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把梦想记忆投射到李小龙身上
最近的香港,突然被一个巨大的纪念仪式所笼罩。“武·艺·人生——— 李小龙”大型系列展览于7月20日在香港文化博物馆开幕,这一为期5年的展览把李小龙的人生轨迹全面打包。600多件文物——— 李小龙个人用品、戏服、藏书、训练设备、个人文字作品,立体地呈现了李小龙个人、电影、功夫及文化现象的多个方面。但这个“纪念仪式”并不仅仅局限于博物馆内,香港人对李小龙的自发“纪念”,正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李小龙海报、印有李小龙logo的玩具和文具一时成为市面的热销之物;香港武侠片的动作设计依稀可见“截拳道”的影子;依然活跃的李小龙会、星光大道上唯一的李小龙塑像,都在延续着港人对李小龙的记忆,使那些错过了李小龙最红时代的“80后”、“90后”影迷能够接力这一截拳道宗师的尚武精神。透过展览以及正在发酵中的“李小龙热”,人们是否可以窥见,已经成为文化符号的李小龙是如何在当代香港人心目中发挥“精神图腾”的作用的?在更新换代速度迅猛的香港娱乐圈,李小龙何以在逝世40年后依然不断孵育庞大的粉丝阵容?
李小龙遗物呈上“截拳道”鼻祖鲜为人知的温情细节
李小龙或许从来也未曾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被摆上博物馆,被各种展架、视频及镁光灯全方位对焦、定格,用一种“展览”的特殊方式进行纪念。而从7月20日起,每天前往香港文化博物馆二楼展厅进行“缅怀”的人群,都是“武·艺·人生———李小龙”展忠实的票房贡献者,而这样人气爆棚的画面,估计还要持续5年。
850平方米、泛着金黄色泽的展厅,如同一个巨大的藏宝区,把李小龙的600多件珍贵遗物收罗其中。电影《死亡游戏》中李小龙的黄色戏服,练武时的双截棍、训练器械以及当时的电影海报,都在呈上李小龙生命中最后阶段的剪影;而李小龙的童年旧照、亲笔书信、上学时的花名册成绩单以及他亲笔绘画的动作构思图,则临摹、还原了他一生的轨迹;而李小龙给妻子寄托相思的家书,诗作《漫步华盛顿湖畔》,以及在《我的明确目标》中的鸿鹄之志“要成为首位在美国片酬最高的东方巨星”,则用铮铮之字句,倒映出这位刚强汉子鲜为人知的温情细节。
除了“遗物”外,高度仿真的模型和场馆,似乎也有为李小龙“招魂”的用意,如《精武门》中的道馆、《龙争虎斗》的镜墙,逼真地模拟了昔日影视情景。而展览的设计者又特意为展馆添增“水”元素,展馆的开首和完结均设有水墙,表达李小龙“水无常形、拳无常势”的武法哲学。而高科技美学元素则奉上李小龙真人大小的立体电脑动画,历时三分钟的短片已展现李小龙踢脚、挥拳、舞双节棍和踢沙包等多个武术动作,配以李小龙的招牌叫声,简直有“李小龙翻生”的错觉。
但是,港人对李小龙的怀念,绝不仅仅止步于一次“纪念展”,更大规模的“纪念”,则在生于不同年代的港人心目中延续。迄今为止,香港影视中长盛不衰的武侠因子、英雄情结,以及隔三差五就如同炒冷饭般冒出的“精武门”、“猛龙过江”类武打历史题材,即使被置换成不同的演员、不同的版本,也始终无法抹去李小龙的影子和痕迹。在“李氏精神”的感召下,后来的武打巨星均或多或少地临摹、效仿李小龙的神韵,就连越洋过海、以武扬名海外的职业生涯路线也如出一辙。这个在世界电影史上首次写下“Chinesekongfu”的“唐山大兄”,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名字同时在娱乐和武术两份史簿上闪耀。
李小龙“战神”般的励志色彩,依然鼓舞当代影迷
如果要给香港人评出一些“全民偶像”,那么,李小龙、张国荣、黄家驹、梅艳芳等一定位居前列。
为什么香港星光大道上只有李小龙一位影视名人被制成了真人雕塑,而其他明星却无法“入选”?为什么李小龙逝去多年,后来技法更加炫目的武打巨星依然将其奉若“宗师”和“功夫之皇”?这简直令人费解,李小龙和许多80、90后所生活的年代存在天然的代沟,但“十几二十岁”的年龄段却偏偏占据了他忠实粉丝中的较大比例;李小龙的武打动作和当时的电影特技,用今人的眼光来鉴定,也只能获得“稚嫩”、“落后”、“朴素”之类的评语,但无论娱乐界如何“新人笑,旧人哭”,如何改朝换代新老交替,BRU CE LEE这个名字竟然不曾褪色。
至今仍被公认的是,李小龙毕竟是香港武侠电影“萌芽”状态下最重要的时间坐标,是香港电影开始获得国际认知的首个世界性偶像,包括他扑朔迷离的死因及跌宕的人生传奇,构成了香港娱乐史的悬疑部分,亦是后来者热议的谈资。
鼓舞着当代影迷的,是李小龙身上“战神”一样的励志色彩。香港粉丝蓝育龙谈及自己的偶像时,语调十分激动:“我给你100美元,你敢一个人去美国吗?你19岁时能让一个35岁的外国人拜你为师吗?(李小龙19岁遇到木村武之,木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其魄力所折服而拜在李小龙的门下)你能在23岁时打败一个禅连3届的美国空手道冠军吗?你能在25岁时创立自己的一个武道哲学理论吗?”的确,后来每一个时代的所谓“巨星”,都没有一个能像李小龙那样,每个人生阶段都被戏剧性经历包缠,永远以一种“东方不败”的姿态傲立武林。
香港文化博物馆在回复南都记者的邮件中如是描述:“李小龙是一代武术大师,亦是国际知名的武打巨星,他所拍摄的功夫电影,掀起全球中国功夫热潮,对功夫文化和电影表演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此外,李小龙在个人成长和发展过程中,散发着自强不息、逆境求存、坚毅不懈的意志;李小龙在 电影中饰演的都是代表着刚强正义、挫强扶弱的英雄角色。这种种元素令李小龙成为香港人的骄傲和集体回忆,而李小龙的精神也启发大众从中寻找自我强化和奋进的元素。”
当代香港人用“神坛”“真人玩具”纪念李小龙
香港从来都不乏“追星”传统,一代代的偶像更迭,铁打的粉丝流水的星。快餐化的娱乐时代,一个红上几年的优质偶像已属难得,而如李小龙般“作古越久,粉丝越多”的“逆天”榜样,已经不能用常规的偶像更替规律来解释。在一些香港文化圈人士眼中,香港人对李小龙的迷恋,是因为患上了一种“偶像饥渴症”,在娱乐明星号召力每况愈下的当今时代,李小龙的“还魂”能够得到全民呼应,绝非偶然。
在香港资深影评人“公元1874”看来,香港娱乐产业已经难以再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呼百应”的造星高潮:“高科技的辅助下,如今任何一个普通演员均可涉足‘武打’,武打演出已经是一项不需任何门槛便可参与的项目。”所以,一个很荒谬的现象是,娇滴滴的T W IN S也可以变身为“打女”,性感艳女郎化身超级特工,偶像小生从容饰演豪气大侠。真正“硬桥硬马、拳拳到肉”的武者反而沦落到给商业明星当武打替身,Chinesekongfu也难以在国际影坛中再现震撼效应和惊艳效应。而像李小龙那样,偶像魅力爆棚又武艺拔萃的全能战士,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只有这样“高大全”的偶像,才能被视作全民的精神图腾,掀起大范围的怀旧情结。
迄今,李小龙与香港的影视文化、武侠文化仍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许多香港影片的武打动作设计,仍然是参考李小龙的‘截拳道’套路,而‘李氏眼神’、‘李氏尖吼’等经典表情,则频频再现于甄子丹、成龙等当代武打巨星的面庞上,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一定的承接关系。”香港浸会大学毕业生、资深李小龙粉丝梁世钦说。
香港新界、旺角、上环等地,均有零星武馆分布。它们大多将关公、叶问、李小龙的肖像同时摆上神坛,烧香献果以示供奉。而一些迷信“风水”的地区,亦将截拳道宗师的瞠目表情摆上高堂,以作“镇宅”之用。而运行至今已18年的“李小龙会”,则已成为香港推广“李小龙”文化以及武学、慈善领域的重要组织,接力着BRU CE LEE未完成的尚武使命。
以“李小龙展”为代表的“故去明星周年祭”已成为香港本土重要人文仪式
当然,在香港享受“全民追忆”待遇的明星,还不止李小龙一个。“故去明星周年祭”几乎已经成为香港的一种本土文化仪式。今年4月,全港就发动过一场集纪念会、演唱会、消费潮流于一体的缅怀张国荣的大型系列活动;今年6月,纪念沈殿霞逝世五周年演唱会在红磡体育馆举行;而与李小龙“武艺人生”展几乎同步启动的,还有黄家驹逝世20周年的相关纪念活动———它们,给逝去的偶像献上一个个虔诚的仪式感,也显示出香港追星文化中奇特的“生命人文”。
如果说,正在香港文化博物馆举行的是“大型”的李小龙展,那么香港市面便于近期同步拉开了一个个“小型”版本的李小龙展。李小龙的海报、相关传记又“应景”地成为了香港文具市场的热销之物。还有一些特殊的玩具,如遥控汽车、坦克、塑料剑等男童玩具,也特地以李小龙的肖像为LO G O,还有按照李小龙人身模型做成的玩具飞机和大炮———种种微型玩乐物件拼凑成一个特殊的纪念仪式。李小龙的人文生命,在这里得到了新的延伸。
在深圳雕塑院院长、深圳公共艺术中心总监孙振华看来,香港人对李小龙的“怀念”,实际上是经过情感、想象、个人期望综合“再生产”的人文符号,而不再是有血有肉的李小龙本人,“人们正在重新‘创造’一个李小龙,这些纪念展活动,以及应景推出的与李小龙有关的商业炒作活动,都是这场造神运动的参与力量,他们把梦想、记忆、情感集体投射到李小龙身上,这种臆想,本身就带有一种‘艺术’的因子,因为每个人都在以那个武打巨星为原型,创作自己内心独一无二的精神偶像。”
“把纪念生命的仪式艺术化”,也是孙振华在本次“李小龙展”中感悟出的亮点,“过去,对待逝者往往只有格式化、以默哀为主的追悼会、送别会,但这些‘会’往往肃穆有余,文化含量不足。如今,活跃于香港的‘纪念X X演唱会’、‘纪念X X展览’、‘纪念X X玩具’,则展现了纪念生命的丰富载体和多元化艺术手段,生命纪念仪式的美学指数,也因此而增加了……这种展出方式,也将改变我们撰写人物史的方式,我们可以创作一个艺术化的、立体版本的人物传记,而‘李小龙展’则给出了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