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来了》娱乐到“底” 看综艺节目基调变迁
“敢问您平常在家都穿什么型的内裤?”徐熙娣(小S)问,她是“康熙”的“熙”。
“我在家、在外面都穿一样的内裤。”连战回答。
“是四角的吗?”
“对。”
“会比较高腰一点吗?”
“蛮高的。”
2004年3月3日,台湾“大选”前17天,连战一家四口参加中天电视台综艺节目《康熙来了》录制,面对小S 关于“内裤”等私人问题,他从容应对。得知连战要上《康熙》,陈水扁阵营立刻在另一家电视台安排了一场与台湾七年级学生对话,并且指定要跟连战的节目同天播出。这场政治人物电视秀比拼的结果是,连战的节目以1.29%的收视率击败了陈水扁的0.52%收视率——超过一倍的人选择看连战的“四角内裤”。国民党“立委”顺势打出口号:“穿四角内裤,投票给二号连战。”
后来,连战特地感谢《康熙》的制片人詹仁雄:“那期《康熙》对我的选票很有帮助。”
这场败仗一直让绿营耿耿于怀,今年,吕秀莲特地在自己生日当天上《康熙》录制了一期节目。在节目中,她也学习连战不谈政治只谈生活,甚至透露自己曾经注射过肉毒杆菌以消除皱纹。
今天不谈政治
詹仁雄将连战上《康熙》看作节目的第二个转折点,他说:“我们找连战来上的时候,节目就换了一种状态。我们开始挑战权威,也在颠覆一些观众既定的预期。”除了“四角内裤”的问题,小S还问连战:如果儿子带着一个男人回家,说是自己的“男朋友”,你会有什么反应?连战表示:“我会以比较开阔的角度面对,绝对不会说这是‘天谴’啦!”。这段对话的背景是,2003年,吕秀莲曾表示,艾滋病者是遭“天谴”的,这在台湾社会引来一片谴责之声。小S接着追问:儿子和 “男朋友”是否可以“舌吻”?连战回答:“那只是技术层面的问题。”
连战那期节目名为《今天不谈政治》,被分成了上下两集播出,全部时间只谈家居生活、夫妻恋爱、初吻经过,绝口不提政治。这期节目的观众人数在100万至200万之间,创下了《康熙》的新收视纪录,之前的纪录由许纯美那期节目保持。
《康熙》于2004年1月5日首次播出,当时的全名是《奇怪十点档——康熙来了》。第一位嘉宾是李敖。李敖声称:“我知道蔡康永和小S都是以敢问著名的人,所以一定要由我来上节目被专访,才抵挡住他们的问题攻势。”当时李敖刚刚动过下体手术,在节目中他主动拿这件事开玩笑:“我可是包了成人尿布,外加三片卫生棉才来的。”他还在节目中对前妻胡茵梦破口大骂。李敖的肆无忌惮,蔡康永的玩世不恭,小S的古灵精怪,一下子让节目吸引了众多眼球,并为今后的定下了基调。
这个基调就是:让名人回归为普通人。“我觉得我的嘉宾在生活中是以什么样子出现的,我就要他以什么样子出现。有些人平常很三八,到这里假正经,就要把他三八的样子播出来。”蔡康永说。他和小S的目标是,“让名人撕下,至少是撕下部分面具”。
《康熙》的第一个转折点是许纯美,那是这个节目第三次播出。当时,许纯美还是出现在报纸社会新闻版上的人物,因为抛弃亲生女儿而出名。小S回忆,录制节目前“做好准备要就她抛弃女儿的事情大吵一架”。她没想到许纯美竟在节目中大讲自己的穿衣品味、炫耀“我们上流社会的生活”、教人如何吃法国菜,抛弃女儿反而成为一个次要话题。一夜之间,许纯美从社会罪人变成了一个娱乐头条人物,她在节目中冒出的许多“许氏名言”迅速在网上传播,“上流美”的外号也不胫而走。
许纯美这期节目的收视率是0.7%。台湾2300万人口,却拥有5个无线电视台和64个有线电视台,加上通过有线电视或卫星电视接收的外地节目,一般的台湾家庭能看到90个到120个频道。通常,0.5%的收视率是台湾一个电视节目的及格线,一个刚刚开播3天的节目,能取得0.7%的收视率,在台湾近年的电视业中可算是奇迹。
目前,《康熙》每晚的收视率为1.2%-1.3%,每周吸引了超过500万的观看人次,是台湾收视率最高的有线电视台综艺节目。
当蒋经国的大孙子蒋友柏获邀参加《康熙》,收视率达到了2.2%,“蒋友柏在台湾人心里就跟王子一样,女生都想认识他,而他完全颠覆大家对他的印象。”小S说。这期节目名为《王子的真实世界》,观众对小S在节目中的捉弄和吃豆腐非常受用,节目让“王子”回归平民状态,同时也成为了《康熙》继许纯美、连战以来的第三个转折点,标志着节目进入高峰期。
中天电视台属于竞争最激烈、淘汰率最高的有线电视台战团。“中天”将《康熙》安排在周一至周五的10点档,一年要播出超过200期节目。尽管播出量巨大,《康熙》却从不缺少来上节目的明星。
“最想不到的是刘雪华,麻将是主业,演戏是副业”、“以前受传闻影响,觉得林志玲很做作,看了《康熙》之后才发现她是一个天生淑女”、“本来以为徐锦江和他的长相一样凶猛,没想到那么纯良温情又有才华”、“原来许纯美也没有那么病态”、“本来觉得萧蔷是个淑女,起码优雅,但是看了《康熙》之后吓了我一大跳,她太做作了”、“以前看香港报道,觉得张柏芝有些神经质,看节目发现她也是小S那一族的,一下子就喜欢上她了”、“黄磊的确是个才子”……对这些在《康熙》中被“打回原型”的明星,观众有了新的认识,也让很多过气明星恢复了第二春,越来越多的明星排队等着上《康熙》。
真情下台,搞怪当道
《康熙》其实最初的想法是“康来了”。
詹仁雄是另一个著名综艺节目《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创始人。9年前他制作的《我猜》,将吴宗宪从二线主持人捧成一线,吴宗宪每小时的收入也从5000元新台币飙升到25万新台币。带着《我猜》居高不下的高收视率,詹仁雄又帮中天电视台制作了年轻妈妈、装潢、娱乐等几档节目,都在激烈的有线电视收视率竞争中败下阵来,他把原因归结为“总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走”。
2003年,在几次失利之后,詹仁雄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先确定一个自己信任的主持人,再根据这个人的特质量身定做一个节目。他认定了坐在马桶上跟嘉宾聊漫画的蔡康永。
当时,台湾电视综艺节目正处于转折期。台湾电视业始于1962年4月由台湾省政府与多家日本公司合资成立的台湾电视公司。受日本电视影响,以歌舞为主的综艺节目成为台湾电视的重要节目形式。1970年代,张小燕凭借《综艺一百》成为“综艺大姐大”,并确立了延续至今、以主持人为核心的节目运作方式。二张一胡(张小燕、张菲、胡瓜)是那个年代的三大顶尖主持人。1990年代,台湾放开了对有线电视台的禁令,大量有线电视台相继成立,三大主持人的身价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水涨船高,每小时收入都超过了20万新台币。进入21世纪,吴宗宪异军突起,他放低身段、丑化自己,以平民化的姿态和大胆的话题争得大批观众。
到2003年前后,除了张菲和胡瓜,台湾综艺节目主持人基本分为张小燕阵营和吴宗宪阵营。张小燕阵营在过去30年为台湾观众建立了喜爱综艺节目的收视惯性,吴宗宪阵营则吸引了众多年轻观众。蔡康永和徐熙媛、徐熙娣姐妹是当时为数不多游离在两大阵营外,却拥有一定固定观众的主持人。
当时蔡康永正主持《真情指数》和《两代电力公司》。他在《真情指数》里正襟危坐,“上一集采访成龙、下一集就采访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两代电力公司》则主要讨论“台客”、“劈腿”、“名牌”等年轻人话题。
一个电话之后,詹仁雄和蔡康永坐下来,开始了长达三四个月的争辩过程,“我们都不知道这个节目应该是什么样子,该去采访有趣的普通人还是有趣的名人,是蔡康永一个人主持还是两三个人一起主持。”詹仁雄回忆说。
在台湾,一个节目从策划到推出基本上在一两个月内,有的就是在开播前一两个星期做出的。《康熙》却用了三四个月沟通。但除了敲定了“康”后面的是“熙”之外,还是没有人知道《康熙》究竟应该干嘛。“一开始我跟小S录影的时候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詹仁雄会那么勇敢。”蔡康永说。
10年前徐氏姐妹刚出道时,“观众还是会真的很注意歌星有没有唱歌、表演”。即使在5年前,明星们也还可以在张小燕的《超级星期天》里安全地阐释自己8小时内的工作。随着娱乐业包装手段的日益成熟,明星们在密集的电视频道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人生经历、演艺心得,观众厌倦了虚伪的公关稿。2004年,一手捧红了台湾众多明星的张小燕王牌节目《快乐星期天》,在播出10周年的时候正式停播,张小燕还表示今后淡出综艺圈。损、贱、夸张的风格开始成为综艺节目的新主流。
詹仁雄和蔡康永试图把注意力放在“烂了大街”的明星之外,将收视希望寄托在专门帮人讨债、帮死人化妆等特殊职业者上来。结果收视率证明,观众还是喜欢看明星。蔡康永说:“电视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东西,赏心悦目人家就是愿意看。看名人在电视上出现,也是观众在建立自己跟社会的关系,原来这个人我认识,知道谁谁谁原来也跟我看同样的电视剧、谁谁谁原来也喜欢打麻将。”最后“康熙”达成的共识是:不管采访谁,他都必须说“人话”,不要场合话,也不要来讲公关稿。
《康熙》开始找一些奇怪的艺人,“奇怪”的意思就是不温良、不恭谨、不礼让。《康熙》不需要主持人为对方的人生整理出全部的脉络,也不会关心一个人是怎么长大的,甚至没有通常节目的起承转合,蔡康永说:“红得要命的少女,人生有多少故事呢?你还不如跟她聊聊喜欢哪些男明星。”发现这个逻辑以后,《康熙》开始找到自己的趣味。他们将明星的范围扩大到了名人,将台湾原本与娱乐圈有重合的上流社会、政治人物都一起拖到了明星的行列之中,扩宽可以娱乐的范围。大家也渐渐觉察到,原来政客也可以是艺人,艺人也可以是奇怪的人群。内地明星水土不服?
“你在大陆的Fans对你作出最疯狂的举动是什么?”“是会在楼下等你们,还是上楼敲你们家的门?”詹仁雄说这就是他们的编导提出的问题。在王刚的记忆中,问题不是这样的。刚刚就任中国广播电视协会播音主持委员会副会长的王刚,在就职大会上公开批评过提出这些问题的编导“年纪轻轻的,怎么能够问出口的?”
当时,王刚和张国立、邓婕夫妇一起到台湾,为电视剧《康熙微服私访》做宣传。王刚表示,他们的愤怒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以上两个问题,对方究竟问了什么“下流”的问题,他说跟张国立一起回忆过,但都记不太清楚了。他说当时两个小女孩到台北他们所住的饭店做预先采访,先采访的是邓婕和张国立,他推门进房间的时候,发现气氛不是太好,两个人在问邓婕和张国立一些问题,有些话他在旁边听不惯就插嘴了。张国立也说了这样的话,三人当即表示不参加这个节目了。
王刚是发表了对《康熙》“低级下流”的不满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节目如此“火爆”。“你看我是名人,我偏偏在现场可以放屁,在文明社会所不齿的行为,拿到电视屏幕上向公众展示。但是这是一种好现象吗?”
王刚认为,一个节目应该有自己起码的道德底线,这个底线就是不能拿伦理来开玩笑,不能过多地挖掘所谓的嘉宾隐私,“难道离开性,难道离开伦理,对伦理道德的挑战,就没有可谈的了吗?”对于观众对这些“低级趣味”的喜爱,他觉得作为文艺工作者,绝对不能去诱导、迎合这种低级趣味。“当然并不是指名人所有的隐私都不能问”,王刚认为如果能给人以启发,如果能给人良性引导,这样的隐私也是可以问的。
而关于底线,詹仁雄以连战为例,内裤和同性恋在台湾都是相当普遍的事情,大家对这件事情已经有了一定的认同,所以问一个政治人物对此事的观点,没有人会认为是离谱的事情。如果说“康熙”有什么忌口不能问的道德底线,那就是每个名人的“痛处”,所以在来宾访谈之前,他们第一个问题就是:你有哪些东西不想谈?
被批评为尺度很宽的小S就是遵守着这种底线,她绝对不会问出让来宾真正尴尬的问题,比如她肯定不会去问一个不红的艺人,你现在不红的感受。牵涉到礼貌、人身攻击和可能让对方难堪的问题,就是她发问的底线,这要根据明星自己的开放程度而定。
蔡康永则认为,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综艺节目,生活得很舒适的人在人生中就会笑了,只有人生出了问题的人才会需要综艺节目。台湾电视最大的问题是“太大人了”,或者全世界的电视都“太大人了”。学校的管理者是大人,课本的撰写者也是大人,30多个电视台、70多个频道,所有的电视节目都是以大人为出发点,不断通过这种放松的手段来教化孩子好好学习、结婚生小孩、学习成功人的经验,“我非常受不了这一套”。
在节目中讨论性、劈腿、用名牌,蔡康永认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对电视节目的底线在于,主持人去吹捧每一个来宾,从头到尾称赞这些人有多么厉害,给观众错误的引导,也让这些嘉宾越来越虚伪。比如《康熙》里他和小S惟一震怒的一次,似乎采访一个有黑道背景的政治人物,“我非常不喜欢那个人,小S也一直跟他对冲,两人偶尔会激怒,后来我说再也不要访问有黑道背景的人。”如果是一个品味很差的人来上节目,对社会是没有伤害的,可是如果黑道被《康熙》包装成了比较可爱的人,那就是他无法容忍的。
如果某个明星很爱讲自己的人生经验或者冠冕堂皇的道理,那么这期节目可能会从通常的50分钟录制时间增加到80 分钟,以便编导将这些“人生经历”和“人生观”剪掉,留下观众喜欢的、有趣而无聊的部分。
“在《康熙》里我们常常会点到为止,不希望观众太沉重。”蔡康永举例说,有次一个非常红的女星,聊起自己做妈妈的心得,聊了一下就忍不住哭了,她说自己忙拍戏,把自己的女儿丢给婆婆来照顾。如果是在《真情指数》,他一定会追问下去,但在《康熙》里他们就会放过去,“妈妈想到女儿哭一哭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用大惊小怪把它搞成一个很沉重的节目。有些节目一定要把别人搞到掉泪,好像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生经验。”
蔡康永说自己有时候录制《真情指数》,会带着一种很厌恶的心情。他一点也不担心这些人说话是否沉闷或是无趣,他厌恶的是这些人在电视面前都让人感觉是一个好人。“也许他很成功很有名,他会在电视上摆出道貌岸然的样子,可是他骨子里就是一个恶心的人。不管你在节目中如何努力在揭穿他的真面貌,最后节目播出来大部分观众还是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我们充其量可以在言词上有所保留,不把他讲得那么神圣,但观众看不懂这些讯息,他们还是会觉得这是一个好人、一个伟人。 ”
所以他宁愿录制“无聊”的《康熙》,也不愿意录制“人文气质浓郁”的《真情指数》。袁蕾 张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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