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江湖再见”，王家卫这部剧与过往作品一脉相承

2023年12月27日，上证指数跌破3000点后，罕见开启了“三连涨”。

那日，上海籍演员胡歌新剧《繁花》开播，剧中他饰演一个炒股高手。

时间拨回到2005年，胡歌的《仙剑奇侠传》播出，当时，A股从998点一路涨到了2007年的6124。2015年，胡歌主演的《伪装者》和《琅琊榜》先后问世，那一年，发生了两件事：

A股恰逢近十年的牛市，《繁花》获得第九届茅盾文学奖。

也在2015年，王家卫在和原作者金宇澄多次会面后，确认对《繁花》进行影视化改编。

8年后的2024年1月10日，剧集版《繁花》大结局的第二天，A股三大指数集体低开，绿油油一片，而上证指数开盘跌6.27点，跌幅为0.22%，报2886.98点。

A股绿了，《繁花》火了。

身在股海的你我，尽管被套牢，能不能像汪小姐说得那样潇洒：

江湖再见。

看懂了这四个字，其实，你就能够理解王家卫的《繁花》了。

-看懂家卫-

大结局了，盖棺论定地说——

《繁花》绝对是一部制作精良的剧集，即便达不到国剧天花板，但也可以摸到吊顶了。情节没有大问题，尽管脱离了王家卫一贯意识流风格，却也能自洽。特别是视觉上，光影闪现之间，王家卫风格又无处不在，美学特征上，延续了“王家味”。

不过，一片溢美之词声中，也有批评的声音，看看这些自媒体标题，个顶个的吸睛：

“色调阴暗剧情拖沓油腻，胡歌难救王家卫……”

“最装导演碰上最装男演员，开播遭差评……”

“王家卫，别炫耀镜头了，你还是拍电影去吧，电视剧不适合你……”

“不如交给正午阳光拍，起码不至于变成music video……”

在一些短视频平台，某些粉丝不多的博主，靠骂繁花是“烂片”，吸引了上千条评论。也有网友去街访60后的上海市民，一位阿姨觉得剧情“有点假”。部分博主写出了原因：“不真实，不像90年代上海人的生活。在黄河路一顿饭吃四千块也不现实，当时的上海包分配的高材生一个月才几百块。那个时代最多数的上海人，是挤在弄堂里的，有烟火气的。所以，《繁花》是某些人想象中的上海……”

某些人，自然包括王家卫。

《繁花》到底好不好看，一时间，成为了网友们battle的热点。不过，随着后续剧情的明朗与人物关系的推进。没几天，一些给差评的博主跳出来“自打脸”，吹《繁花》真香。紧接着，1月6日，《繁花》豆瓣开分8.1，过了两天，豆瓣评分上涨到8.2，超过17万人打分，4至5星占比75%，一定程度来说，算得上口碑爆棚。

央视也下场点评：“剧有腔调，不卑不亢的气度，傲而不骄的气质。”画风也逐渐转变为，大家纷纷为《繁花》的差评破案——

墨镜王的叙事风格有审美门槛？触碰了资本利益？不同圈层无法共鸣？

深的浅的，各抒己见。

辛芷蕾的美貌、唐嫣演技逆袭、胡歌的老婆客串、济公本尊出演、王家卫折磨演员……各类关于《繁花》的话题，不断登上热搜。顺带着把和平饭店、裁缝铺子、至真园原型餐馆等商家一起带火，成为了网红打卡地。

《繁花》的留白和“不响”，一时间，在多维度炸翻了。

从剧情、人物、画面、光影、配乐、彩蛋、细节等多角度，不断被深挖。围观人群多样，从经济学者、股吧高手到书法家、业内大导、演员、网红，以及各行各业普通老百姓，都从自己的认知维度切入，细品《繁花》。

一直以来，被嘲“看不懂”的王家卫，这次反而用《繁花》，打开了无数切口。大家各自拿着显微镜，在舒适圈的切面放大，都能酣畅淋漓的说上几句——但要说“难看”或者是“烂剧”，当然是不客观的。

而各类行业媒体，都在“蹭声量”，就像“吴晓波频道”，发文说，A先生曾出现在《大败局》一书中——这是吴晓波本人自己20多年的畅销书；而上海证券报，也欣喜地说，剧中的“浦江证券报”原型，就是它自己。

从这个角度来说，《繁花》破圈了。

-江湖再见-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句话，是王家卫过往电影作品的永恒主题。从1988年的《旺角卡门》，到1990年的《阿飞正传》，再到1994年的《东邪西毒》，又到2013年的《一代宗师》，都表现了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

而更早之前的1987年，王家卫仅仅担纲编剧的《江湖龙虎斗》（周润发主演），则是他最早进入影视圈的切口（第二年，他就晋身为导演行列）。“江湖”二字，对这位后来一直戴着墨镜“行走影视江湖”的文艺片导演而言，其实是初心。

所以，当看到汪小姐对范总说“江湖再见”时，作为观者，忽然，豁然开朗了——用江湖术语说，就是“打通了任督二脉”。

毋庸置疑，“江湖再见”就是本剧的戏眼。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代的“武林”，就相当于现在的“股市”。当阿宝进入股市这个江湖，从菜鸟，到绝顶高手，最终，又归隐乡野。不可不说，这是王家卫式的一贯结局。

他镜头下的人物，从来都是不恋战的。

《阿飞正传》的结尾，梁朝伟坐在床上，穿一身整齐西装，认真修剪指甲；他慢慢地把桌上的东西装进口袋，香烟，打火机，扑克牌，手帕，以及，一叠钱。然后，梳了头，走出房间。黑幕。

这个结尾，与剧版《繁花》中宝总拉着行李箱从和平饭店里离开，看上去完全一样；而这个结尾，也是小说繁花的开头。

《一代宗师》里，末段，宫二叶先生相对而坐，无话，饮了杯茶，分别离开，各有归宿。

所以，《繁花》里的宝总，总归是要离开江湖的。只不过，不同于《阿飞正传》里旭仔（张国荣饰演‍）那段著名的台词：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只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飞累了就睡在风里，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死亡的时候。”

最终，宝总选择了土地，一片后来成为天价的农田。

如果说，没有鸟的脚，是一种遗憾，那么，在《繁花》剧末选择种花的阿宝，或许，正是王家卫对于旭仔归宿的校正。

“世界上，唯有土地与明天同在。”

因而，尽管王家卫转型拍剧，但他的主题内核，却一脉相承。

他，还是那个王家卫。

-慢和等待-

当短剧成为风口，当观众习惯了倍速，当短平快成为了大众审美的当下，一部三十集的电视剧要立马吸引观众，方法不是没有。

但，王家卫在乎吗？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墨镜王出道时，香港的电影产业已经极为成熟，甚至“以快为功”。杜琪峰的《枪火》19天拍完，被奉为经典之一。《家有喜事1992》13天杀青，还是当年香港十大卖座影片。彼时，王家卫正在拍《东邪西毒》，两年了还没拍完，投资人心中一紧。刘镇伟江湖救急，带着原班人马，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拍完了《东成西就》，斩获了两千多万的票房。而制作成本高达两千多万的《东邪西毒》，却仅仅收获了九百多万票房。

早在1990年，王家卫拍摄《阿飞正传》时，投资人就曾赔得倾家荡产。很多香港电影人，都不敢再用王家卫。但墨镜王，却凭《阿飞正传》，拿到了第十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导演奖，《东邪西毒》也获得了最佳导演、编剧的提名。在商业与艺术之间，墨镜王似乎一直成就的都是自己，以及演员。

从时间维度来说，王家卫三年拍完了三十集的《繁花》，已经算快了。但从《繁花》上映后的宣传侧来看，“慢”已然从槽点成了卖点。

“辛芷蕾杀青了四次，到最后演员不相信自己要杀青了，总觉得要拍一辈子。”

“没有人能笑着从王家卫的戏下走出来。”

胡歌在采访时提到，拍摄《繁花》时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都令人感到无比疲惫。唐嫣为了《繁花》三年没接其他戏，结果一场戏拍了86遍才通过。过往以“一遍过”自豪的上海老戏骨们，也直言挺不住。

“明天的他总是比今天更加精彩”，王家卫无剧本式、想到什么拍什么的做派，多年前曾逼哭过梁朝伟。去年，也差点磨疯了胡歌。

谁能想到，王家卫在刚出道时，曾在TVB学过一段时间编剧。也就是说，墨镜王其实是懂讲故事的方法论。不过，从他很快地从无线离开，就知道墨镜王不屑玩套路。

最终，不玩套路的王家卫，也确实自成一派。他只拍自己想拍的题材，且用自己的方式。

而那些被王家卫逼疯魔的演员，大多都成了影帝影后。

王家卫确实用时间和经典，证明了自己。

《繁花》是否会成为经典？

已经功成名就的他，或许，不在乎。作为上海人，王家卫只是想拍一点家乡记忆。

为什么拍了三年？2022年，视觉总监鲍德熹一语道破天机：

王导太“任性”。

为了把每集拍成50分钟的大电影，观众只能伸长了脖子静静等待；为了重现黄河路，在上海影视乐园（即车墩影视基地）为《繁花》1:1搭建主场景；为了展现人物的最佳光影，单机位拍摄；为了还原老上海，多方征集老物件；为了“找感觉”，“再来一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些，都是《繁花》的口碑日渐明朗后，大众对于他慢工出细活的多方解读。

早年，章子怡在接受采访时就曾解读过王家卫的慢——他要的东西太多。梁朝伟说，王家卫拍电影不会出卖演员。

《繁花》播出后，香港的快手名导王晶，投来了羡慕的神情。他也希望有机会“只拍自己喜欢的风格”，不用考虑利润的问题。

在香港，王晶以快著称，特别在90年代最高峰时，一个月就能搞定一部，至今，已导过超200部的电影。而王家卫出道至今，亦不过十部。

尽管王晶自嘲快70“太老了”，可能今后没啥机会。但事实上，他也仅比王家卫大三岁。《繁花》中的“爷叔”扮演者游本昌，今年91岁了。

年龄，其实从来不是束缚。

从根本上来说，是每位导演所选择的道路，本质上是不同的。

“我希望每部电影都达到极致，得以真正渡人到彼岸。”

不可复制，王家卫才能成为神话。

王家卫的“等”，其实就是对内容的极致诚意。

就像A股，拿得住，才能笑傲江湖。

-降维打击-

不少观点认为，《繁花》的播出，对于目前的电视剧市场来说，是降维打击。网友们从叙事结构、打光技巧、演员演技等多角度切口，对比了《繁花》和多部爆款剧。虽无意拉踩，但差距不小。

其实，这样的对比，倒也大可不必。毕竟目前的电视剧市场，早就形成一套工业化模式，三个月拍一部戏已经是常态。

而像王家卫那样，挑选自己喜欢的题材，给时间让演员入戏，搭实景让故事真实，大师级打光与运镜……对于很多影视行业从业者来说，都极为奢侈。大家也许都像王晶导演一样，羡慕着王家卫。

但把时间调回到上个世纪，似乎又不难。1982年版的《西游记》，导演走遍全国，拍摄6年终成经典。1987版《红楼梦》，前后拍摄持续了四年多，演员们熟读红楼、走进红楼、最终成就经典。也是在那个时期，一大批经典电视剧，成为了八零、九零后们的童年回忆。

无独有偶，电影人杀入剧集领域，正在成为一种风潮。

冯小刚2023年推出了不怎么响的《回响》，张艺谋宣布要拍剧版《英雄联盟》；而凭借着《我不是药神》晋升一线电影导演的文牧野，监制了电视剧《似火流年》，豆瓣得分8.1；陆川导演、编剧的电视剧《非凡医者》和《似火流年》同日开播，豆瓣得分7.2……

越来越多的剧集，开始运用电影的拍摄手法和管理流程进行制作。站在行业角度来看，用“降维打击”一词，不为过。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长视频平台争夺用户，再度内卷的体现。《繁花》播出后，腾讯视频站内评分9.4，最高热度值破三万。如果说，2023年长视频的竞争是由爱奇艺的《狂飙》掀起的，那么，《繁花》可以算得上是2024年的竞争起点。

「文娱春秋」曾在《长视频十年江湖史》一文中分析过当前的竞争态势，长视频江湖已经形成了腾讯视频和爱奇艺“双雄争霸”的格局。且结合会员数量、盈利水平、头部聚集量等多维度来看，得出了腾讯视频，目前处于流媒体江湖霸主地位的结论。

《繁花》的播出，无疑让腾讯视频在一号位上坐得更稳。

不过，未到终局焉知输赢。2024年的开门红，也许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上有电影圈的降维打击，下有短剧追兵的极限拉扯，对于长视频领域来说，“夹心饼干”将成为常态。

谁能最终赢得市场、赢得用户？

也许就像《繁花》中说的那样：

“市场永远是对的，错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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