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景的率真与陈丹青的私心

发布时间:2024-12-18 19:49

郭文景与陈丹青

文 | 黄宗权

数天前,作曲家郭文景在其朋友圈发了几句怼木心的话,无意间引发了一场艺术界的“跨界互怼”,成为近期一个涉及陈年学术公案的热点话题。不过,就目前看来,事情发展的方向正如陈丹青在回复郭文景时所说的那样,此事“至此转为喜剧,给看客们添些笑料”。

何以至此?概因陈丹青成功地将郭文景对事实和真相的疑问,转化为了一个讨论“语言粗俗与否”的“态度”问题。这种招数,其实对我们这些活了些岁数的中国人而言,一点儿也不陌生。当对事实难以(或无法)澄清、无力辩驳道理的时候,被质疑的一方往往断然大喝一声:“你这是什么态度?”而质疑一方或投鼠忌器,或考虑颜面,转而去解释自己何出此言,辩白动机原委,而原先对事实和真相的质疑呢?这时已经顾不上了。

郭文景怼木心的内容是什么呢?限于篇幅,我无法完整转述。所幸那几句话很容易找,有兴趣的看客可以顺手搜来看看。概括起来,郭文景怼木心的内容不外乎三点。

其一,调侃木心“吹牛”。木心说:“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三个人,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作家,还有一个是画家,后来画家和作家合谋把这个音乐家谋杀了。”郭文景调侃:“这种不交税、无成本、无法证伪的牛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吹,乐见大家一起来吹。”

其二,评点木心对音乐的解读肤浅。木心说:“贝多芬是德国乐圣,博大精深,沉郁慷慨。莫扎特是俄耳浦斯的快乐、和平、祥和的一面,肖邦是忧伤、自爱、怀想的一面。”郭文景点评:“省省吧,这些陈词滥调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但!是!我必须指出,这滥调,是对三位作曲家最浅薄的解读。”

第三,对木心演奏、创作音乐能力水平的质疑。有文字说木心“在狱中时,曾在白纸上画钢琴键盘,无声弹奏莫扎特和巴赫”。郭文景存疑:“我见过木心留下的所谓音乐作品手稿的照片,是十几页不成调的简谱,这说明木心不认识五线谱,那么他弹的应该是简谱版的莫扎特和巴赫了。”他追问:“如果这世上从未有过简谱版的莫扎特和巴赫,那说明什么呢?”郭文景也不相信木心在监狱里能够“画钢琴键盘演奏莫扎特和巴赫”。此外,郭文景还怀疑木心所说的“在狱中写了66页十余万字的《狱中手稿》”,因为某些当年入狱的政治局委员都拿不到多余的稿纸。

陈丹青对这些内容的回复是什么呢?陈丹青说:“弟于木心音乐观持异见,很好,直说便是,然辞气如是之污秽,面目如是之难看,实令我吓煞。”陈丹青还说:“今贵为教授、作曲精英、音坛前辈、国际名角,而竟不惜自已上网破相,悍然骂街,弟不觉得又亏又土吗?”

可是,郭文景说的这些,仅仅是郭文景和木心的“音乐观”不同吗?我们都知道“音乐观”无高下之分,无可争辩。我们这些看客关心的是:木心到底认不认五线谱?到底会不会作曲?是否真的能在狱中“在白纸上画钢琴键盘”,无声地“弹奏莫扎特和巴赫”?这与郭文景说的话粗鄙与否,有什么关系?如果郭文景也像陈丹青那样文绉绉地写一份“怼文”,这些疑问就不存在了吗?这些如果是虚假的夸大,就没有问题了吗?

况且郭文景在最后,特别加了一句:“我其实怼的不是木心这个人,而是一种文风和宣传方式。特此声明。”此外,郭文景在其朋友圈中还补了一句,“各位朋友:唐俊乔教授认为文中的粗口很不得体。她说得对,我在这里向读文章的朋友们表示歉意。不过,懒得改了,就这样吧。”

陈丹青对郭文景提出的问题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堆的鸵鸟,转而攻击郭文景“上网破相”“悍然骂街”。如果陈丹青能拿出反驳的证据,再给郭文景扣一顶无理取闹的帽子,一众看客定然带着对木心加倍的崇敬和佩服散去。相反,这些明显有疑点的东西得不到澄清,公众也许会对木心的其他事迹也存疑——哪怕是真实的。

尤其是,若是别人批评郭文景“辞气如是之污秽”也就罢了,偏偏是陈丹青说这样的话。笔者某年有幸当面聆听过陈丹青的公开演讲,在大学济济数百人的报告厅里,他“国骂”“三字经”频出,又何曾考虑过“辞气污秽”“面目难看”?

读者也许会说,笔者所言空口无凭,不足为据。可是随便一搜,就可以看到陈丹青暴粗口绝非偶尔为之。

一个是在自己的账号里发了几句话,一个是在面对大庭广众的学术讲座时每暴粗口并广为流传,容我们弱弱地问一声:到底是哪种更为“破相”呢?陈丹青看来是用圣人的标准要求别人,却用流氓的标准要求自己。不过有一句,我倒是同意,如陈丹青所说:“赞人也好,骂人也罢,说出的都是自己啊。”

其实,对木心提出质疑,郭文景并不是第一个。数年前,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就曾公开站出来直言“文学大师木心被高估”,就在这次郭文景和陈丹青互怼完之后,美术评论家牟群也认为,木心“不是艺术大师”。

可见,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当然,前提是有足够的眼力劲儿)。这杆无形之秤也许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波动,但一定会在历史的沉淀中清晰。美术、文学的事,笔者断然不敢吱声儿。但郭文景认为木心并不像各方说的会“音乐创作”,后来演出的那些作品属他人刀斧加工,这样的判断,我毫不犹豫地支持郭文景。因为,音乐创作的事,我认为郭文景的判断远远高过外行人的判断(无疑,也包括了陈丹青)。道理很简单,不以自己的业余爱好去挑战别人安身立命、扬名立万的本领,这是一个常识。

陈丹青与木心(左)

陈丹青对恩师木心的推崇和爱戴,即使是私心也其情可谅,令人感动。我们在赞扬陈丹青情深意重的同时,也禁不住感叹“名师出高徒”在这对师徒身上应该改为“高徒出名师”。因为,由于名人陈丹青等人的推崇,木心扬名国内。

但是,西方有句话说得好:欲戴其冕,必承其重。换句话时下流行的网络语言来说,就是“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木心获得巨大的声名,斩获粉丝无数(尽管这些未必是木心先生想要或在意之事),就必然要面对各方可能的质疑。

如果面对有人质疑,不是耐心举证,而是高高举起道德的棒子,讥讽教训人,陈丹青和他当年批评的那些人,又有何区别?陈丹青爱惜老师的名声,我们甚为理解,然而爱惜长者的声誉,是如实地呈现真实的面貌,又何需溢美过誉?

当然,此事最终大概率会不了了之,像一粒网络灰尘迅速淹没在无聊的八卦掌故中。所以,郭文景怼木心这事属于“吃饱了撑的”,而我写这篇文章就更属于“吃饱了撑的”。

除了“吃饱了撑的”,我和郭文景在这件事情上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们可能都忘了这样简单的道理:永远不要试图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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