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宜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第121期
黄庭坚,号山谷,北宋大诗人,大书法家,与苏轼齐名,号称“苏黄”。他与宣城也颇有缘分,值得称道。
山谷的两个舅父李公择、李莘,都曾在宣州作官。宣州的大诗人梅尧臣又是他的亲戚。因此,他与宣州是很有缘分的。
山谷有一个舅父李莘,字野夫。元丰八年(1085)知宣州,《山谷集》中有《送舅氏野夫之宣城》二首送行:“藉甚宣城郡,风流数贡毛,霜林收鸭脚,春网荐琴髙,共理须良守,今年辍省曹,平生割鸡手,聊试发硎刀”。“试说宣城郡,停杯且细听。晩楼明宛水,春骑簇昭亭。稗稏丰圩户,桁杨卧讼庭。谢公歌舞处,时对换鹅经。”对宣州的丰富物产、名胜古迹,如数家珍。
山谷对宣州为何如此熟悉呢?除了宣州确实具有这方面的优势,因而远近闻名外,我想还由于宣州出了个大诗人梅尧臣,山谷对他十分钦佩,《跋梅圣俞赠欧阳晦夫诗》说:“余三十年前钦慕圣俞诗句之高妙,未及识面而圣俞下世”。何况他们之间还有亲戚关系呢!尧臣的妻兄之子为谢景初,谢景初则是山谷的岳父。《跋雷太简梅圣俞诗》:“余闻雷太简才气髙迈,观此诗信如所闻也。梅圣俞与余妇家有连,尝悉见其平生诗,如此篇是得意处”。此外,山谷在《跋江记注墨迹》、《论诗帖》中,还曾多次称道梅尧臣的诗。因此,山谷对宣州的情况很熟悉。
山谷不仅作诗给李野夫送行,而且《山谷集》中还有《代李野夫出守宣城上本路监司启》。说明李野夫到宣州后,山谷还从多方面给予支持。后来,李野夫转任亳州,山谷又作《代李野夫亳州谢上表二首》,他们甥舅之间的亲密关系,应该说是非同一般的。
山谷与赵氏宗室“宣州子弟”也颇有交往。山谷有诗《宣九家赋雪》:“都城穷腊月半破,晚来雪云应朝课,石鼎香浮北焙茶,洪炉殻爆宣城果”。《年谱》注称:宣九谓宗室宣州院第九者。另据若干年后山谷《书赠宗室景道》说:“余与宗室越宫有葭莩。故曩时与宣州院公寿景珍尝共文酒之乐。此时景道已能着帽在旁,今日相见景道颀然立于朝班,予则将老矣。每怀公寿景珍,则见宣州子弟而慨然。”
这“宣九家”的赵景珍,后来出任濠州刺史,山谷在《道中寄景珍兼简庾元镇》中说:“传语濠州贤刺史,隔年诗债几时还。因循樽俎疏相见,弃掷光阴只等闲。心在青云故人处,身行红雨乱花间。遥知别后多狂醉,恼杀江南庾子山。”景珍逝世后,赠东平侯。山谷有《出城送客过故人东平侯赵景珍墓》:“今日牛羊上丘垄,当时近前左右嗔。花开鸟啼荆棘里,谁与平章作好春”。不胜感慨!
《山谷集》中有《题宛陵张待举曲肱亭》:“仲蔚蓬蒿宅,宣城诗句中。人贤忘巷陋,境胜失途穷。寒葅书万卷,零乱刚直胸。偃蹇勋业外,啸歌山水重。晨鸡催不起,拥被听松风。”说明他曾到过宣城,与当地名人文士颇有交往。这张待举,何许人也?据当时宣城人周紫芝《太仓稊米集》的《书张待举诗集后》说:“余尝闻乡先生言乡里有张大人者,嗜酒好骂,尤豪于诗,少年博极群书,其为人标置甚高,以故卒困于小官。暮年隐居宛溪之上,筑曲肱亭林间,日醉其中,不与俗人交。张侯之诗温丽而不燥,靓深而有体,非近世作者所能仿佛,而其多至数十篇,虽多而益奇,惜其埋没之久,未有传于世者,余因并记其人之大略云。张公名贲,待举字也,官至忠州司户而死。”
山谷与宣城的缘分,还因为他是大诗人、大书法家,因此对宣徽地区的“文房四宝”特别钟爱:
第一是笔:当时的书法家多喜用宣城诸葛笔,山谷的舅父李公择恰在宣城,便令诸葛生作了几支鸡距笔送他,山谷非常高兴,在《谢送宣城笔》中写道:“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买市中无。漫投墨客摹科斗,胜与朱门饱蠧鱼,愧我初非草玄手,不将闲写吏文书。”诸葛笔的好处,山谷在《别集》卷6《笔说》中说:“宣城诸葛高笔,大概笔长寸半,藏一寸于管中,出其半削管,其捻心用栗鼠尾,不过三株耳,但要副毛得所,则刚柔随人意,则最善笔也。”因此,用宣城诸葛笔作书效果很好。山谷在《跋东坡书帖后》说:“苏翰林用宣城诸葛齐锋笔作字,疏疏密密,随意缓急,而字间妍媚百出,古来以文章名重天下,例不工书,所以子瞻翰墨尤为世人所重,今日市人持之以得善价,百余年后,想见其风流余韵,当万金购藏耳。”
第二是纸,皖南的宣纸号称“纸中之王”,唐朝即被列为贡品,南唐后主李煜视为珍宝,辟“澄心堂”贮之,并令承御监设局制造,名“澄心堂纸”。深受文人墨客的喜爱。山谷有《题乐府木兰诗后》说:“唐朔方节度使韦元甫得于民间,刘原父往时于秘书省中录得。元丰乙丑五月戊申,会食于赵正夫平原监郡西斋,观古书帖甚富,爱此纸得澄心堂法,与者三人,石辅之、柳仲远、庭坚。”
澄心堂纸,成了文人雅士馈赠的珍品,山谷在《书所作官题诗后》说:“元祐三年闰六月十七日,少章携此澄心堂纸问余疾于城西,余方病疡,意虑无聊为写。”感到深深地遗憾。
皖南“宣纸”的产地不止一处,名目繁多,大多享有很高的声誉。据《徽州府志》记载:“宋时有进劄、殿劄、玉版、观音、京帘、堂劄诸纸,皆出休宁之水南诸乡。”山谷有诗大赞玉版纸,《次韵王炳之惠玉板纸》说:“王侯须若绿坡竹,哦诗清风起空谷。古田小笺惠我百,信知溪翁能解玉。鸣碪千杵动秋山,裹粮万里来辇毂。儒林丈人有苏公,相如子云再生蜀。往时翰墨颇横流,此公归来有边幅。小楷多传乐毅论,高词欲奏云门曲。不持归扫苏公门,乃令小人今拜辱。去骚甚远文气卑,画虎不成书势俗。董狐南史一笔无,误掌杀青司记录。虽然此中有公议,或辱五鼎荣半菽。愿公进德使见书,不敢求君米千斛。”另据屠隆《考槃余事•宋纸》记载:“徽州歙县地名龙须者,纸出其间,光滑茔白可爱。东坡、山谷多用之作书写字。”
第三是墨:唐末,北方战乱频仍,易水墨工奚廷珪举家南迁歙州(北宋末改名徽州),发现“宣歙之松类易水之松”,遂取松烟制墨,“丰肌腻理,光泽如漆”,南唐政府命为墨务官,赐全家姓李,廷珪墨名满天下,仿制高手辈出,虽“赝品”不少,但各具特色,深得文人学士的喜爱。山谷收到刘景文送给他的“廷珪墨”,发现不是真品,而是苏浩然所作的仿制赝品,但质量很好,仍很喜爱,作诗答谢:“廷珪赝墨出苏家,麝煤添泽纹乌鞾。栁枝瘦龙印香字,十袭一日三摩挲。刘侯爱我如桃李,挥赠要我书万纸。不意神禹治水圭,忽然入我怀袖里。吾不能手抄五车书,亦不能写论付官奴。便当闭门学水墨,洒作江南骤雨图。”
山谷是著名的书法家,自然对墨有特殊的爱好与辨别能力。他在《书丹青引后》中说:“僰道有袁药院者家,藏书一轴,自珍之,不深别其玉石也。出以示余,余告之曰:此秘阁棠木板刻法帖、李廷珪墨所作墨本也。写书一巻易之可乎?袁欣然见聴”。
何薳《墨记》称:山谷曾将所藏之墨请徽州著名制墨大师潘谷鉴定,潘谷隔着墨囊一摸,便说“此承宴软剂,今不易得”。又摸一囊说“此谷二十年前所造者”。取出一看,果然不错。山谷喜爱徽墨,可见一斑。
第四是砚:山谷作为文人,天天要与笔墨打交道,其喜砚的爱好,也似天性使然。黄庭坚的《砚铭》说:“制作淳古,可使巧者拙,夸者节。性质温润,可使躁者静,戾者听。”其中颇有一写修真养性的道理。
歙州的龙尾砚,在当时的文化人中享有盛誉,成为互相馈赠的佳品。山谷收到过别人送他的歙砚,非常高兴。作《次韵李之纯少监惠砚》诗记其事:“探囊赠砚颇宜墨,近出黄山非逺求,乃知此山自才美,物欲致用当穷搜,迷邦故令成器晚,不琢元非匠石羞。”
山谷也曾以歙砚、徽墨、宣笔作礼物送人。其《与张道济帖二》说:“某顿首,谷旦辱惠顾,适有他客,不能延款,甚愧。天气和暖,伏想体力胜健,龙尾研、自作墨各一,宣笔四,漫助文房之用”。
另据徐毅的《歙砚辑考》,收有山谷的《砚山行》,为它书所未见,摘录如下:“新安出城二百里,走峰奔月如斗蚁。其间石有产罗纹,眉子金星相间起。凿砺磨形如日生,刻骨镂寻石髓。选湛去杂有精奇,往往百中三四耳。磨方剪锐熟端相,审样状名随手是。不轻不燥禀天然,重实温润如君子。日辉灿烂飞金星,碧云色夺端州紫。遂令天下文章翁,走吏迢迢来涧底。”
不难看出,山谷对安徽的“文房四宝”确实情有独钟,有所偏爱,应该说也是一种缘分吧!
绍圣元年(1094)五月,山谷在家乡服母丧期满后,接到除知宣州的任命,即率全家赴任,沿江而下。七月初与苏轼会于湖口,八月到彭泽。九月,过池州,游览齐山焦笔岩时,题名:“江西黄大临、弟庭坚、叔献、叔达,子朴、相、棿,孙杰。”继续舟行便到达芜湖。这时,接到了朝廷命令他“管勾毫州明道官,责令于开封府境内居住,以便听候国史院之对证查问”的诏令。其时,章惇、蔡卞掌权,以“实录多诬”为借口,要山谷等史官前往京城附近“分居待问”,接受审查。政治风云突变,前途吉凶难卜。只好暂时把家属安置在芜湖。于是,芜湖的青山绿水,便留下了不少山谷的身影与行踪。而山谷便与宣城失之交臂了。
(作者系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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