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剧中河南方言特征的传承与变异

发布时间:2024-12-18 19:27

豫剧中河南方言特征的传承与变异

段 纳

【摘要】豫剧的方言基础是以开封、洛阳地区为中心的河南方言,方言语音特点在豫剧唱腔中主要体现在字音区分尖团音,保留方言一些特有的韵母发音,方言声调在豫剧声腔行腔中具有重要作用等方面。随着时代的发展,豫剧中这些方言特征正在逐渐消减的过程中。探讨豫剧中这些方言特征的传承与变异特点,保护豫剧的独特性和中原文化根底,才能更好地促进豫剧艺术的良性发展。

【关键词】豫剧;河南方言;传承;变异

本项目为河南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资助项目“河南境内新派中原官话古入声字语音变异的调查与研究”阶段性成果。

作为一个地方剧种,豫剧以其质朴、粗犷的风格深得全国观众的喜爱,同时也将中原文化传播到全国各地。方言是地方剧种的根,中国戏曲声腔形成的首要前提和基础便是方言。“任何一种戏曲,其起源都局限于一定地域,采用当地的方言当地的民间歌舞而成。”[1]河南方言语音特征对体现豫剧特有的艺术效果、声腔旋律等都起着重要作用。

豫剧的方言基础是以开封、洛阳地区为中心的河南方言,属于北方方言的中原官话,是历代汉民族共同语的重要基础方言,在全国可懂度很高,因此尽管豫剧是个地方戏,但观众群相对其他地方剧种要有先天的优势,如常香玉《花木兰》中“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唱段更是在中国大部分地区耳熟能详。虽然豫剧内部也有不同地区、不同派别之分,但一些具有标志性的河南方言特征非常清晰地保留在众多豫剧老艺术家的经典剧目中。

我们也注意到,在豫剧在走向更广阔的市场的过程中,为了达到舞台语言大众化、通俗化的效果,豫剧中方言的特色却在不断的消减。首先豫剧内部存在方言发音的分歧,并没有明确一致的规范;其次,一些演员在唱念中为消除方言障碍,争取更多的受众,有意舍弃一些河南方言中过于俚俗的土语及发音;另外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是,由于时代的发展,一些豫剧演员的方言已经向普通话趋同,对豫剧中河南方言味道的把握不够准确,对豫剧中方言特征所蕴含的河南文化底蕴认识不够,这些因素导致豫剧唱腔特色也在逐渐发生变化。

一、豫剧中的尖团声母的混淆与合并

普通话不分尖团,在普通话中,“酒—九”“清—轻”“修—休” 每组内是同音字,声母都是j、q、x;河南大部分地区方言声母分尖团,用河南方言读起来,“九、轻、休”的声母是j、q、x,而“酒、清、修”的声母读的是z、c、s。我们一般把这种声母z、c、s与i、ü或以i、ü开头的韵母相拼而成的音节叫尖音。认真欣赏豫剧经典剧目不难发现,老一代豫剧演员尖团音区别十分明显,成为豫剧语言风格特色的一种表现。例如:

积ji 唱“zi”:   “都夸你业务好、工作积极”;    《朝阳沟》栓保娘,高洁演唱

焦jiao 唱“ziao”:“大军帐缺少了焦孟二将”;   《穆桂英挂帅》穆桂英,马金凤演唱

聚ju 唱“zü”:  “群英聚义瓦岗山”;            《花枪缘》罗松,李建洛演唱

妻qi 唱“ci”:  “选良辰与罗艺结为夫妻”;      《花枪缘》姜桂枝,马金凤演唱

娶qu 唱“cü”:  “文状元把我娶”;                《香囊记》周凤莲,汪荃珍演唱

全quan 唱“cüan”:“讲得话一字一句全忘完”;      《朝阳沟》栓保,王善朴演唱

新xin唱为“sin”: “为建设新农村我百倍努力朝阳沟”;《朝阳沟》银环,魏云演唱

须xu 唱“sü”:   “明日必须赴围”;               《拷红》老夫人,常香玉演唱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普通话的普及,目前豫剧演唱及念白中尖团音逐渐出现混淆的状况,一些中青年演员常常将与普通话不一致的尖音常常发成团音。如《拷红》中常香玉扮演的崔夫人念白中尖团区别很清楚:

“儿呀,你可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句话中“进”为尖音“zin”,“去”为团音qu,而儿子的扮演者跟着念道:

“母亲,我只看到他们出来,没有看见他们什么时候进去的。”

这句念白中“进”却发为团音jin,但是其在说“母亲”时,“亲”字的尖音则十分清晰,说明该演员表演中还有尖音,但已经出现分辨不清的问题。

又如虎美玲《大祭桩》“哭楼”选段中:

“恼恨爹爹心不正,你伤天害理绝人情。好心的家院对我禀,三日内苏州要斩奴相公。”

虎美玲唱腔中尖团分得十分清楚,“心、绝、情、相”为尖音,“家”为团音。而到其弟子杨红霞演唱本段唱腔,这几个字音基本与普通话一致,几乎听不出尖团的区别。此外,河南一些不分尖团的地区的演员也分不出尖团,如许昌市豫剧团的《倒霉大叔的婚事》中,任宏恩的演唱所有尖团音都未做区分。

有些演员出现尖团混淆的原因除了方言分歧和普通话的影响,也可能是由于尖音字比团音字更容易咬字清晰有力,因此演唱时有的演唱者有时会把该发团音的字也咬成尖音的位置,如《朝阳沟》选段魏云演唱:“千条路我不走选定山区。”其中“千、选”二字都正确地发为尖音,但 “区”字在方言中本是团音,但演员也唱成了尖音。此外在河南电视台《梨园春》一期节目中,虎美玲领衔主唱的《新白蛇传》唱段中,虎美玲扮演的白娘子:“几句话说的我热泪涌起”中“句”本为方言中团音,演员也唱为尖音。

总体来说,现代豫剧中尖团音混淆乃至合并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这对保留与传播豫剧乃至河南文化特色来说应该是件令人遗憾的事情。我们知道尽管北方大部分方言已经不分尖团,现代京剧演员分辨尖团音已经很困难,但现代京剧仍旧要求演员尽力保留有尖团的区别,现代京剧青年演员在演绎经典剧目时对尖团音的区别把握还是比较准确的。河南大部分地区方言区别尖团的方言特征还没有消亡,较好地保留了中古汉语的原貌,我们应该将尖团分别的特色也作为豫剧重要语言艺术特征保留并传承下去。

二、豫剧中的古音韵母的保留与变异

与京剧和其他地方剧种一样,豫剧中很多字音的韵母也保留了古音, 而这些古音大都还现存于当前的河南方言口语中,并在老一代豫剧表演艺术家的唱腔中保留很多。但现代豫剧中这些古音也正在发生着变异。

(一)古入声字韵母的变异

河南方言已经没有入声,但古入声字大都保留了特有的韵母,如河南方言中的ê、üo韵字多为古入声字,与普通话发音不同。现在豫剧演员唱念中这些特有的入声韵母正在向普通话趋同的变异过程中。

1. üo和üê的竞争

河南方言的üo韵也是十分突出的方言语音特征,《河南省志·方言志》中üo韵收录20个字[2]:略掠爵嚼橛倔雀脚觉角却确榷岳疟虐约药乐(音~)钥(~匙),大多是中古汉语“药、觉”两韵的古入声字。普通话没有üo韵,这些字分别发为 üê和iao两韵,而在一些经典豫剧中多唱为üo。如:

“学”唱为“xüo”:“咱两个在学校整整三年”,  《朝阳沟》中栓保,王善朴演唱

    “当个农业科学家”,         《朝阳沟》巧真,高颂喜演唱

“雀”唱为“qüo”: “王怜娟只盼着喜雀登枝把喜报”,

《泪洒相思地》王怜娟,李金枝演唱

“学脚觉角却约药”等字在豫剧唱词中是常用字,且 üo与普通话的üê音感差异较大,豫剧演员应该还是比较注意这些字的特殊韵母的发音的。如豫剧电影《泪洒相思地》中青年豫剧演员李金枝唱腔中尖音几乎消失,但üo韵字还较好地保留在其唱腔中。但近几年在一些剧目中,“学”也常有发成üê韵的,如常香玉《拷红》:

老夫人:“上学去吧”,     “学”说成 “xüo”;

儿子:“我上学回来”,     “学”说成“xüê”;

üo和 üê 的区别比较明显,一般观众也能听得出来,我们认为豫剧演员还是尽量发成 üo韵以保留豫剧的特色,《拷红》中青年演员把“学”发成 üê 也可能是演员的无意之失,但值得注意的是二者的竞争已经开始,如不加以规范与适当引导,方音与普通话在豫剧中竞争结果不容乐观。

2.ê和ai 的共存

《河南省志》原来韵母系统中ê韵收录的多为“德、陌、麦”韵的古入声字,很多字和普通话发音不同,如“国”guo发为guê,“德de发为dê”, 在河南部分地区还保留着 ê 和 ai的对立,如“德dê≠呆dai,胁xiê≠鞋xiai,国guê≠乖guai”[3]等,其中的ê是单元音,与普通话的ai虽然接近但并不相同。在豫剧经典剧目中很容易听到这样的方言特征:

例如:“白”bai 唱为“bê”:“棉花,白生生”       《朝阳沟》二大娘

       “百”bai唱为“bê”:“为建设新农村我倍努力” 《朝阳沟》银环

唱腔中的“白、百”的韵母 ê 在发音时几乎没有动程,听起来很有河南地方味道,与《朝阳沟》剧情和河南当地民俗十分契合。但是在一些不是河南地域背景的现代改编豫剧中,如《白蛇后传》中,白素贞唱腔里的“白氏女头一次听儿把娘唤”,要唱成“bê”就可能会使听众感觉河南味儿太重而有些不大习惯。另外,由于 ê和ai本身音感差异不大,演员吐字动作做细微调整,一般观众不易察觉,因此 ê 和ai处于共存的局面。如《梨园春》栏目中《新白蛇传》片段中许仙唱:“我以我命换白娘”中“白”唱为ai;而虎美玲饰演的白娘子:“白素贞嫁许仙此生足矣”中的“白”,则更接近bê。我们认为在传统豫剧剧目中,以及那些以河南地域为背景的作品中,可以尽量保留 ê 韵字的发音特色,而在那些非河南地域文化背景的新豫剧中,演员可根据自己的发音习惯和对作品风格的理解,酌情处理这个字音,二者可以共存的。

(二)韵头(介音)的保留与舍弃

河南很多县市保留了中古汉语“果摄”部分韵母的u介音,如“课、科、棵”字的韵母发成uo。如:

  “科”唱为“kuo”:“当个农业科学家” ,        《朝阳沟》巧真,高颂喜演唱

  “何”唱为“huo”:“是何人替你去领兵”,    《穆桂英挂帅》穆桂英,马金凤演唱

  “和”唱为“huo”:“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    《花木兰》花木兰,常香玉演唱

另一个和普通话正好相反的是中古汉语“蟹摄”和“止摄”端母字在普通话中有韵头u,而河南大部分地区没有,如“堆、对、退、腿、推、队”等字河南方言发成dei、tei等。而这两摄“泥、来”声母下普通话没有韵头u,河南方言却多保留有韵头u,如“雷、内、累、类、泪”等发成lui。

“泪”唱为“lui”: “几句话说的我热泪涌起”, 《新白蛇传》白娘子,虎美玲演唱

“雷”唱为“lui”:  “雷峰塔千吨石专为我砌”,     同上

“对”唱为“dei”: “一对对小夫妻都去贺喜”, 《打金枝》国母

“退”唱为“tei”:  “走一步退两步不如不走”, 《朝阳沟》银环,魏云演唱

“累”唱为“lui”:  “我不怕苦,不怕累”,         同上

现在演员这些字发音和普通话基本上一致了,甚至老豫剧演员也会唱为与普通话一致的发音,如常香玉在《拷红》唱到“用罗衫沾沾儿满腮热泪”一句中的“泪”字几乎听不到u介音的存在,与普通话的lei十分接近。

三、声调与豫剧声腔的重要关系

河南方言字音声调跟普通话一样有四个调类,即“阴平、阳平、上声、去声”,但每个声调的调值与普通话不同:

阴平

阳平

上声

去声

调型

调值

调型

调值

调型

调值

调型

调值

普通话

高平调

55

中升调

35

降升调

214

全降调

51

河南话

中升调

24

高降调

53

高平调

55

低降调

31

汉语声调的本质就是音高的变化,而旋律的主要手段也是音高的变化,一般歌曲中字音的声调进入旋律之后,字调大多丢失,字音的高低跟随着乐曲旋律的音高变化而变化。“民族声乐的演唱,历来是遵循着“依字行腔”这一法则的,这是所有汉语歌唱艺术共通的,也是最重要的法则。”[4] 中国戏曲声腔创作的重要手段则是“因字成腔”,戏曲演唱更是讲究“以字行腔”。 演员违犯四声规律,造成声调和字音调值错位的现象,戏曲行话称为“倒字”。 倒字问题一直是戏曲强调的大忌。在豫剧演员中行腔时方言声调运用最娴熟的当属常香玉了,她的唱腔中的每一句的每一个方言字调都清晰的再现出来,如《花木兰》唱段中“谁说女子不如男”一句,利用倚音、滑音等手段将方言字调中的中升调、高平调、高降调、低降调与豫剧唱腔的高低升降和谐的融合在一起,给人以字真、腔正、声圆的艺术享受。其中那句“千针万线可都是他们连哪”中的“连”,常香玉用的中升调,而不是方言中阳平的高降调,这并非是常香玉出现了“倒字”现象,反之,恰恰是其“字真”的体现。河南观众大多听得出来这个字是方言中“缝补衣裳”意义的“连衣裳”[2],与“连续”义的“连”在方言中声调归类不同,因而是中升调而不是高降调。

从语言发展规律来看,声调是汉语方言中最稳定的方音特征,不容易发生变异,因此方言声调的主要特征在豫剧演唱中比起声母、韵母特征的表现要稳定得多。但在豫剧唱腔发展中,方言字调也出现弱化的趋势,如《泪洒相思地》的开场合唱中,字调只在每句个别地方出现,因此尽管唱腔旋律很优美,但豫剧味道消减很多,更像是带有豫剧味儿歌曲。而在网络传播的经典唱段模仿视频中,倒字现象更是泛滥成灾。

此外,由于河南方言本身并没有明确的语音规范,同时方言内部也有地域分歧,有些语音特点只有局部地区使用,如一些县市把与z、c、s、sh相拼的uei(ui)韵母读为ei,如“水、罪、随”,把韵母ou与声母m、f、zh相拼的少数字的韵母读为u,如:“谋mou、否fou、轴zhou”读为mu、fu、zhu”,把“俗su、肃su、宿su”读为“xu”,把“飞、废fei”读为“fi”,把“松”读为“siong”等。面对众多方言特征,豫剧演员在传承豫剧演唱艺术的过程中,应该认真思考哪些特点值得保留,哪些可以舍弃。例如当古音与相邻的字连念感到别扭时,可以不用;新剧目中唱词用旧韵不押韵时可以不用;有些过老的字音也可以不用;老的字音不适合剧情需要的可以不用等等。

豫剧作为一个成熟的戏曲艺术种类,一方面要走出河南,提升艺术品位,适应观众审美趣味的变化,减少方言造成的地域障碍,让豫剧走向更宽广的道路,就必然不能完全照搬原生地的方言;而另一方面,必须注意保留地方艺术的独特性,豫剧艺术特色与中原文化是一脉相承的,要尊重传统、保持民间特色,保护中原文化根基。方言是地方文化的载体,保护好“方言”这个地方剧种的根,协调好传承和变异的关系,适当加以规范和引导。传承豫剧优秀传统,在继承中不断创新,努力发展,一直是豫剧工作者的努力方向,也是戏曲传播传承与创新的未来趋向。

参考文献

[1]游汝杰,周振鹤,方言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90

[2]邵文杰,河南省志·方言志[Z],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43,69

[3]段纳, 平顶山方言古入声字演变中的方向和规律[J],平顶山学院学报,2011第1期:67

[4]陈树林,歌曲演唱中的倒字与音乐教育[J]中国音乐教育,2010第5期:9

作者简介:段纳,女,汉族,河南平顶山人,平顶山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语言传播研究。

通讯地址:河南省平顶山市新城区未来路,平顶山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467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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