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华歌：流年似水｜名家阅读

作者：廖华歌

来源：《河南日报》

金秋，我第三次踏进这方小院，一时竟有些恍惚，分明是旧地重游，却感觉处处都不太对劲儿，哪儿不对呢？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说是小院，是居住此地者的习惯叫法，小院不小，满院子植满花木，是个挺大的花园。今天来，算是第三次到访了。

几年前春日，我应居住于此的诗人女友之约，初次到访，那惊心之美将我深深攫住，颇觉亦真亦幻。院门口一架虬曲盘绕的紫藤，细枝上一串串花开得极盛，累累垂垂如紫色瀑布倾泻而下，那由浅而深的紫，由淡而浓的香，让人忽然了悟，生活原本不需要什么大智慧，忽略一些忘却一些，铭记一些坚守一些，就很好了。院中水池清澈见底，映着天光云影，令人幻想那花瓣漂浮的水深处，会藏着怎样的神秘？一旁玻璃花房在阳光下闪烁着光泽，轻轻推开门，一只小鸟侧身飞出，它没有鸣叫也未远去，静静站立在院角默然审视着我们。

院西侧有一座小小草庐，顶覆茅草，样貌质朴，却令我留恋。草庐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常见的意象，有独特的文化意蕴。它令我想起陶渊明的《饮酒》、诸葛亮的《出师表》、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以及刘基那“草庐不枉达官车，长日惟消满架书”的清高志趣。

小院中栽种的牡丹、芍药、绣球、海棠、桃花、丁香等，姹紫嫣红，美不胜收！碎石铺就小径两旁地上，有大片叫不出名字的粉红色小花儿，开得热烈而温情。小院给我强烈的梦幻感，仿佛不经意间闯入了什么神仙洞府……

而今秋日重来，却怎么也找不回先前的感觉，小院似乎小了许多，也清寂了许多，甚至还有几许凋零衰败感。虽然池水依旧、草庐仍在、玻璃房如故，但隐约透射着岁月的寂寥和落寞，那些五彩缤纷的花儿们，已不知去向，空留深浅不同的绿叶，在枝头随风飘荡。我在小径上来回踱步，怀想着旧日热闹的盛景，心中生出浓烈的伤愁，为时光流逝，为繁花谢落。

陪伴我的诗人女友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她殷殷询问，我坦陈了怅惘，她温柔笑言：怎么可能呢？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花草树木一样不少，又新栽了紫荆、玫瑰、茶花、月季、橘树、梨树等，只不过季节不同，景致相异罢了。

女诗人说，春天繁花似锦，可当春花完成使命后自然要凋谢的，不然影响果实的生长。到了秋天，枝头沉甸甸的果实才是金秋的重量。她边指着院东两棵被果实压弯了枝梢的红桃还有架子上的豆角、茄子、丝瓜、辣椒、黄瓜边说：这些果实，春天是无法看到的。季节交替，四时轮回，各显其妙，才构成了大自然丰富多彩的画卷。

我的心咯噔一下，醒悟，原来自己是用春天的目光打量秋天的院子。时间在流逝，一日难再晨，草木顺应天时，从不留恋上一季的繁华，而执著于新的成长与成熟，每个季节都有自己的独特风韵。我一味沉湎于过去，忽略、漠视当下的美好，期待记忆中的景象不变，怎能不造成深深的违和感？

风吹木叶飒飒有声，天地一片清音，果香氤氲四溢。我望着女诗人，想起她一路走来的不易，感受到她的生命历程何尝不是与万物同理？初时，她和她的诗都晨露花开般的质朴、纯净，经历一些人事及生活的磨砺后，她的人、诗都有了很大变化，突显出丰盈沉厚的内蕴，她在蜕变、成熟和升华，我不能用一成不变的眼光与感受，看待她和她的诗。

所有的过去只能是过去，此一刻非彼一刻，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生命的每个阶段都不可或缺，都具有独特的价值和意义，值得我们用身心体验、热爱、领悟、珍惜，绝不能用人生的某个阶段衡量、评判或否定另一个阶段，唯有珍爱今天，过好当下……

小院徘徊，我试图寻找一棵蜡梅树，我记得它身旁是一棵女贞树。找到了女贞，蜡梅却已不在，它的位置上，栽着一棵白玉兰。

站在白玉兰跟前，我想着蜡梅树怎么不见了，是遭了不测？还是移栽别处？我默然良久。

几年前一个冬日，我第二次短暂到访这个小院时，在蜡梅树前驻足许久，犹记得它灿灿一树梅花的美好模样，我采下几枚金黄花朵放在温热茶水里，轻啜琥珀色的茶汤，清芬弥漫直透心底，对着蜡梅，我暗暗许了个心愿，期盼能如愿以偿。

凝望着蜡梅去后新栽的白玉兰，我倒又生出满心欢喜。我相信尘世万物，皆有所归，蜡梅树肯定去了它该去的地方。世间所有的生命从一出生，都注定将奔赴同一归宿。只要感知过、经历过、爱过已足够，不必为逝去的过往哀婉叹息，也不必为明天的未知焦虑恐惧。

海德格尔在他的《存在与时间》中，很好地阐释了存在的本质和意义，以及人类如何通过情绪、语言等方式与世界互动。春秋代序，各具其美，美美与共，在时间流转中，万物无不遵循着生住异灭的规律，强求恒常不变，是违背天道物理，学会欣赏生命每个阶段的风景，感悟每个瞬间的美妙，用心体味生命的每一次律动，绽放出属于自己真实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傍晚，我们离开小院时，我回首望去，是另一番的幽静、安谧！心头浮出诗人苏泂的诗句“坐想微风过荷叶，梦成疏雨滴梧桐。”春花秋月，流年似水，如此新与旧、盛与衰、荣与枯、虚幻与真实，都无比美好，都给人以拥抱无限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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