲的家人们”仍然是互联网不枯竭的话题库。师徒、父子、前房儿女与继母幼弟,除了德云社,我们也很难找出第二家能承载如此多伦理话题,传统又现代,陌生又熟悉。
今年下半年,德云社和听云轩都有巡演。
听云轩,票价最贵一档300。德云社,张鹤伦·郎鹤炎票价299、499、699、899、1299五档——最低档添一块钱,就是听云轩的顶配。用市场逻辑说,相声演出也像明星一样分顶流和二三线。用观众逻辑看,金子说的才是人民相声。
德云社“永庆安澜”系列巡演,九字辈、霄字辈已经是绝对主力。而多少九字科入科拜师时,早错过了2010年的郭德纲生日宴,更没有亲见过大师兄曹云金的风采。正所谓“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事实如此,比曹云金矮两三辈儿的师弟们,卖得比他贵多了。曹云金在济南站说:“今年票价一百二百三百,明年还是一百二百三百,为什么呀?我就想说老百姓听得起的相声。主要啊,我不值这么多钱。”底下观众起哄说“值”,曹云金便行了个礼。这搁解放前,观众高低要扔两块大洋上去。
听云轩座无虚席的时候,德云社的相声演员们在大搞副业。开巡回演唱会的张云雷,变成了香港顶流姜涛那样的大胖小子。比舞姿更震撼的是他的歌声,像喝多了的朋友在KTV撒欢儿。烧饼则把相声专场变成蹦迪专场,充分演绎了什么叫“性缩力”。
两相对比不可谓不鲜明,于是群众又重翻旧账讨论起2016年的师徒割席,说法也由“曹云金叛出师门”变成“他只想涨点工资”。而由“师徒关系”牵连开来的,是亲子关系、劳资关系乃至相声主流与在野的关系。
十几年来,德云社就是这个时代最佳的话题容器。
小秦氏,小舅子,小儿子
“我也曾经憧憬过,后来没结果,只能靠一首歌真的在说我。”曹云金、何云伟、刘云天三人握拳视频配的BGM《其实都没有》显然意有所指:过去的都已过去,是非成败皆由后人评说。
观众也有纳闷的:曹云金和刘云天就算了,何云伟现在也没人骂了?何云伟当年骂师父多狠啊,不仅声称自己是“带艺拜师”,还收走了郭德纲的“德”字,叫人家郭纲。后来何云伟转投侯耀华为师,更是让拜在侯耀文门下的郭德纲气得头上冒烟。反出去也罢了,还要和师父平起平坐了。
只能说成年人的世界里,真是站队决定成败。靠着如今曹云金口碑反转,何云伟当年不地道的行径不说彻底洗白,也是变成了稀里糊涂的旧账。
比如著名的2010年郭德纲生日宴事件。对外说是曹云金大闹,但细想却有问题。一是,曹云金会不会选择大闹这个方式,并且是在师父生日这样的场合,有没有可能只是趁着师父高兴提了一嘴,算不上逼宫。二是,生日之后曹云金还在德云社待了一段时间,如果特别不愉快特别欺师灭祖,为什么不立刻出走? 再说师母王慧那一跪,跪出了曹云金的不孝和世人指摘,也跪出了幕后支撑德云社的大女主。然而当郭麒麟与郭德纲的亲子关系成为热门话题,群众又似乎才回过味儿来,于是借用起《知否》的台词———满京城都知道,我那后母小秦氏,是最贤良淑德的。
在各种综艺采访里,可以看出郭德纲对郭麒麟家教极严。然而郭汾阳的待遇又让人们意识到,严父与慈父的区别,不过是爱多爱少罢了。教育郭麒麟处处是规矩要他自立,和师兄弟打闹倒在地上也不管不顾。到了郭汾阳就如珍似宝,封箱几次跑到台上直接抱起来,那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网友辣评:郭德纲给十八岁的郭麒麟准备了一封家书,未来给郭汾阳准备了现金、别墅、跑车和文玩字画。
深挖郭麒麟说的“堂前尽孝”,实际就是“堂后不相往来”。烧饼在德云社团综里说,郭麒麟回家被郭汾阳指着鼻子说“你上我们家住你干嘛来”,无心之语却暴露了郭麒麟在家里的心酸位置。“万幸是林林,你说真给我们这么一句,你听是不听了。”小孩不懂事这么说没问题,关键是老郭的区别对待伤人呐。这会儿群众想起表舅金子了,“曹云金还在德云社的话,家里应该还有大林的房间。”
由此倒推,网友又对当年的下跪事件进行了阴谋论:王慧在家里说把德云社法人给郭麒麟,郭麒麟只好说“让我弟弟接吧”。谨小慎微的大林只怕想“小妈这是在点我呢”。
这既是现代重组家庭的复杂关系,还带着古代宗法继承嫡庶长幼的无解难题,要不群众上头呢。相同事件,不同解读,说到底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主流与在野
孟羽童离职格力时,群众的声音已不像评价2016年“郭曹发票门”那样嫉恶如仇。既有说孟羽童违反契约精神不该给别家打广告的,也有说接私活可以理解不想给资本家死打工的,但就是没有说孟羽童忘恩负义的。现代社会嘛,劳务合同关系已经完全取代了师徒人际关系。
回顾硬糖君记述当年事的《师父郭德纲》和《郭德纲已经赢了》,还能看到当时事件的传播链路以及舆论倾向。曹云金用发票来证明两人是授课与被授课的关系,表示离开只是因为不满意待遇,更像是前员工对离职有礼有节的说明;而郭德纲摆出伦理纲常,无一字不提徒弟对自己深情厚谊的辜负。总结下,曹云金控诉的是劳资矛盾,而郭德纲像完颜慧德,认为这是一个lonely(伦理)问题。
至于扑朔迷离的女记者事件,以及知乎上疑似与相声大佬恋爱自爆帖,都还留有过去名人逸闻的香艳色彩。当年曹云金点到为止不再深挖,郭德纲不予回应顾左右而言他,实际上已是一种回应。
“郭德纲活成了姜昆,曹云金活成了郭德纲。”这句网友锐评,实际反映了相声圈主流与在野的矛盾。
主流一方把持着更强势的渠道以及更广泛的话语权,但却长期疏于相声专业的创作;在野一方虽然缺乏发声渠道和主流相比显得势单力薄,但却潜心创作,赢得了真正爱听相声观众的口碑。
姜昆与郭德纲相争时,姜昆自1987年《虎口遐想》、1988年《电梯奇遇》后多年没有值得称道的新作品,而郭德纲改良了多段传统相声受到欢迎。姜昆的创作停滞在80年代有一个极佳的例子,就是2022年春晚他表演的《学说方言》,学唱的部分依旧是《军港之夜》。
曲协主席姜昆说“三俗”,实际就是要为自己的“雅”正名。有闹事的在德云社门口举条幅“坚决拥护国家曲协反三俗”,郭德纲就根据亲身经历弄出了相声神作《我要反三俗》,胜负在观众那里已然分明。
而到郭德纲与曹云金相争,郭德纲在2013年央视春晚表演完《败家子》也基本停滞了创作,曹云金则在《这事儿不赖我》之后进入创作表演的黄金期。《奋斗》《主角与配角》《说你什么好》都是拿得出手的代表作,抖包袱的节奏和现场应变能力,颇有其师巅峰时期的影子。
主流与在野的矛盾并非总是个人恩怨,而是新旧更迭的天然不可调和。自己身处创作期想要求名求利,最大的阻碍便是主流派。而一旦自己变成主流派,又见不得年轻人起来的势头太快。
相声的流量与反噬
当年跟随曹云金离开德云社的云鹤弟子,心态多是比较迷茫的。刘云天坚定反出,烧饼反出后认错回归,赵云侠反复无常,张鹤伦想反但被家人给劝住。摆在他们面前的一是吃饭问题,二是相声未来何去何从的问题。
戴九安的录音事件显示,曹云金在德云社的影响力以及和师弟们的关系,并不像郭德纲说的那么僵。赵云侠跟着曹云金反出,之后选择回德云社立投名状,公开大骂曹云金背叛师父。但私底下他给戴九安打电话又解释这是无奈之举:“我也一直有愧,曹云金那儿很实在,金子对我也很好。”岳云鹏采访时也流露难色,“我跟我师父说,师兄(金子)走了以后,我再碰见是不是还叫师兄?”
不少人觉得云鹤九霄全是郭德纲带出来的,但只要读个研读个博就会知道,大老板(你导师)如果是学术大牛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管你,和师兄弟们最亲的,是小老板或者大师兄。德云社当年的儿徒得了郭德纲真传的,只有曹云金一个,不少弟子也就被郭德纲耳提面命一番。
因此观察目前听云轩和德云社的关系,倒不像喊打喊杀老死不相往来的。它们更像是关陇贵族垄断隋唐朝政一样,看起来分分合合,实际上底下有着外界看不见的人际暗网。
2010年以后,郭德纲让太子退学稳军心现在看来是步臭棋。一方面是郭麒麟现在不说相声逐梦演艺圈去了。另一方面是德云社打造流量路线,在张云雷这块旗帜倒下后可谓盛极而衰。
在流量思维下,似乎没人再去在意基本功在意使活的功夫。疫情三年,更是加速暴露了流量路线的弊端。学徒们各种私联粉丝搞暧昧塌房按下不表,光是业务水平就很值得鞭尸。
张云雷从太平歌词老艺术家变成了演唱会歌手,唱《Bad Boy》的松弛感放旧社会硬糖君要说他倒嗓了;岳云鹏基本功本来就不扎实,爆红后演什么都是一个味道,越来越容易笑场,被观众刨活儿应对不佳甚至春晚也失误;烧饼属于祖师爷不赏饭硬吃,天天跳《发大财》。
秦霄贤和孟鹤堂等人频上节目转型综艺咖,秦甚至成为恋爱观察综艺嘉宾。我承认相声演员私下玩很花,但那种PUA睡粉的技巧,也不适合放在恋综里供大家学习吧。
云鹤九霄,不如一曹。话虽夸张,理却不糙。德云社的尴尬之处是无人认真说相声,而曹云金把听云轩运营成了十几年前的德云社,保留了一丝业务上的纯粹。当然郭德纲一大家子师徒员工要吃饭可以理解,而反出的曹云金想要逆袭也只有深耕专业一条路。无可厚非,无可奈何,一声叹息。
试想多年之后,郭麒麟加入听云轩,曹云金当着诸位的面说:“这是我师父郭德纲先生的长子。”这该是多么值得玩味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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