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帮片学习如何当黑帮，全世界都一样

文

大旗虎皮

一
黑帮成员看黑帮片吗？他们怎么评价黑帮片？1981年，美国新泽西州警官罗伯特·德莱尼（Robert Delaney）经过多年对有组织犯罪的渗透和调查，向参议院附属委员会提供了一份关于美国黑帮及其成员的第一手资料。他说：「电影《教父I》、《教父II》已经影响了这些犯罪家族。」有些黑帮成员把这些电影看了三遍、四遍，甚至十多遍。时任乔治亚州参议员的山姆·南恩（Sam Nunn）问他：「你说他们有时去电影院看黑帮片，就是想了解人们期望他们该怎么做，是这样吗？」德莱尼说：「的确如此，他们从电影中学到了许多东西。他们试着符合影片的描述，而那些电影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教父》德莱尼还举了个例子，他曾与纽约黑社会老大乔伊·阿多尼斯（Joe Adonis）的儿子尤瑟夫·多托（Joseph Doto）吃晚饭，尤瑟夫·多托用自动点唱机点了一个晚上的《教父》主题曲。这说明像《教父》这样的优秀黑帮片，不仅给我们带来了愉悦和享受，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真实黑帮成员的精神生活，乃至影响他们的行为方式和价值取向。美国五大黑帮家族之一的「伯纳诺家族」老大尤瑟夫·伯纳诺（Joseph Bonanno）在自传《荣耀绅士》（A Man of Honor）里这样评价《教父》：「这不仅仅是一部关于有组织犯罪或帮派的虚构作品，其真正的主题是家族的骄傲与个人的荣耀，这是它如此流行的原因，影片描绘了那些具有强烈家族感的人是如何在残酷的世界中生存的。」
从这个角度看，黑帮人士不仅看黑帮片，还在镜像中寻求某种自我认同。黑帮的故事启发着人们去虚构无数故事，而黑帮电影又反过来成为黑帮人士自我塑造的标准。
黑帮片产生的这个特别意义，在过去的电影研究中很少被触及。这个类型之所以常演不衰，人们之所以爱看黑帮片，印证了电影的魅力——电影虚构了一个世界，但这个虚构世界在想象的潮水中冲刷着现实。黑帮片的传奇精彩与否，既取决于导演的想象摆脱现实的程度，也取决于现实抵制想象的力度。一方面，有组织犯罪作为社会事实始终存在，另一方面，人们对秘密社会始终充满顽固的想象，黑帮片把这种现实与想象连接起来，同时照亮了现实和想象。
无论在想象中还是电影中，「地下社会」的存在，意味着人们对现实生活仍有不满或不安，黑道、黑社会、黑帮、黑手党……在电影中是犯罪集团，更是蕴含各种可能性的硕大无朋的想象，满足着人们对阴暗罪恶的好奇心，满足着男孩们成为英雄的梦想，或者革命者推翻现实的愿望，人们对伸张正义的渴望，以及血亲和江湖结义伦理的延续。二1917年，纽约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在当时没多大意义，报纸上也没有报道。但二十年后，这件事改变了好莱坞。事情发生在纽约康尼岛（Coney Island）上的一家名叫「哈佛客栈」（Harvard Inn）的酒馆里。这其实是一家咖啡吧旅店，位子不多，装潢一般。之所以起了这样一个名字，是为了与另外一家餐馆竞争。那家餐馆叫「大学客栈」（College Inn），是家比较讲究的餐厅，有现场的歌舞表演。弹钢琴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鼻子青年，名叫吉米·杜兰特（Jimmy Durante），二十年后，他成为美国家喻户晓的歌手和明星，并获得了艾美奖最佳喜剧类剧集男主角奖（1952年）。
吉米·杜兰特（中）而跳查尔斯顿舞的是一位十六岁的少年，名叫乔治·拉夫特（George Raft），二十年后，他成为好莱坞的黑帮片专业户，专演各种罪犯，比如《疤面煞星》(Scarface, 1932)、《法网惊魂》(Each Dawn I Die, 1939)和《热情似火》(Some Like It Hot, 1959)等。
乔治·拉夫特哈佛客栈有两层小楼，楼上的房间朝向海滩，它最大的特色是有一个六米长的吧台，也有小舞池和伴奏乐队的小舞台。酒吧老板叫弗朗西斯科·耶尔（Francesco Ioele），他还有一个更被人熟知的名字：弗兰基·耶尔（Frankie Yale），他七岁来到美国，是纽约帮会成员，除了酒馆，他还经营雪茄工厂和洗衣房。他卖的雪茄极其难抽，但迫于他的黑帮身份，很多人必须买他的雪茄。他偶尔会给意大利穷人家的孩子一些施舍，以便让更多孩子跟着他混。他在酒馆雇了一个十七岁的意大利少年做酒保和打手，并且教训那些不往客栈拉活的妓女。这个十七岁的打手就是本篇文章的核心人物阿尔方斯·卡彭（Alphonse Capone），后来江湖人称阿尔·卡彭（Al Cappne），许多美国黑帮片的人物原型。
阿尔方斯·卡彭一天晚上，酒馆里来了一位意大利美女。阿尔·卡彭被她迷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想劝她做妓女。没想到坐在美女旁边的意大利青年火冒三丈，上来就给阿尔·卡彭一记电炮，两个人在酒吧打了起来。这个人是美女的哥哥，叫弗兰克·加卢西奥（Frank Gallucio），他也不是善类，在斗殴中，他给阿尔·卡彭的脸上来了三刀。最长的一刀在左脸上，从左耳到下颌，有10厘米长，第二刀也有5厘米长，第三刀在左耳后面。尽管后来阿尔·卡彭做了整形手术，但效果不理想，左脸上的疤痕清晰可见，人们开始叫他「刀疤脸」，但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外号。他在报纸上露面时，照片经常是右脸。阿尔·卡彭吃了亏，誓言报仇。加卢西奥找到街区流氓阿伯特·阿尔蒂利（Albert Altierri）摆平此事。阿尔蒂利认识阿尔·卡彭，觉得很难搞定，他找了另外一个人，名叫萨尔瓦多·卢西亚诺（Salvatore Luciano），又叫「查尔斯·卢西亚诺」（Charles Luciano），他后来成为美国黑手党的老大，人送外号「幸运的卢西亚诺」（Lucky Luciano）。卢西亚诺比阿尔·卡彭大两岁，他们曾经在同一所学校上学，都加入过同一个少年帮派。但是，卢西亚诺在了解打架经过之后，站在了加卢西奥这一边。他认为任何人都无法接受以那样的方式调戏自己的妹妹。他出面把双方约出来讲和。还是在哈佛客栈，卢西亚诺、弗兰基·耶尔、加卢西奥和阿尔·卡彭坐在一起，这时他们都还是青年流氓，尚未成为呼风唤雨的地下社会老板。弗兰基·耶尔让阿尔·卡彭向加卢西奥道歉。如果阿尔·卡彭敢说半个不字，马上就会横尸街头。因为当时的卢西亚诺已在黑道上小有名气，而阿尔·卡彭不过是个小混混。阿尔·卡彭只能低头认错，但十五年后，他成为芝加哥的「无冕之王」。我们在布莱恩·德帕尔玛（Brian De Palma）的《铁面无私》(The Untouchables, 1987)的开场，看到罗伯特·德尼罗精彩地刻画了极盛时期的阿尔·卡彭。
《铁面无私》中的罗伯特·德尼罗三美国的黑帮主要根据移民划分，有意大利黑帮（《教父》系列）、爱尔兰黑帮（《纽约黑帮》、《无间风云》）、犹太黑帮（《美国往事》）和华人黑帮（《龙年》）等，还有黑人帮派（《美国黑帮》）、拉丁帮派（《速度与激情》系列）等，但最古老、最有影响的还是意大利黑手党。阿尔·卡彭1899年1月17日生于纽约，父母是那不勒斯人，他们像许多意大利人一样，在十九世纪末背井离乡移民美国。意大利移民多数是来自南部乡村的自耕农和农业工人，1901年到1903年间，西西里岛近25%的居民都移民到美国。这些意大利南部的农民不仅贫困，没有权力，也没有社会地位，但却保持着格外强大的家庭纽带。他们对家庭的依赖和重视，甚至超过了国家、宗教和道义。所以尽管《教父》取名「教父」，其实柯里昂家族的成员并不那么虔诚信奉天主教，宗教有时是他们嘲笑的对象，他们把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这些意大利移民主要在纽约和芝加哥落户，聚居在这些城市的意大利人街区。

其实，不是所有的意大利移民都参与黑帮犯罪，第一代意大利移民都安分守己，犯罪率极低，他们的违法行为最多不过是斗殴、赌博之类，很少有职业犯罪。尽管在十九世纪末，西西里岛的职业犯罪已经非常发达，但多数意大利移民不但不是黑手党，反而是黑手党的受害者。他们不像爱尔兰人那样会无端殴打陌生人或抢劫路人。当意大利人来到美国时，美国的有组织犯罪多数是爱尔兰人和犹太人——《纽约黑帮》和《美国往事》里演的那些帮会。阿尔·卡彭和卢西亚诺都属于第二代移民，而美籍意大利人的有组织犯罪主要发生在第二代移民身上。意大利群体中有一个特殊现象，就是意大利女人不会去做妓女。这可能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哈佛客栈斗殴」事件中，为什么加卢西奥会那么愤怒，卢西亚诺为什么会站在加卢西奥这一边。阿尔·卡彭在布鲁克林的海军街（Navy Street）长大，那里是纽约最大的意大利人聚居区中心。阿尔·卡彭五岁就开始上学，他与卢西亚诺都在亚当斯街（Adams Street）的公立第七小学读书，他们的班主任都是同一位穆尔瓦尼小姐（Miss Mulvaney），而且他们两个完全有可能在上学期间打过架，因为在学校里，来自西西里和那不勒斯的意大利孩子总是打架。到十二岁的时候，阿尔·卡彭的成绩都还不错，直到他开始跟小流氓混之后，成绩才降下来。十三岁，他因为殴打教师被开除。后来的事实证明，阿尔·卡彭不但有勇有谋，而且天生具备经商的远见卓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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