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直播间拉了一年板胡后，他们在农村盖了三层的新房

在河南滑县，“小胡子”上官连朋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他拉板胡40年了，以前县豫剧团有演出会叫他，乡亲们婚丧嫁娶也少不了他，他与板胡形影不离，《猪八戒娶亲》《朝阳沟》信手拈来。

与身处“庙堂之高”的演奏家不同，从小生活在“江湖之远”的连朋，从不被条条框框限制，音乐是什么样，他的身体与神态就是什么样，高亢时身体如万马奔腾般起伏，低沉时又如平湖秋水般静默。

外放的表演方式让他在河南当地颇受欢迎，搬到抖音上，同样收获了大批拥趸。他与儿子上官贺威组成了“小胡子小胖墩”组合，才三年多，就在抖音上聚集了73万粉丝。没有线下演出的夜晚，他们就在直播间“吹拉弹唱”，过去一年多，他们用直播间打赏的收入盖了三层的新房，吃穿用度也终于松泛了些。他们的故事，无关传承国粹、弘扬文化这样的宏大叙事，只关乎普通人的油盐酱醋、烟火人生。

“拉板胡是死工资，没啥出息”

板胡是豫剧的主弦。起初，“小胡子”连朋开始学板胡，本就是为了谋生。他生于1965年，父亲是乡村音乐教师，常教唱抗战歌曲《松花江上》。当时家里穷，一天只能吃两顿红薯干窝窝头。那时读书未必有出路，但学一门乐器一定能糊口，中原地区多庙会，婚丧嫁娶都有请乐队的习惯。连朋上学、割草，每天睡前再练几十分钟板胡。

民间艺人的演出环境不比能遮风挡雨的剧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多恶劣的天气都得适应。为了扛热，连朋顶着大太阳练，为了冬天在室外手不被冻僵，顶着大风练，这些事都没诀窍，“就是咬着牙死练”。练到17岁，连朋开始登台演出，那时交通不便，除了偶尔去50公里外的地方，演出半径多在20公里以内。“也没什么难忘的故事，反正就挺累人的。每天坐在28大杠上跑这跑那，屁股墩儿都烂了。”不过那时艺人少，竞争不激烈，每年除了夏天，9个月都是旺季，连朋每场收个2块5块，赚得不错，“干劲也挺大”。

贺威小时候也喜欢父亲的职业，因为他回家总会捎点酒席上的肉。“要不怎么能吃得这么胖？”在抖音账号里，贺威就是那个“小胖墩”。之前擅长自媒体运营的朋友建议他对外宣称和“小胡子”是叔侄，这样“更容易火”。但现在直播间的粉丝都很热情，贺威觉得没必要再隐藏。贺威小时候爱吃，慢慢长大，却越来越看不上父亲的职业。“板胡听腻了，也有了攀比心。演出的活儿虽然没有赊账，但是是死工资，没啥出息。”贺威觉得做生意才有前途，所以初中毕业就开始在外闯荡。

他做过很多事，水果运输、汽车修理，还承包过工地工程和矿山设备，十三年时间，他都处在创业、挫折、还债、再创业的循环中，“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挣到什么钱，还欠了一屁股债。”2016年，朋友说做婚庆公司能赚钱，你父亲又能演艺，为什么不试试呢？就这样，贺威在县城租了个门面。

生活会好起来吗？父子俩都不知道。

“喜怒哀乐，都是用心在演”

为了帮贺威还债，那些年连朋也没能攒到钱。演出费涨到120块的时候买了辆摩托车，但还是挡不住刮风下雨，后来涨到200多，他终于狠下心买了辆两万多的奇瑞QQ。“高兴坏了！跑得比摩托车快，还是汽车好！”

只是连朋一直没钱盖新楼，周围一圈邻居都是新房，只有他住的还是农村的瓦房。之前县里的豫剧团常请他演出，还提出过收编，但那挣得比自己接活儿还少，连朋就没去。

贺威回家开婚庆公司，父子俩顺理成章组成了核心团队。交通状况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但连朋赚的还是辛苦钱。有次演出，突降大雪，舞台都被压塌了，父子俩还得赶场，没法开车，只能步行。“红白喜事都是风雨无阻的事，定好了时间你必须到场，没法开车那不是理由，你得自己想办法。”贺威说，那几年东奔西跑，赚点钱又添新设备，到头来也没能真正改善什么。

2020年2月，贺威开始帮父亲做抖音账号。起先只是为了分享生活，直到去年，发现越来越多民间艺人靠抖音赚到了钱，父子俩才开始认真经营账号。连朋是八字胡，有次演出时，粉丝给他取了“小胡子”的绰号，父子俩觉得贴切，便一直沿用了下来。

“小胡子”演奏时激情澎湃，表情、动作沉浸夸张，尤其是旋律进入高潮时，琴弦越拉越急，就像起火了一样。这样自我陶醉和接地气的风格很快火了，有粉丝夸“小胡子”如醉如痴，是民间高人，可也有人觉得他哗众取宠，过于刻意。

起先看到恶评时，连朋非常生气，从艺几十年都没遇到过这些非议，有好几次，他气得把琴都砸了。“他就是认真、投入，很负责地在对待他的工作。”为给“小胡子”配解说，已经在账号里变成“小胖墩”的贺威说，自他记事起，父亲就是这样的表现力，“如果只是当个活儿，演一场拿多少钱，应付了事就行了，但我父亲不是，喜怒哀乐、逍遥自在，都是用心在演奏。”在贺威看来，民间演出和阳春白雪的剧场不同，假如演员无法带动现场气氛，那节目就“白办了，到哪儿都不受欢迎”。

这样的经验移植到抖音直播间，“小胡子”又火了。去年2月开始在直播间演出后，账号如同添了一把柴，高峰期同时在线人数有三万多，即便现在数据有所回落，也一直稳定在一万左右。“父亲看到了效果和收益，慢慢地也就能接受这件事了。”

“腰板挺直了”

抖音直播打赏为“小胡子”和“小胖墩”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经济回报。以前“小胡子”每年的收入至多十五六万，但去年光在直播间就赚了四十万。流量最好的一天，有个粉丝连续刷“嘉年华”，弄到“小胡子”都不好意思了，说“你再刷我们就下播了”。

“小胡子”平时节俭惯了，“爱喝二两酒，抽点小烟”，除此以外再无其它消费，就连傍身的板胡也不过一千来块。几年前奇瑞QQ又换成吉利后，他最大的愿望就只剩下老屋翻修。

“去年还想盖房子怎么也得七八十万，今年就不那么为难地把房子给盖了，全是抖音上挣的。”瓦房换成了带小花园的三层“小别墅”，贺威说，这称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除了直接收益，抖音也扩大了“小胡子”的知名度。原先只是在滑县当地有名，现在则是全网皆知了。今年8月初，“小胡子小胖墩”在山西庙会演出，还接到了来自广东的邀约。“我很意外，心想广东能听懂咱们河南特色的东西吗？他们说就喜欢‘小胡子’老师这劲儿，随便演一个《猪八戒背媳妇》或者什么节目，都行。”演出范围辐射到了福建、上海、秦皇岛，演出费也水涨船高。以前小团队出去演出，每场价格在3000元左右，现在有“小胡子”震场，起步价就是9600。“都没时间想别的，整天都是演出单子。”

不过即便如此，父子俩也没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他们深知普通人的苦与乐。去年做直播不久，有个粉丝刷了一百多块钱的礼物，说这是自己挣的。“小胖墩”点进他的主页一看，发现不是什么开豪车的老板，就是一个家在山西农村、重疾缠身的病人。为了满足粉丝愿望，父子俩当即决定垫付路费，从河南赶300公里到山西。“没想到你们真的会来。”对方很激动。“小胡子”拉了四十分钟的琴，又和他聊了会儿家常，小胖墩说：“大家心里很沉重，但是上有老下有小，能帮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与父亲一同工作的这些年，“小胖墩”也从一个好高骛远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踏实、稳重的“合伙人”。他不再做一夜暴富的美梦，而是学会了像父亲一样日复一日的坚守。他也开始用心学板胡，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父亲吃过的苦，他决心再吃一遍。做民间艺人，哪还是一件没有出息的事呢？贺威说，现在腰板挺直了，他为父亲骄傲。

编辑 龚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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