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轮椅的人

　　■文/龚静

　　一大早，那辆轮椅就出现了，老头斜着头坐着，脸色黯黑，胡子和头发是白而硬的，灰乎乎的中山装；推轮椅的人是个瘦小的老汉，藏青色中山装，裤腿常常是一高一低的，留着稀疏的胡子。他们每天出现，上午就在某一处道路拐角，老头眯着眼睛看人，看着看着又闭上了，瘦老人就坐在一旁看报纸。中午大太阳的，轮椅被推到了树荫下或门房旁，老头

歪着头打呼噜，口水淌下来，瘦汉就蹲在一边休息打盹。傍晚呢，他们坐在自家那幢楼前的空地上，看路过的人。

　　每天如此。

　　老头养了一只哈巴狗，全身白卷毛的那种。在老头自己还可以走路的时候，老头把狗放在轮椅里，推着狗散步，狗温驯地缩在轮椅里，瞪着乌眼望周遭，情形就像老父和残弱的小孩。老头的腿脚似乎是不灵便的，走起路来走一步拖一步似的。过了一些日子，老头就和狗一起坐在轮椅上了，手抚摩着小狗，眼睛看着儿童乐园里滑扶梯的顽皮小孩。再后来，狗不见了，老头日复一日地脸色黑下去，随处地在小区里打盹淌口水，天热的中午也要瘦汉推出来，呆在绿荫下，睡觉。衣服乱七八糟地披挂在身上，裤子卷上腿，显然是病了的腿鼓胀着耷拉在轮椅挡板上。

　　就看着老头这样面色黯下去。

　　邻居说那推车的瘦汉是老人的儿子。儿子也老了，退休了，这样天天伴老父。

　　老太的轮椅总是在下午四点钟出现。老太穿着齐整，夏天也披着毛线开衫，一年四季头戴绒线帽，脚穿保暖鞋。推她的妇人不老，五十岁左右的样子。她们互相不说话。老太的眼睛很大，看到人走过，总是满脸微笑渴望说什么的样子。如果你偶尔看着她，就看到她这样对你笑吟吟仿佛认识你似的，心里无端有些难过，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可又忍住了，看着她这么挂着微微笑的神情每天准时在小区里由轮椅载着遛弯。

　　夏日暑气散去的黄昏，轮椅老头和老太一起在门楼口乘凉，他们的男女仆从也围坐在一起聊天，老头老太就是坐着，眼睛或眯或瞪。人到了这样的时候，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人了。

　　一旁的儿童乐园里孩子们的欢叫和父母的叮嘱斥责打破了小区一天的沉静。

　　门楼一侧长着一簇俗名“老来俏”的山麻杆，叶子已然从绿转橙，夕阳里灿烂如血，甚至闪着妖媚。好像那一抹晚霞，太阳落下时的不忍离去。

　　半年以后，老头就去了。老太还是瞪着浑浊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样子，在小区的黄昏里转圈。

　　一天，突闻某楼五层有位老太多年病榻缠绵，去意已定，乘儿女一个闪失，费力爬上阳台，血溅底楼，自尽身亡。

　　希望不是那位轮椅老太吧。黄昏里，看到面熟的老人，慢慢踱着，拖着脚步也好，坐着轮椅也罢，天色似乎温柔了起来，缓缓地，才沉入黛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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