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猎的读者

发布时间:2024-12-17 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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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文本盗猎者:电视粉丝与参与式文化》

[美]亨利·詹金斯 著,郑熙青 译,北大培文出品,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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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塞杜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对粉丝文化的洞见:读者们并不仅仅是盗猎者;他们还是“游猎者”,永远在运动中,并非固定地“在这里或者那里”,并不受永久性私有制的限制,而是不断移动向另一种文本,利用新的原材料,制造新的意义。运用德塞杜的理论,詹妮斯·拉德威(1988)批评了学术界将观众视作被特定文本或文类限制和构建的认识倾向。在她看来,读者是“自由飘移”的主体(agents),会“从过去文化产品中数不胜数的碎片拣选重组为新的叙述、故事、对象和行为”。她承认落实到具体个例的研究方法不仅具有方法论上的优势,而且是为体制要求所迫,但是拉德威认为这种恨不能将观众用警戒线圈起来进行研究的方式是不合适的,将一种特定的读者-文本关系从更大的文化语境中割裂出来不值得提倡。她更提倡研究“不断变化流动的主体在意识形态碎片、话语和行为的交互关系间熔炼而成的多重具体联系”。

学术语境和流行文化语境给粉丝贴的标签都将他们和某特定节目或者明星直接联系起来:“迷航粉”“野兽女孩”“死头”。这种联系虽然并非谬误,但具有极大误导性。媒体粉丝文化,就像其他流行阅读行为一样,并不该理解成对某部电视剧或文类的排他性爱好,相反的是,媒体粉丝十分乐于在大范围内的媒体文本之间建立联系。前文所述的《星际迷航》女性粉丝们对这部电视剧的理解绝不仅限于其本身,而是建立在它与同时期及之后流传的其他文本间相互关系上的,如《迷失太空》,或者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在电视上播放的原始素材或者厄休拉·勒奎恩、乔安娜·拉斯、玛丽恩·季默·布拉德利等人的女性主义科幻小说。而且,粉丝们在圈子内的活动也往往超越对某特定文本的兴趣,而是扩展到整个文类中的许多其他作品:其他科幻文学,其他有关男性人物间羁绊的故事,其他有关外来人士融入社群的故事。斯皮格尔和我在进行采访的时候,也发现《蝙蝠侠》的粉丝们不可能将自己的兴趣局限于一部电视剧,相反,会不断地将自己所爱嵌入更大的文本间网络,将猫女的故事和其他作品中的人物,如《复仇者》里的艾玛·皮尔或者《秘密女特工》里的人物,或者将这部电视剧中波普艺术的风格和《疯狂》或《来笑吧》作比较。就像其他流行文化的消费者一样,粉丝喜爱文本间阅读不亚于阅读文本自身,将某个所爱的电视剧和其他文化材料的文本并置正是他们的乐趣所在。

我的办公室墙上悬挂着一幅同人画家吉恩·克鲁格的画——一幅拉斐尔前派风格拼贴画作,画中人物全部是《星际迷航:下一代》的人物:让-吕克·皮卡德坐在王座上沉思,让人直接联想到传统艺术中的亚瑟王形象;贝弗莉·柯洛夏,她长长的红发飘扬着,处于传统上桂妮薇尔王后的位置;在画面正中,是达塔和雅尔,穿戴着骑士的铠甲,马蹄奋进奔向战场。对于这幅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地混合了当代科幻电视剧和中世纪骑士罗曼史的画,来到我位于文学系的办公室里的人往往会花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其全部意义。这正说明了《星际迷航》以及其他同人文本在广泛的文化爱好中是如何自处的,并显示出一系列不同的解读方式。这幅画可以和电视剧联系起来观看,让我们想到全息甲板那段情节中同样诡谲的时空错置,皮卡德扮演硬汉侦探,而达塔演出《亨利五世》的台词或者罗宋汤地带喜剧(Borscht Belt comedy) ,或者在一个船员的丰富幻想中,人物们如火枪手一般横冲直撞。实际上克鲁格这幅《征程》正是描绘《星际迷航》人物角色扮演的“全息甲板幻想”系列中的一部分。画面中的两组人物组合的爱情关系(皮卡德和柯洛夏,雅尔和达塔)在电视剧里只在支线剧情中非常隐约地暗示过,但在粉丝圈里是一个热点话题。这幅图中的解读方式在原文文本中可以得到验证,但同时,是通过选择性地利用原节目的内容来实现粉丝圈的特殊兴趣。反讽的地方在于,《星际迷航》的发言人最近在同人展上试图否认达塔是个有感情的人物,也否认皮卡德和柯洛夏曾经有过一段感情。但粉丝们则完全拒绝这种意见,认为这和他们理解中的人物形象以及故事情节连贯性完全不符。

这幅图也让我们从跨文类的角度审视《星际迷航》这一文本,用长久以来探险故事的传统来阅读人物以及故事中的情境;从粉丝角度对亚瑟王传说进行的流行性重述也形成了特定的文类期待,同样构成了这一审视的背景,比如玛丽恩·季默·布拉德利的《阿瓦隆迷雾》(1983),玛丽·斯图尔特的《水晶洞穴》(1970),T. H. 怀特的《过去和未来的王》(1939)或者约翰·保曼的《黑暗时代》。如此解读正确地指出了“太空歌剧”之类的科幻套路与古老的圣杯追寻传说和英雄史诗之间的紧密联系。

这一图画也可以从文本外信息的角度进行阅读,例如《星际迷航》演员帕特里克·斯图尔特有做莎士比亚剧演员的经历,还在剑与魔法相关历险故事中扮演过角色,如《黑暗时代》《驯兽师》和《沙丘》。粉丝们常会追踪所爱演员的演艺史,他们不仅会将自己所追剧目的新剧集加入录像带收藏,也会加入所爱演员的其他剧目。这些由演员关联起来的其他剧目会在原文本的关注范围之外增添许多新的文类传统,包括高雅文化的因素。

粉丝读者也可以从亚文化角度来解读这幅画。同人写作有将角色置于平行宇宙(alternate universe或简称AU)中写作的传统,这些平行宇宙可能是历史背景、奇幻背景,或者是其他媒体流行文本创造的世界,让几部不同电视剧中的人物在同一个故事中互动。

最后,粉丝读者也能从克鲁格这个艺术家的创作历史来解读这幅画。克鲁格的画作常将媒体流行文化和历史传说并置,并涉猎不止她自己热爱的《星际迷航》,还有其他流行电视剧文本(如《布雷克七人组》《侠胆雄狮》《异形帝国》等等)。

可见,这幅画所指涉的是一个巨大的文本间网络,而这幅画的意义解读必须在此背景下展开。这一网络不仅将原电视剧和其他商业作品联系起来,同时也联系着粉丝群体的文化传统。而《星际迷航》的粉丝进行相关文化活动都可以随意地在这个网络中取材。并非所有粉丝都能在品读这幅画作的同时立刻做出所有相应的联系解读,但是多数粉丝都能在非单一的阐释语境下解读此画。如果仅仅将它视作《星际迷航》单一文本领域之内的粉丝同人作品,则必将导致我们对多重阐释的可能性视而不见,而这些阐释可能性则正是粉丝解读克鲁格的画时乐趣核心所在。

如果我们将粉丝视作文化上的游猎民族,就可能把学者们带回英国文化研究传统中最早的一些著作。如斯图尔特·霍尔和托尼·杰弗逊的《仪式反抗》(1976)和迪克·赫伯迪格的《亚文化:风格的意义》(1979)中所言,英国的年轻人不仅通过与特定音乐文本的关系建立另类文化(alternative culture),而且也会通过重新利用主流文化中的物品并在迥异的文化背景中赋予其完全不同的意义来构建另类。霍尔和杰弗逊所汇集的文章中详细记录了被赋予象征意义的主流文化物品,包括服装、外形、语言、礼节性场面、交流方式、音乐等,是如何构成一个整体象征系统,以用于反映、表达和共鸣群体生活的。通过研究朋克文化的风格化拼贴,赫伯迪格认为,被挪用的符号,如卍字和安全别针等,其意义不在其本身固有含义,而在于其表达反抗主流文化这一使用逻辑。

女性主义作者如安吉拉·麦克罗比,多萝西·霍布森,夏洛特·布伦斯顿和米卡·娜瓦对这些早期研究提出过批评。因为这些早期研究忽略了青少年亚文化中的厌女症(misogyny)特质,并且他们对流行文化的研究集中于男性化的公共领域,而非女性文化经验首选的家庭领域。但这些女性作者自己的研究仍集中于亚文化对主流文化的挪用上。她们的研究强调女性通过联系一系列媒体文本定义自我身份的方式。例如,麦克罗比的《舞蹈与社会幻想》一文中,分析了跳舞在年轻女性生活中所占据的重要地位。文中所分析的文化案例从一本关于安娜·巴甫洛娃的儿童故事到《名扬四海》和《闪舞》之类的电影,到时尚杂志,遍及各种媒体文本。就像赫伯迪格一样,麦克罗比对单一文本并无太大兴趣;她所关注的是这些文本嵌入消费者整体社会经验的方式,在工作中谈论和家中消费的方式,以及它们如何为社会行为和个人身份提供范本。

这些英国女性主义作者为最近的年轻一辈欧美女性主义学者研究媒体文本在女性文化经验中的地位提供了有用的样本。(若想了解这些方面的研究,可参考下列著作:Long,1989;Rotman,Christian-Smith and Ellsworth,1988;Schwictenberg,1989;女性研究组,1978。)举例而言,丽莎·刘易斯(1987)参考麦克罗比的研究,对她笔下的“消费女孩文化”(consumer girl culture)进行了深入探讨,将商场视作一种独特的女性空间。刘易斯认为辛迪·劳帕和麦当娜等“女性认同”的歌曲音乐视频和“消费女孩文化”的许多关注存在必然的联系。她认为青春期少女在进入男性主导社会时,这些流行乐坛的明星为她们自由表达快感提供了富于象征意义的参考材料。这些年轻女孩反过来将这些象征性的参考材料改编并织入她们的日常生活中,模仿明星特立独行的风格,在墙壁上张贴明星的图像。从MTV中挪用的图像和从消费文化中取材的其他图像结合起来,成为女性粉丝们交流她们作为年轻女性的社会经验共识的基础。

我在此书中也沿用了相同的传统,将媒体粉丝圈视作一种话语逻辑(discursive logic),将横跨多种文本和文类边界的兴趣紧密结合起来。虽然有些粉丝坚持只追捧某部电视剧或者某个明星,但是更多的粉丝只是把一部电视剧当作进入更广义的粉丝圈的起点,连接起多种电视节目、电影、书籍、漫画和其他流行文本所构成的文本间网络。粉丝时常发现若不能在更宽广的网络中征引和类比,谈论某部特定的电视节目便困难重重;粉丝们在粉丝圈内长期经营后也会由某部电视剧的圈子流动到另一个圈子。就像资深同人编辑苏珊·M.盖雷特所言:“多数的粉丝绝不会只在一个粉丝圈内耗尽热情后就消失……事实上,我发现初次因某部电视剧进入粉丝圈之后,粉丝一般会尾随他人进入许多不同的粉丝圈,而非独自在电视剧上随机撞运气。”(私人谈话,1991年7月)据盖雷特描述,粉丝将越来越多的电视节目收入自己的狩猎范围,只为了能和趣味相投的朋友们更好地交流:“就是说,如果她喜欢我喜欢的东西,而且她一般喜欢的电视剧都不错,那么我觉得我也会喜欢这部新剧吧。”(私人谈话,1991年7月)如果我们只将注意力投注在某一部媒体作品,比如《星际迷航》或是《物质女孩》上,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对更大的文化背景的全景观照。单一媒体作品材料都是在这个更大的背景中对粉丝个人生活产生影响的。

整体爱好接近但特定爱好有区别的粉丝之间存在微妙的紧张同盟,因为尽管志趣有异,粉丝们都对媒体内容有兴趣,这就提供了联盟和谈论的基础。在西部媒体同人展(每年在密歇根州兰辛市举办的重要的媒体同人展)的专题座谈小组(panel)上,来自不同粉丝圈的讲演者会针对一个较大的共同话题发表报告,这些话题包括“罗曼史连续剧” “伪装的浪漫主角” “绿林好汉”“哈里森·福特及其饰演角色”等。信件同人志 如《群连锁》等,专门发表粉丝来信,而电脑网络上的兴趣小组,如“Rec.Arts.TV”,也提供参与者之间的电子邮件对话,这些对谈都将粉丝对话和争论范围大为扩展。也有大量的综合同人志(genzine,针对较宽泛的粉丝兴趣的业余出版物,并不局限于讨论某个特定的电视节目或者明星),如《音速起子》《重播》《除了……厨房下水道以外的所有》《黄金时间》,或者《你之所爱》,反映了特别的混合粉丝品味,通常来自杂志编辑所代表的不同粉丝圈的相互碰撞。这些出版物的出发点不在于某部电视剧,而是一系列不同但稍有关联的文本。《炉畔传说》 “囊括了警匪剧、间谍片和侦探剧”,刊登有《神探亨特》《我是间谍》《阿德利》《激流》和《邓普西和梅克皮斯》等不同电视剧的同人连载,《卧底》关注的是相同文本,但带有同性情爱因素。《漫游》中的同人故事是以梅尔·吉布森所饰演的角色为中心,包括他在《致命武器》《危险年代》《提姆爱我》《破晓时刻》和《冲锋飞车队》中扮演的人物。《凋谢的玫瑰》则以《侠胆雄狮》《歌剧院魅影》和《莫扎特传》三部貌似毫无联系但却是“三大史上最浪漫的故事体系”的作品为中心的。《动画志》以儿童动画为核心,《暂时的时间》则以时空旅行主题的电视剧为中心,《卡奈尔档案》以某个特定的制作人所作电视剧为主,《星期二之夜》则着重关注两部在NBC周二晚上播映的电视剧(《斯蒂尔传奇》和《激流》),《夜巡》的关注重点是任何主要情节发生在夜晚的故事,“从吸血鬼到侦探无所不可”。

这张粉丝协会的宣传单很好地表达了上述文化合作的逻辑:

你是不是:

有冲动想围一条17英尺长的围巾?

想被叫做“总统女士”?

觉得“太基本了,我亲爱的华生”?

你是不是一直在朝天上看,寻找“不受欢迎的”访客?

或者

你是不是只想去一趟弗尔蒂旅馆?或者加入CI-5成为真正的“职业人士”?

那么你就不需要再寻找下去了!

把你的时间/空间/相对位置坐标轴设定好,

无限英伦粉丝俱乐部吧!

(英国媒体/神秘博士/布雷克七人组等等的俱乐部)

这个俱乐部的成员并不简单地对某一特定剧集有强烈兴趣,他们的兴趣来自更广阔的文化兴趣体系和对整体的媒体文化的亲近感。在此俱乐部的描述中出现的“等等”二字反映了这个群体成员不断变化的兴趣和“无限的”对新文本的接纳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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