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匡|与华人科幻小说大师告别
“人最圆满就是醉生梦死,我现在听到哪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着猝死,不知道多羡慕。”
据港媒消息,作家沈西城在社交平台透露,倪匡今天下午离世,享年87岁。
倪匡与金庸、黄霑、蔡澜并称为“香港四大才子”,曾创作卫斯理、原振侠、六指琴魔等角色,被读者称为华人科幻小说祖师爷。他也参与过《精武门》编剧工作,为李小龙塑造“陈真”形象,还曾为金代写《天龙八部》连载。
2016年末,《南都周刊》特约撰稿人美亚在香港对倪匡进行了专访。今天,我们将这篇旧文重发,以兹纪念。
采写 | 美亚
编辑 | 胡雯雯
“我们五十几年夫妻,现在像初恋一样。上次她在医院,我在家睡不着喝酒助眠,突然一下子心口急痛,我想这下完了,这么老了,心脏病突然肯定死了,结果也没死。第二天去医院,医生赶紧给我打针,给我照X光,结果什么事情都没有,血管很好。我问为什么会痛,医生说也许是肌肉抽搐导致心脏痛,有可能这就叫真的“心痛”。
倪匡说完哈哈大笑,继而转头唤了声左手边的倪太:“对吧妹妹猪?”倪太莞尔一笑,并未接话,显然习惯了倪匡的这种“肉麻”。
此刻的倪匡已过八旬,我们在香港一家酒楼用餐。采访接近尾声,他突然来了这么一段自白,让我眼角一湿,险些失态。
之前的近两小时中,我一直追问着他的创作生涯、江湖地位、传奇经历,期望烘托出这位曾纵酒狂歌,快意恩仇的传奇人物,但这最后关头却产生了一种前功尽弃的惭愧感。
落入耄耋之身的他,每日所念所思,不过是结发老妻,不过是能朵颐天下美味无碍健康,不过是身体平顺不用吃三种降压药。而对往昔那些戎马倥偬的畅所欲言,无非是他深谙大众想要的唏嘘和噱头,大大方方配合罢了。
倪匡的标签数不胜数,每一份都名至实归:香港四大才子之一、华语科幻鼻祖、武侠作家、获电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的电影人、风流成性的浪子……
而盘桓在他身边的至亲挚友,几乎囊括港台文化盛世时期的人物:金庸、黄霑、蔡澜、亦舒、三毛、古龙、张彻、胡金铨。和金庸的亦师亦友,和黄霑蔡澜的《今夜不设防》,和古龙三毛的“生死之约”,排列组合,段段惊心,件件佳话。
金庸说他:“无穷的宇宙,无尽的时空,无限的可能,与无常的人生之间的永恒矛盾, 从这颗脑袋中编织出来。”
蔡澜评论他:“倪匡不是人,是外星人,他的脑筋很灵活,他想的东西都很稀奇和古怪,所以跟他讲话非常愉快,我们常常哈哈大笑。”
说倪匡是个作家,已经不足以概括其身份。作为一个“有汉字以来写字最多”的人,他写科幻、奇情、侦探、神怪、推理、文艺、杂文、散文评论、剧本,甚至还有养鱼心得,贝壳论文,全都似模似样,有板有眼。他就像一只巨型八爪鱼,每一道伸出的触角都遒劲有力。让人不知如何下笔,才能稍入皮毛。
在倪匡最著名的武侠小说《六指琴魔》里,最后居功弑魔,成为武林新泰斗的是飞燕门女少侠端木红,曾误吃“至阴至寒的尸蹩内丹”,后又吞下了“至阳至刚的蓝田玉石”,两股内力交会融合,才能“打通生死玄关,从此独步武林,天下无双”。
而倪匡的那些南辕北辙的矛盾,也相互辉映,成就了一个“外星人”倪匡。
2016年,与倪太合影。
在乎不在乎
倪匡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精力过人的他,曾经过“HI-FI时代、养鱼时代、贝壳时代”。每一份爱好都当术业专攻,潜心钻研,甚至出书,可一旦绝念放弃,便尽数送人,毫不留恋。
有段时间他迷上了养鱼,给自己取个笔名叫“九缸居士”,以养鱼心得针砭时事。他家中的硕大精致的鱼缸可不止九个,一共二十个,宛如私家海洋馆。在美国时,倪匡更是购置了三个鱼缸专门养水草。
他养鱼不但量大,还品类繁多,出奇制胜。他养过食人鱼,但凡有小孩子去他家,必定从冰箱拿出一只鸡腿,用绳子绑在鸡腿上现场表演“瞬间白骨”,小朋友们拍手叫好,倪太则大怒。
儿子倪震小时候调皮,把玻璃桌跳碎,被碎玻璃夹掉一块肉。倪匡不去查看儿子是否安好,转身就把那块肉放进食人鱼缸。“我想看看它们到底吃不吃人肉”。
如此走火入魔,一朝兴趣全失,就毫无眷恋转赠亲友,还担保亲自送上门。朋友们却摇头摆手无情拒绝。倪匡长叹“人情之薄,可叹也。”蔡澜听罢揶揄他:“结束女朋友时代的时候不见你那么大方。”
对于自己的作品,他也持同样态度,一旦写完从不更改,卖出版权从不过问,多年高产从不留底。好友蔡澜曾问他要几本早年的散文,他说早就全部送人了。出他散文的香港某出版社,曾通知他说,还剩下60几本,如果再卖不掉,就要把书毁掉,不过可以三折卖给他。倪匡哈哈大笑,“别人都不要看,我自己看来干什么?还要卖给我,真是匪夷所思。”
真正匪夷所思的是,听闻我提及卫斯理系列即将在内地开拍,他面露犹疑。在这个IP独尊的时代,倪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影视版权在哪里,只把这件事委托给好友,卖给了谁,版税几何,他毫不在乎。
他说网上到处都能免费看到自己的作品集。“好几个网站,还给我排序,还有八部伪作!”提到这件事,倪匡居然兴奋不已,“伪作写得很好。年轻人有那么好的才能不自己去写,要去写卫斯理的伪作,太可惜了!卿本佳人,何必去冒牌别人去写小说呢?”
一丝愤懑都无,全然是惜才之色。
他也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我委婉提出,在许多网友看来,他的“科幻小说”更接近“玄幻文学”,“就像某些气功大师引用量子力学解释自己发功一样。”,也有人觉得与伊恩·佛莱明的007系列、日本田中芳树的传奇小说类似。不少读者还专门质疑过书里的科学成分,在论坛上吵得天翻地覆。
他听完哈哈大笑说“他们说我的小说不是科幻,我也不追究,我只懂得写好看的小说。”这不禁让人想起他自传《哈哈哈哈》里提到的一段往事:
当年《地心洪炉》在《明报》连载,有一段讲卫斯理从飞机上掉下南极,饥寒交迫,见一只白熊跑来,便把它杀了,剥皮取暖,吃肉充饥。有读者来信骂倪匡:“南极没有白熊! 南极只有企鹅!”
从来不理读者的倪匡漠视之。结果这位读者每天一封信,越写越长,说他不负责任,要他解释,否则再写下去就是厚颜无耻。 倪匡很火,在原本250字的专栏上,用大字体只写了两句:“ XX 先生: 一、南极没有白熊; 二、世上也没有卫斯理。”
金庸也出来瞎搅和:“原来南极是有白熊的,现在没有,因为给卫斯理杀掉了。”那个读者气得吐血,最后一次来信,只写着两个大字,“无赖!”
但他其实也在乎。他告诉我,“几代人在看我的书,现在还有十几岁的小孩追上来找我签名。”
在铜锣湾世贸中心四楼,倪匡吃了晚饭步出餐厅,门口等位的一圈年轻人认出倪匡,欢呼雀跃,拿出相机要与他合影。倪匡笑眯眯地说:“合影可以,你们是否真的看过我的书啊?”一个男孩随即从背包取出倪匡新版小说:刚刚从书店买的,正好求得签名。
拍摄于美国三藩市居所的工作室,当时约60岁,身体健康,心情饱满。 供图/香港明报出版社
随意不随意
采访结束后需要拍照,倪匡拄起拐杖,笑眯眯地说,“早知道要拍照,就整理下仪容了。”
他那天穿着一条扎眼的宽大深蓝色睡裤,配套的睡衣外面,随意地套了件浅蓝色长袖衬衫,再外面是米色的确良背心。这让人想起他定居美国时,金庸和蔡澜去看望,他也穿着一条“浅红色格子,布料带着绒质,皱得一塌糊涂”的睡裤。倪匡似乎总是视肉身为麻烦。
尽管已吃遍天下,倪匡仍认为天底下最好吃的,是叉烧饭,他年轻时从内蒙古一路颠沛流离,偷渡到香港,第一餐吃的就是“油汪汪香喷喷的叉烧饭”。几十年后,早已脱离穷困潦倒的他,看到热腾腾的白米饭依旧就心生富足之感。
这种把人生阅历掺进味蕾的饮食审美,让倪匡对吃充满宽容和振奋。采访当晚,每上一道菜,他都点评两句,多数是“好吃得不得了!”一道咸骨芥菜汤,他再三和服务员确认,能否把剩下的全数打包回家。那条特地为他点的苏眉鱼,更是向倪太“焚身推荐”。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失眠抑郁,上山下乡时,抓到只老鼠吃就是人间美事。”二十来岁时,倪匡被派到人迹罕至的内蒙古草原,孤寂中寻乐,让自己的狗和草原狼配种,生了四只凶悍的小狼狗,结果把视察的领导咬伤了,结下了梁子。
后来遇到暴雪,取暖的煤运不过来,他又把河边小木桥劈柴暖炕自救。本来打算开春再建造。没想到“破坏公共交通”的反革命罪行扣下来,只能将自己的档案一把火烧光,骑着一匹老马,再胡乱扒上一辆火车,一路南逃到上海,再偷渡去了香港。
刚到香港,倪匡做一天两毛七日薪的建筑工人,下班后躺在维多利亚公园的草地上,看蓝天白云,想着“若能在香港过10年自由生活,就已经很开心了。”
闲暇他看工友读报津津有味,扫了一眼那连载小说,扬言“这个我也会写嘛”。于是真的写了一篇写土地改革的《活埋》,成功发表,拿到了90块港币稿费。从1957年的《活埋》开始,倪匡从未被退稿。稿酬也从90块升到500块,再到后来无人能及的天价。
22岁前颠沛流离的经历,给倪匡留下诸多后遗症,比如他始终没有方向感,需要戴有指南针的手表;比如他从来都以“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的态度俯瞰生命。
四十岁时,“卫斯理之父”生日时自撰对联:“年逾不惑,不文不武,不知算什么;时已无多,无欲无求,无非是这样”。
到了73岁,他又作词自嘲:居然捱过七十三,万千千山睇到残,日头拥被傚宰予,晚间饮宴唔买单。人生如梦总要醒,大智若愚弹当赞。有料不作亏心文,没气再唱莫等闲。
但在写作上,他的勤奋又无人能及。他当年自称 “自有人类以来,汉字写得最多的人”。有几年时间,他一天写2万字,同时为12家报纸写长篇连载,从不拖稿。一本10万字的小说,10天杀青。他说这叫“专业操守”。一夜花天酒地,翌日醒来,头痛欲裂也要撑着写。
当年《明报》把一捆捆的稿纸送到他家,一直堆到天花板。倪震去国外读两三年书,回来那一屋子的稿纸已然殆尽。硬生生在百花齐放的香港武侠小说时代,另辟了一条科幻奇情的蹊径。
剧本创作也如此。邵氏400多部武侠剧本,有261部是他撰写。加上台湾、东南亚其他电影公司慕名而求的,因为合同问题未拍摄的,总共561个之多。倪匡写剧本速度令人咋舌,三天就能完结,曾被制作方质疑快工出糙活,后来他坚决捂到一星期再交货。
《铁齿铜牙纪晓岚》的编剧陈文贵曾回忆:“当年我进邵氏当编剧,有职员告诉我,倪匡每天上班,打开抽屉甲写甲剧本,一小时后打开抽屉乙写乙剧本,据说那桌子有八个抽屉”。
倪匡的多产,似乎只能用“天赋”来解释。早年辍学北上的他,只有初中学历。后来他参加台北的文学座谈会,与好友三毛相邻而坐,与会者都是镶金边的硕博。临到倪匡自我介绍说只有初中学历时,台下一片哗然。三毛理直气壮地接话“我小学毕业”,两位好友相视莞尔。
但倪匡却把这种“天赋”,归结为愚笨造成的无可奈何 :“我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其他的工作能力都没有,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很笨的一个人,什么都不会。”
1959年,买了自动相机,抓倪太在家中自拍。倪太身着睡衣,有些羞涩。供图/香港明报出版社
宿命不宿命
倪匡是基督教徒,又对佛教颇有研究,作品里有很多轮回、因果的故事结构。他的武侠科幻多是泛灵论的,猿猴蟒蛇都有灵性,可与人为伴。他又是一个宿命论者,认为每个人的剧本都是由基因谱写好。“好孩子宠不坏,坏孩子教不好。”
在他看来,抽烟喝酒,爱好职业,一饭一蔬都有其配额。配额到了,顺之了结。
倪匡从16岁开始吸烟,有35岁烟龄,家里伸手可及的地方都有烟灰缸,甚至连“刷牙都在抽烟”。有一天他突然感受到上帝给他的信息:“你吸烟的配额用完了,可以不吸了。”懵懵懂懂连续听到三次后,倪匡恍然大悟:他一定是犯了什么罪,被判了35年烟瘾,现在刑期已满,可以释放了。从此他再没吸过烟。
倪匡也曾嗜酒如命,说世间最好的酒叫“再来一杯”,规劝别人空腹喝酒会伤身时,他的建议是“先来几杯啤酒打打底”。他的好酒量始于16岁被派到江苏双沟镇驻守时,当地白酒历史悠久,窖香浓郁。倪匡每天把酒坊赠送的白酒当水喝,练就了千杯不醉之身。
采访当天,我将托人找来的两瓶双沟相赠。他见到感慨万千,说拿回去做个青春的纪念。转头却只向服务员要了一瓶“青岛”啤酒。他说喝酒配额也被上帝收回了,只剩下15%,偶尔喝点好酒。
本职写作也如是。2004年他突然感到字句困顿,灵感殆尽,磕磕碰碰完成后,甚不满意,索性把书名改成《只限老友》,怕读者“读了以后骂娘”。这也是横行几十年的《卫斯理》系列的第143本,温宝裕以“消减大量人口以拯救地球”之名,邀请卫斯理和一众主角离开地球。从此卫斯理隐遁在宇宙中的光怪陆离,无人得知。倪匡也“随遇而安,斯真隐矣”,47年写作生涯自此封笔。
生性洒脱不羁的他,即便与喜爱攀高踩低的港媒斗智斗勇几十年,也鲜有负面新闻。1992年,他从三藩市搬回香港时,狗仔队如影随形,他索性坐上采访车,让他们送去目的地。“我不用搭车,他们也不用苦苦跟踪,车上就问完了,一举两得”。采访中他看出我的紧张,还好意提点:“你采访我,抓住一点就可以了,全部要问就难写了”。语罢哈哈大笑。
但当我就他传记里的事情确认真相时,他又露出狡黠一面:“我的话你都信?亲口所说也不算,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写小说的人就是不断地在撒谎啊。”他赫然举好友三毛的例子:“你认为荷西是真的吗?人家是写小说的啊!”我惶然失措,再三追问,他又露出了狡黠顽皮的笑容:我不知道真假,她写得太真啦。
他安然于自己的命运,脑洞却并不因此关闭。他慎之又慎地告诉我,这个宇宙一定有外星人。“人类也一定是从外星来的,因为人类有几万年没有化石,而且到现在都没有适应地球的气候。”
说完他又指着桌上的酒杯,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这个酒杯不是酒杯,它有四条腿,正在爬。我大惊失色,他哈哈大笑:“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大脑视觉神经决定的,大脑有局限性,所以眼见并不为实,科学也是人为的,所以无论科学家再怎么辟谣,宇宙中一定有外星人。”
他最喜爱的自己作品是卫斯理系列的《头发》,在这本小说里,人类因为傲慢、妒忌、暴怒、懒惰、贪婪、饕餮、色欲等罪孽,被母星格式化记忆和高功能,流放到地球。母星同时还派遣了四个守卫来看护引导人类,看几百年后的人类后代,能否演化回真善美,再次回到母星。这四个人就是:耶稣、释迦牟尼、穆罕默德、老子。
倪匡大约22岁时摄于《真报》编辑部的照片。供图/香港明报出版社
新潮老古董
倪匡的作品有个共性,无论是科幻还是武侠,即使主角不是女人,也总会把男主角写得怯懦鲁莽,身边放一位心智颇高的女人来主持大局,推动情节。
“女人就是比男人好啊,历史上有极度混蛋的男人,没有极度混蛋的女人。”倪匡说起女人,脸上流淌着柔情似水。
倪匡对女人的推崇,首先在其母性,“女人光是生孩子这件事就非常了不起,一个人变两个人,魔术都做不到啊。”他对女性美的定义为温柔:“女性美之中,温柔占极重的比例。温柔的女性让男人如沐春风;不温柔的女人,会令男人如坐针毡。”
他心中最理想妻子的典型,是《鹿鼎记》里的双儿。玲珑剔透,娴静温顺。也难怪他在帮金庸代笔期间,一上来就把阿紫的双眼写瞎了,只因为觉得这女孩“实在讨厌”。
从这两点看来,他的两性观着实传统。我们讨论起现代女性越发独立时,倪匡评价:“这只是历史的波动,女人很快就会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过于追寻独立的结果就是,男人会越来越不爱女人。”语罢也许觉得过于露骨,加了一句自嘲:女人独立也不能忘记家庭,我是很老派的人,差不多是清朝时候的人啦。
这样一个“差不多清朝”的人,手机用的是最老的直板机。他留了电话给我,嘱咐我不要发短信、微信、whatsapp,说不会使用。我笑说没关系,我可以发邮件,您不是已经进入“电脑时代”了吗。
倪匡和倪太在1992年飞去美国三藩市定居,做了14年山中宰相。他从未曾起念近处游玩,唯一的出行,就是驾驶一辆美国残疾人三轮车,去菜场买食材。
在美国的宅男时光里,倪匡每天除了悉心烹制一日三餐,就是摆花弄鱼,间闲写作,自称“三艺老人”:“厨艺第一,园艺第二,文艺第三”。家中的四个冰箱都满满当当装满食材,他还要求倪太给他买一个棺材大的冷冻箱——倪家约法三章,倪匡的稿费和倪太一人一半,去美国前,倪匡的那一半花天酒地千金散尽,所有支出自然都要得到倪太的审批。
倪太拒绝了倪匡的请求:“我当然不肯,你怎么知道他有一天发起神经来,不会自己躺进去。”
“三艺老人”就在美国,学会了用电脑看新闻,写作、回邮件。
倪匡对电脑等一切现代科技向来排斥,不屑摆弄。他听收音机,要听五个台,就让倪震买五个收音机固定好频道,打开对应的收音机即可。《卫斯理》系列里的《玩具》《圈套》两本书,就讲述了一个未来世界,智能机器人统治地球,把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故事。倪匡对智能机械始终心有戚戚焉。
一次倪太从香港省亲回美国,带了一个手提电脑回来,倪匡大惊“按了几下,什么东西都找出来,我和我女儿都给她吓得一跳,大叫电脑怪妻!”
在美国不用争分夺秒写稿,足不出户多了闲暇,他又念及香港的一切,无奈之下向“电脑怪妻”学习用电脑浏览网页,大惊 “太神奇了!”又因时差,比香港早半天读到《苹果日报》,向蔡澜洋洋得意炫耀。
在华人电脑专家粉丝的帮助下,他还学会了声控写作。每天勤加练习,不断加新词语存储,最后电脑已经不能识别标准国语,已然习惯了倪匡的风味国语。学会声控写作后,他得瑟的方式是取人名不再从简,越复杂越过瘾,从前手写越简单越省事,人物名字都叫“王一中、丁一山”,现在电脑代笔,就成了“銮銮”之类。
采访中,他吐槽看不懂现在的粉丝电影、心灵鸡汤。“我最不喜欢心灵鸡汤,那么幼稚的内容,是小学生看的,没道理成年人爱看。心灵鸡汤对人一点帮助都没有,全是无病呻吟。它改变不了一个坏人,培养不出一个好人。每个人的好坏都是基因决定好的。”
说到流行的“小鲜肉”,他说不男不女那都是“屁精”,嫌说得不够凶猛,又用粤语形容“屎忽鬼”。
聊到后来,我忍不住问:“您现在还写书吗?听说您完全不参与版权管理,会不会影响生活水平?”
他回答:“现在不写了,现在没人看书了,看书也不买。靠从前的版税,半年下来不够付外佣一个月工资。但我写了几十年稿,赚了很多稿费,够我们俩用了。
老年生活简单,没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小孩子才会有购买欲。我们现在吃药的钱比吃饭的钱多。今天下午才看完医生,医生连什么病都不知道,说切一块去查查,我说不要切了,我那么老了,查出来不治之症,也不会医。人最圆满就是醉生梦死,我现在听到哪个人坐在沙发上睡着猝死,不知道多羡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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