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振华在乒乓球队时的那些段子到底有几个是真的?

发布时间：2024-12-18 11:13

1978年，一个江苏小伙子背着行李，到国家队报到。

这个当时有点愣头愣脑的年轻人打起球来一往无前，每得一分振臂呼喊，捡球恨不得绕场跑上一圈，看着精力无穷。当时是国家体委副主席的徐寅生和国家队教练李富荣对这个小伙子很有些期待。

徐寅生听说这小伙子从小跑得快，跳得远，身体素质拔群，不到10岁就是小学的赛跑冠军；后来迷上打球进了少体校，四个月之后全市冠军，12岁进省队，不到16岁就成为省队主力，很有些天赋。

李富荣对他的期待则在另一方面：小伙子的打法特殊，左手横拍，之前一直是削球打法。一年之前年才改成进攻风格。这个猛张飞一样的少年改了打法一年之内成绩大幅上升，拿到全国分区冠军，进了国家队。虽然不再是削球，但是他保持了前辈梁戈亮、黄亮的那种倒板发球技术，自成一派。队伍需要新人新打法，他正是队里需要的新鲜血液。

1981年，世界锦标赛团体赛决赛，小伙子被派上阵对阵匈牙利名将盖尔盖伊。匈牙利队也是一时之雄，两年前的平壤世锦赛战胜中国队，小伙子的前辈梁戈亮黄亮没能战胜对手，现在他自己被徐寅生和李富荣寄予厚望，挑卫冕冠军。

当时团体赛赛制九盘五胜，每一盘三局两胜。之前双方各胜一局，决胜局15:15，小伙子球拍转动不休，两面都是黑色，以当时电视分辨率，连观众大概也猜不出是哪面。

第一个发球，盖尔盖伊手臂猛抬，结果拉半出台球直接落到了自己这边球台上；

第二个发球，盖尔盖伊搓长，被小伙子扬手冲了一板；

第三个发球，盖尔盖伊仍然半出台接发球没拉过网；

第四个发球，仍然判断失误，直接拉到了网子根上；

第五个发球之前，盖尔盖伊已经肉眼可见的呼吸加速，几乎气急败坏。果然，接发球赌气发力猛冲，结果比之前稍好，终于击中球网，球出界失分；

中国队连拿五分，手握盘点。

按常理说，21分年代一人五个发球，打对手5:0，4:1家常便饭，甚至有3:2实际上自己输的说法；但令盖尔盖伊恼火的是，对手的发球实际上落点完全没变化，五分球中只有一分球是对手打上，剩下都是自己拉丢。

换句话说，五个发球他实际全部判断失误，或者说，五个发球全部猜错。

接下来盖尔盖伊的发球，其实小伙子接发球质量稀松，出台而且半高，但是之前连续猜错五次的盖尔盖伊直接手一扬，出界。

连得6分，分头一丝不乱的小伙子为中国队拿下一分。81年世锦赛，中国队5:2成功复仇匈牙利，获得男团冠军。

这小伙子当然就是蔡振华。

只看刚才说的，很容易觉得蔡局长当年满脑子主意，思路灵活，算计深沉。这么想情有可原：左手打法，两面性能相反，一样颜色的球拍，还倒拍发球，最后不得不让国际乒联修改了规则（老外称蔡振华的球拍为“魔杖”，管老蔡叫“魔法师”），怎么看都是心计很深的人物。他的弟子刘国梁也是这样的角色；而他后来又从政，似乎也用得着这些。

偏偏这些不都是真的。

现实往往并不那么精巧，有些事情后来发生，并不一定之前就有预兆。

蔡振华运动员时期，其实打球风格勇猛，进攻凶狠，性格好斗又调皮捣蛋，跟同批的施之皓曹燕华关系不错，打牌烫头不服管理半夜聊天，白天经常迟到—— 说这是刘国梁的师傅八竿子打不着，说是陈玘家的亲戚我绝对相信：一样的左手风格，一样板斧开路的打法，一样的讲义气捣蛋没完。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之类，边都不搭。

如果说让陈玘听话的方式是养猪，让蔡振华听话的方式则是——让他当队长。当时的教练许绍发不得已出此下策，谁知道一夜之间江南帮的小大哥马上分头铁打不乱，纤尘不染，服从纪律以身作则——当时的小蔡大概也是好面子，成了队长也不再好混不吝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传闻都是假的。

蔡振华确实破天荒的用了一块两面黑色一面防弧，一面反胶的球拍。当时防弧胶皮刚刚出现，弹性很差没有摩擦力，用来做削球的反手可以控制对手弧圈球的旋转。蔡振华进省队不久改了进攻打法，但拍子没换，觉得顺手。这其中原因，或许并不因为他打球灵活或者变化丰富，可能正因为打法过于简单。

7，80年代的乒乓球，弧圈技术已经不新鲜，但是技术远不如现在细腻。蔡振华大概是因为半路出家的缘故，本质上是一个单面打法，主要特长都集中在正手进攻；反手主要是防御变化，思路上和直板区别不大；现在看来横板进攻打法的基础——正反手左右摆速蔡指导当年其实相当不拿手，一形成相持，球到反手很难保持连续攻势，索性是用防弧胶皮贴一下，形成落点长短，速度快慢的节奏变化。

也正因为其实前几下技术比较粗糙，于是两面都是黑色胶皮，台面下倒拍发球的猫腻就成为了某种必须——蔡局长当年发球其实只有一个转不转配合一个长球，剩下的变化都在发球之前的倒拍和跺脚上了。不然发球没有威胁，没办法为拿手的正手进攻创造机会。

虽然两面倒板的作风讲出来显得欠磊落，不过在那是个蓝色绿色胶皮乒乓球拍经常出现，大家发球按照今天标准各个个合力的年代，只能说规则的完善在那个年代是必须的；更何况，蔡振华虽然单打没能登顶，但是成绩单并不算难看——

1981，83两届世锦赛单打亚军，都输给了郭跃华；

1981，83世锦赛团体冠军；

1985年临近退役，和曹燕华配合，世锦赛混合双打冠军。

常有人说蔡振华24岁就退役，是因为国际乒联制定了球拍颜色的规定来限制他，但稍微仔细看看的话，或许情况不那么单纯。

蔡振华活跃的年代，身边都是各种未来的乒乓球名人堂级别的人物：

师兄郭跃华，师弟江嘉良，分别是直板反胶和直板正胶一代巅峰，开宗立派的人物；就连连续五次猜错蔡振华发球的盖尔盖伊，都是都是当之无愧的欧洲乒坛名人堂成员，横板两面弧圈球打法奠基的名将，历史上第一代碳素球拍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至今畅销。

1983年蔡振华最后一次出战世锦赛团体赛，对阵瑞典，对面排出了一个扑克脸的少年，和蔡振华打到30比28落败。后来蔡振华执教中国队，这小伙子就是他的主要课题——小伙儿叫瓦尔德内尔，后边还会提到他。

周围名人堂级别球员众多，他自己风格也相对粗糙，此消彼长，对蔡振华的竞争不利。他打球的风格也很吃身体素质，运动员时期已经有有比较严重的腰伤，80年代不比现在，训练比赛缺乏相应的科学维护。他退役之后到意大利执教时期还做过手术；96年漳州全国锦标赛期间已经是教练的蔡振华还曾腰伤复发，严重到一度可能影响他执教奥运会。

再说，那个年月24岁退役并不算罕见——江嘉良1964年生人，1989年退役，也就25岁而已，还是绝对主力，多次世界冠军。那年月政治环境和现在不同，运动员的命运很大程度上由组织决定，很多事情不由自己。

我有时候觉得，或许在那个娴熟官员形象的背后，蔡振华可能一直是那个敢拼能豁，讲义气的小大哥：精于算计的人，不大可能会在1989年这样的时间点，放弃意大利的生活，回来担任没人愿接的中国国家队教练位置；或许他也不是大家想象的，是一个洞悉这项运动一切秘密的大师——2003年前后，在后来反手技术突飞猛进的关口上，他主张反倒更加强调侧身进攻的使用，其实完全判断错了乒乓球的发展方向——但正因为他是个讲义气的大哥，才能在身边不计资历的提拔一批同道中人，而这些人中，有真正的大师。

1991年6月，当时30岁的蔡振华组建了当时国家队历史上年龄最小，资历最浅的国家队教练班子。

当时在四川的吴敬平一度无法相信自己要去国家队执教——打球时期没有国家队经历，执教期间不是四川队主帅，最后想想国家乒乓球事业遇到困难需要自己，没理由拒绝，他才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二十多年之后，吴敬平作为马琳王皓的主管教练被大家知晓，不久之前还在主管樊振东和许昕，外号“教授”，是圈子里最受尊重的教练之一。

来自江西的尹霄，和蔡振华一起到国家队报到，然后几乎第一时间接手孔令辉刘国梁，将两人前后培养成大满贯。之外他也主管过马文革，刘国正，手下队员前前后后世界冠军二十几次。后来他去在山东鲁能，向国家队输出了一个和蔡振华当年一样不好管理的小年轻，还在这孩子被罚回省的时间里给了他很多帮助——如果你不知道，那小伙子叫张继科。

李晓东已经在蔡振华接手国家队之前已经在国家队任教，两人还因为一些工作上的分歧有些摩擦；不过最终蔡振华拍板，留下李晓东，看中的是他乐于琢磨业务的性子；后者则一路培养出了王涛，王励勤，阎森等等顶尖选手，后来还作为女队教练组长获得2001年世锦赛团体冠军。

从运动员成绩到执教资历，这几位其实当时并没有必然在国家队执教的资本；类似状况的，还有1996年进队的李隼和2002年进队的肖战。前者培养出了女子乒坛邓亚萍之外所有的大满贯，后者将送张继科到了几乎所有的单打的冠军领奖台。

这样的人物，十几年间遇到一两个已经算大幸，何况这些。王涛马文革；孔令辉刘国梁；马琳王励勤王皓；蔡振华1991年组教练班子一共五位，其中三人带出三代中国队王牌之师。

能豁得出去，能给这些人足够的信任，哪怕他们并不是看起来背景最优越的选择，或许这才是当教练的蔡振华的最大才能——他只需要让这些人聚在一起，然后信任他们，自己不想也不用成为其中最出色的。

蔡振华的本事当然并不只在识人上。

现在或许难以想象，但当时男队的情况确实困难：41届男团世锦赛最后排名第七，全队的信心和士气都是历史最低。跟蔡振华打球的80年代不同，90年代的乒乓球气候变了：器材方面快速胶水催动反胶成为乒坛的主流，弧圈球成为了乒乓球的绝对核心技术，欧洲各国好手众多，中国传统颗粒打法日则趋弱势。

手上的牌就这么多，那么这手牌怎么打就是关键。

首先要解决的是牌本身的问题。

蔡振华接手队伍后第一次大赛备战，就提出要送当时头号主力马文革回省：当时离世界杯团体赛还有一个多月，马文革因为受批评心里不服借口身体不好不想打训练比赛，蔡振华当下决定停止马文革训练调整回省。所幸后来马文革幡然悔悟，当时还是少帅的老蔡的威望树了起来：当时没有马文革的国家队是不可能在比赛中出成绩，但是如果这是带队的代价，蔡振华愿意付。

这事相当有老蔡风格，当时还年轻的蔡振华想必骨子里还有带头大哥的血气：本事再大，不愿跟我走的，就请另谋高就。愿意跟我走的，酒肉金银，头衔名誉，大家平分。

老蔡带队伍，管理风格有挺强的时代特色：对违背纪律的事情处罚严厉，对谈恋爱的事情不太姑息，罚款数量尤其可观；对和自己同样江苏出身的诸位尤其严格：无论是现在经常出现在解说席的杨影，还是以前曾下乡喂猪的陈玘，运动员时期都挨罚之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

直到今天，每次他出现在训练馆，运动员们都还要缩缩脖子。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是排阵。

老蔡接手队伍之后，首先靠双打打开局面，但是团体比赛，男队并没有现在的胜算，所以兵行险招并不罕见，尤其对瑞典。

当时瓦尔德内尔已经是大满贯，佩尔森也是世锦赛单打冠军，综合实力领先。这其中，变化繁多的瓦尔德内尔让中国队捉摸不透，教练组为此花尽心思；尹霄坦言，到后来，瓦尔德内尔比赛间歇提袜子，中国队的教练大概都能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中国队统计过，提袜子之后发奔球比例大幅上升。

43届天津世锦赛，瑞典仍然是夺冠热门，卫冕冠军，但对中国队他们有自己的顾虑：中国阵中那个叫刘国梁的，对自己的王牌瓦尔德内尔全胜；上届中国世锦赛团体赛出奇兵用削球打一号抓卡尔松，卡尔松涉险过关，不过这次那个削球选手并不在阵中。

这次比赛老瓦和老佩的状态好于其他人，瑞典队排阵的空间不大。对手那边头号主力马文革之前丢掉两分，按之前中国队的作风决赛不太可能上场，加上在对手主场，肯定会考虑用刘国梁抓老瓦。

算盘如此，瑞典人排了佩尔森打第一第五，老瓦打二四，卡尔松在中间的排阵。

后边的事现在几乎家喻户晓：蔡振华排了马文革王涛丁松的阵容，而瑞典人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之前输两分的马文革被安排在第一场出战，之前半决赛四分之一都没上场的奇兵丁松干净利落的战胜卡尔松，王涛最后一分落地激动到浑身瘫软，蔡振华和全队冲过挡板庆祝胜利的画面一时全国循环播放，无人不知。

回头想，这排阵其实非常微妙：要知道，在那个时间点，用刘国梁去抓老瓦是个更不担风险的选择；但老蔡选择了让年轻人冲单打，老将拼团体，实际上也承受双份的风险：刘国梁上场看起来合理，但年轻人第一次世锦赛决赛上场就打前两号主力，如果输球，对他运动生涯的打击毁灭性的。而最后选择的排阵，实际上做好了瓦尔德内尔必得两分的准备，全部希望都压在吃死瑞典二三号上。

这之后，瑞典人也开始在排阵上琢磨蔡振华的用意了：44届世锦赛，瑞典小组赛输给比利时，八进四提前和中国队遭遇；蔡振华已经在42，43届世锦赛上都用削球手去抓卡尔松，瑞典人对此心知肚明。他们提早到了场馆，发现丁松已经在在早早训练适应场地，于是笃定的排出了凶阵，放佩尔森到第三场抓削球手。

结果中国队的排阵是：孔令辉刘国梁前两场，上一届第五场让佩尔森丢两分的王涛放在第三号。中国队3:1战胜瑞典。

顺便说，丁松也不是唯一一个被蔡振华雪藏到决赛的例子：孔令辉在广岛亚运会上也是一直被压到最后才出场打第三号，在紧张到手抖的情况下战胜李哲成，之后第二年得到了世锦赛和世界杯冠军。

——巧的是，多年之后，蔡振华的徒弟刘国梁对最后时刻临时决定让之前两轮都没出场的年轻人担任第三单打：张继科战胜德国的苏斯，之后第二年得到了世锦赛和世界杯冠军。

或许就像当年李富荣决定让蔡振华们担纲1981年世锦赛团体赛，战胜瑞典一样，从蔡振华自己到孔令辉到张继科，年轻人们在意料之外的时间承担起责任，然后成长，一切仿佛历史传承，轮转不休。

不过坦白说，这种胜负之术，赢得时候固然精彩，但在毕竟不是王道。赌博多了，总有失手：45届中国队丢掉了男团冠军，46届对韩国如履薄冰，都是例子。

但是看客的角度上说，团体赛排阵而言，蔡振华是个出色胜负师，明白风险机遇并存，雷厉风行，吃准的事情很少动摇。以弱胜强的事儿，成了脍炙人口，令人津津乐道。90年代前后，在中国体育圈大放异彩的，往往是这类胜负师——聂卫平也算一例。

44届之后，2000年口上，蔡振华开始不再直接参与指导队员工作；2002年，刘国梁退役，几乎在第二天就从运动员转型为教练员；2004年11月，蔡振华的全职工作变成了乒羽中心主任，2005年被任命为国家体育总局局长助理。

到此，他只会偶尔出现在国家队训练馆了。

这会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蔡振华调离中国国家体育总局、离任体育总局副局长，接下来会担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副主席以及书记处书记。按照惯例，这是要退休的前兆——工会书记，据说虚职为主，到了这里，缓和一下，下一阶段做做打算。

现在固定在媒体镜头中的蔡振华，是一个娴熟的官员形象：永远身穿正装，要么出现在话筒前，要么出现在主席台上，不讲话时双臂环抱，稍微后仰，面沉似水；他身前永远是名牌和茶杯，要么在回答记者问题，要么在主持会议；他偶尔出现在赛场，赛场气氛马上就会凝重几分。中国的运动员教练员自不必说，连福原爱看到都会紧张。这很容易让人觉得蔡振华一直是如此，打球执教然后从政，有条不紊，按部就班，现在功德圆满，准备退休，仿佛一切应该如此。

或许，他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江南帮小大哥，而不是徐寅生那样智多星一样的人物；也正因为这样，他组班子，背景不强，但成绩惊人；带队伍，牌面不如对手也能总险中求胜。似乎后来做了官，脾气才缓和了不少，但是毕竟技术出身，有些决定做起来不如纯粹的官僚圆润油滑。

不过现如今，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蔡振华离开了一生围绕其运转不休的体育。我猜想，1978年那个背着行囊到国家队报到的调皮小伙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后来有如此纷呈的人生轨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