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猛男朴正熙与韩国“汉江奇迹”

发布时间：2024-12-17 12:11

1961年5月16日，朴正熙上台掌权后，面临一穷二白、人均GDP只有78美元的韩国经济状况，忧心忡忡，而直到其1979年遇刺身亡的18年时间里，通过实施3个完整的“五年计划”，韩国一跃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这段GDP年均增长9.5%的传奇被后世称为“汉江奇迹”。

汉江奇迹不仅是韩国与朴正熙的杰作，也为全球学界带来了后发国家如何融入全球产业链实现腾飞，威权体制、东亚模式与经济高速发展间的关系等等重要课题，相关著作汗牛充栋，相关经验亦被不少后发国家所借鉴，有些学得不错，有些则学得“土地爷掏耳朵眼儿——净崴泥”。

朴正熙时代的特殊体制

朴正熙时代的特殊体制，犹如许多韩国民众评价朴正熙时的暧昧态度，他们不喜欢朴正熙的高压统治，却又普遍向往朴正熙时代的经济高速增长。

朴正熙所领导的第三共和国就是这样的威权体制，一面高压、专制，一面又善于管理、目标明确，在发展经济方面，尤其是带领穷困国家快速改善经济面貌方面，非常有效率。

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朴正熙建立如下保障机制：

1.设立中央情报部，打压反对者；

2.占据国会多数席位，保证决策；

3.设立总统秘书室，吸纳幕僚；

4.设立经济企划院，让专业人士制定经济政策；

5.让自己的同学、同乡、同宗掌握权力，形成“TK”军团；

据不完全统计，朴正熙时代60%以上的军事将校、大多数政府高级官吏、大部分中央情报部官员、半数以上的大企业家都出身于庆尚道。

举几个大家比较熟悉的人物：担任过韩国总理的金钟泌是朴正熙的侄女婿，后来做过韩国总统的全斗焕、卢泰愚出身庆尚道，主管过中央情报部、后来亲手刺杀了朴正熙的金载圭，也是出身于庆尚道。

唯一例外的是担任过总统警护室室长、与朴正熙一同被刺杀的车智澈，他出身于汉城，但深得朴正熙信任。

·图中右一为车智澈

总的来说，朴正熙此番精心设计的保障机制，尽管后来贻害颇多，但在当时确实保障了相关政策的落实效率，是汉江奇迹中不可忽视的一面。

向美、日寻求发展机会

二战之后，后发国家想要快速赢得经济发展，接受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是最成熟的道路。

朝鲜战争期间，美国的扶持让日本迅速从二战的废墟中恢复起来，朴正熙看在眼里，所以上台伊始朴正熙便着手开始改善与美、日间的关系。

大环境也给了朴正熙非常好的机会，与朴正熙在1961年上台执政同时期，肯尼迪成为美国总统。

在特别助理罗斯托的建议下，肯尼迪一改艾森豪威尔时期对韩援助直接给钱、给物资而不帮助韩国发展经济的老方式，力求摆脱大量对韩援助给美国带来的财政负担、帮助韩国振兴经济，彼时韩国的廉价劳动力红利，也可帮助到美国企业的全球化发展。

美国的政策转变正合朴正熙心思，并迅速给出积极回应，不仅展现惩治腐败、振兴经济的决心，去美国与肯尼迪会面，还派兵参与了越南战争，让美国很满意。

此外，朴正熙还顺势借助美国力量推动了韩日关系正常化，在谈判过程中朴正熙以搁置日韩领土问题、历史问题的姿态，换来了日本方面的贷款与技术援助，为韩国打造出口型经济打下了基础。

此外，来自美国、西德方面的资金、技术与市场，也是彼时韩国发展经济非常重要的基础。

内涵型工业化的失败

朴正熙选择如此亲美、亲日的发展道路，很大程度上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的结果。上台之初，面对韩国国内的反美、反日情绪，朴正熙曾选择不依赖外部力量的“内涵型工业化”道路，但以失败告终。

历史经验表明，任何一个国家想要迈向现代化，均免不了要优先发展作为“地区经济脊梁”的重化工业，即只有当电力、石化、钢铁、铁路、机床、汽车等行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才能够建立起相对完备的工业体系，为其他行业发展提供土壤。

可重化工业又恰恰是投资巨大、回报周期很长的资本密集型产业，穷国亟需重化工业，却又没钱发展重化工业。所谓“内涵型工业化”就是韩国自力更生发展重化工业。

为了能有巨额资本支持重化工业的发展，朴正熙先后将银行收归国有、提高储蓄率、推行货币改革、控制并开启保险与证券市场吸纳民间资本。

但由于在施行过程中，为避免资金链断裂采取了冻结储蓄、循环发债等过激方式，引发恶性通胀、小经营者大量破产，加之1962年韩国发生了大面积农业歉收令物价飞涨、外汇储备告罄、民怨四起，让朴正熙意识到在韩国比较穷困的前提下走内涵型工业化道路无异于竭泽而渔，遂开始接受以三星创始人李秉哲为代表的企业家群体的“出口导向型工业化”建议。

韩国企业家群体当然是非常欢迎这种政策转变的，那意味着巨大的财富机遇，这一点从美国、日本的发展经验中便可以看出，在发展重化工业成为全球重要经济体的过程中，美国诞生了钢铁大王卡耐基、石油大王洛克菲勒、金融巨鳄摩根等超级巨富，日本则诞生了三井、三菱、住友、劝银等超级财团，随便挑一个便是世界级的财富神话。

具体的政策思路上，朴正熙则主要吸纳了两个地区的经验。

一个地区是香港。1961年6月在朴正熙听取企业家发展建议的会议上，时任韩国天友公司总经理的金泽珤重点介绍了此前香港如何在自然资源非常匮乏的情况下，靠发展劳动密集型出口加工贸易迅速实现经济增长的情况，朴正熙对此有很大触动，并给了金泽珤旗下公司可以率先发展出口加工贸易的优惠政策，效果的确不错，更增加了朴正熙的信心，后来还让金泽珤担任了韩国出口加工贸易协会的首任会长。

另一个地区是日本。当朴正熙还叫高木正雄时，日本在伪满洲经营多年，伪满洲的经济发展状况在彼时的亚洲非常有名，让朴正熙有了近距离观察经济发展经验的机会，而当时负责满洲经济发展的正是安倍晋三的外公、前日本首相、昭和之妖岸信介。

岸信介在伪满洲实施的是脱胎于计划经济的“统制经济”，最明显的特征为通过“特殊企业”经营的方式，在无法独立发展经济的地区，以国家力量推动产业发展、实现工业化。毫无意外，那些“特殊企业”后来大多成为了日本财阀。

朴正熙后来也采用了“五年计划+综合商社（财阀）”的模式，通过向重点领域集中力量换取快速发展，当然这难免埋下了财阀日益坐大的隐患，至于以后韩国总统与财阀间的缠斗，我们以后再讲。

事实上，自从苏联通过计划经济方式快速跃升为世界大国后，全世界在20世纪的相当长一段时期内都会倾向于利用计划经济“集中力量办大事”、快速改变国家经济面貌。

韩国历史上共制定过6个“五年计划”，其中4个出自朴正熙之手，1998年金大中当选韩国总统后才不再制定五年计划。此外，伪满洲有过五年计划，巴基斯坦、阿根廷、印度、马来西亚、埃塞俄比亚等很多国家也曾制定过五年计划。

出口导向型工业化的成功

决心已定，朴正熙采取以下策略践行外向型工业化战略，很多策略我们也很熟悉：

第一，全方位坚定信心。任何对外开放都有可能在内部引发反对意见，彼时韩国国内也有很多人批评外向型经济政策会引发经济盈余流向海外、导致国民经济依附于外国等极端情况，朴正熙采取多种方式坚定上下信心，有精神上的也有物理上的。

第二，积极引进外资与先进技术。颁布、完善《外资引进法》，鼓励外商直接投资，对外商投资减税免税，实现“社会增收-国民生活改善-国民素养提升-促进产业升级”的良性循环，1965-1972十年间，韩国共引进外资40多亿美元，极大加速了韩国经济的发展。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同样不遑多让，提出“科技立国”口号，积极进行国际技术合作，为之后韩国经济从劳动密集型转向先进技术型打下基础。

第三，充分利用内部资金。由于不遗余力吸引外资的形象，让韩国有了“国际乞丐”的负面评价，民众多有不满，所以在吸引外资的同时，朴正熙政府开始充分利用内部资金，并重点学习了中国台湾地区在上世纪50年代所采取的高利息率经验，对银行储蓄利率进行大幅调整，如12期存款年利率从15%提升至30%等等，保证了有充足的资金可以使用。

第四，发挥自身优势赚取外汇。暂时赚不来高附加值产品的钱，就先赚劳务出口、建筑承包的辛苦钱。如上世纪60年代美国在关岛、越南的很多采购，由韩国承包；70年代韩国更成为中东地区头号建筑承包商，巅峰时期韩国的海外承包合同总额达到世界总额的8.1%、发展中国家总额的54%，所赚取的外汇，又帮助到了韩国国内经济的发展。

第五，刺激出口。为了扩大出口，朴正熙制定了众多优惠政策，如降低汇率、韩元贬值、出口企业金融优惠。被选入名单的出口企业，原材料进口全部免税、产品出口减免85%税收；出口企业优惠贷款利率为6%，其他企业一般利率为25%；提供损耗补贴；这些政策最终让朴正熙执政时期，韩国出口额保持了年均40%的增速。

第六，教育改革。朴正熙执政时期在韩国推行了多轮教育改革，但最初的教育改革，有着明显的为出口导向战略服务色彩，如加大基础教育投入，取消小升初考试、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初中升学进行分流，升高中比例控制在50%以内；大学校园大力发展理工科教育等等。最终目的是为国家培养更多的合格产业工人，朴正熙自己也以身作则，女儿朴槿惠毕业于西江大学电子工程系。

第七，两个五年计划。最初由于国家底子薄，最初的两个五年计划，重点领域放在了大项目建设上，如能源、电力、厂矿、交通、通讯、码头、石化、化肥、水泥、家电等领域的投资建设，处于打好基础的阶段。

第八，计划生育+新村运动。这一点我们很熟悉，今时今日的东亚低生育率问题很严重，但在改革之初过高的生育率、过多的低收入人口才是要解决的问题，韩国在那时也实行了计划生育政策，加之开展新村运动，保证了农副产品供应、改善了农民群体收入减少因城乡差距造成的裂痕、促进更多农民进城务工、也重塑了韩国的国民教育。

第九，完善产业政策。出口导向型经济政策是朴正熙政府发展经济的重要依托，却不是最终目标，完成最初积累之后，朴正熙同样引导韩国产业升级，以设立韩国科学技术研究院、效仿日本建立研究园区、增设韩国科学院、1973年正式发布《重化工业宣言》为标志，韩国始终在进行产业升级，最终帮助韩国在上世纪80年代抓住了全球半导体产业浪潮。

成就与隐患

汉江奇迹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短短十几年的时间，朴正熙带领韩国从曾经的贫穷困苦，跃升“亚洲四小龙”，给了世界非常大的震撼，包括1978年实行改革开放的中国。

但在践行外向型工业化战略的过程中，朴正熙也留下了很多隐患：

其一，高压统治，让很多接受了更好教育的民众感到压抑。朴正熙死后，全斗焕、卢泰愚相继依靠军队力量上台执政，更加令韩国民众所不能容忍，民主化浪潮风起云涌，“光州事件”等频繁爆发。幸运的是，韩国在此过程中也出现了金大中、金泳三等人“民主斗士”。

其二，为了推行快速工业化，朴正熙对劳动的尊重非常少。在朴正熙的意识中，劳工只是一种生产要素从经济上加以动员即可，目标永远是确保为出口导向的工业化发展提供适宜的劳动力市场，至于劳工的其他要求则是能免就免，以暴力手段威胁、控制、压榨劳工的事件，在朴正熙时代常有发生。当然，劳资矛盾后来也演化为韩国民主化运动浪潮中的一极，典型人物便是后来成为韩国总统的卢武铉，为“釜林事件”的免费辩护，是其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1970年在街头抱着韩国《劳动基本法》自焚的全泰壹

其三，财阀问题。这一点上，韩国与日本曾经的道路类似，最初中小企业在韩国经济中发挥重要作用，如1960年韩国中小企业占到制造业总产值的65%、总职工数的78%，但仅到了1968年，两组数字便分别下降到了35%与54%，这预示着韩国中小企业大量倒闭或被大企业兼并。

韩国财阀，如三星等，在日据时期便已积累好家底，朴正熙也希望他们能去做“新的基础工业公司”，所以朴正熙将他们中的很多人逮捕后，并没有进行清算，反而将他们纳入“经济重建促进会”，先罚款补足国家重建资金，而后利用他们的企业发展出口产业、参与大基建等，扶持其发展。至1975年，韩国前10大财阀，便占到了韩国总GDP的7.1%、制造业GDP的21.8%，逐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后世很多学者将朴正熙的这种方式形容为“指导的资本主义”，朴正熙经常指导财阀们该去做什么、面对朴正熙财阀们也不敢“炸刺”，但“店大了欺客，客大了欺店”，朴正熙死后，财阀问题在韩国变得愈加严重。

只不过，这一切朴正熙都看不到了。

1979年10月26日，62岁的朴正熙突遭金载圭刺杀，在韩国引发巨变，尽管在此之前他曾数次躲过暗杀、夫人陆英修同样死于刺杀，可这位天降猛男最终没躲过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