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临王文娟：艺术人生里的相濡以沫情

提起孙道临，老一辈观众准能想起《渡江侦察记》里那个眼神锐利的李连长；说到王文娟，越剧迷们必然会哼两句《红楼梦》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唱段。这对艺术伉俪，用一生诠释了什么是“戏比天大，情比金坚”。

先说孙道临，这位被周总理夸“德艺双馨”的表演艺术家，演过《永不消逝的电波》里机智的李侠，也演过《早春二月》里忧郁的萧涧秋。可谁能想到，这位银幕上的“文人雅士”，年轻时也在上海郊区的盐碱地里扛过铁锹——上世纪60年代，他被下放到奉贤农村五七干校，每天和老乡们一起改造盐碱地，插秧插得手指起泡，挖莲藕沾得浑身泥，大太阳底下扛着铁锹放水，脸晒得脱了层皮，活像个“非洲兄弟”。同去的王文娟在文化干校也不轻松，手上磨出老茧，可两口子再苦再累，总爱鸿雁传书——孙道临在信里写“今天挖到条大莲藕，要是你在，准能熬碗甜汤”，王文娟回信说“外婆寄了点梅干菜，等你回来下面条”。那些沾着泥土味的信纸，成了特殊年代里最温暖的慰藉。

要说这对夫妻的缘分，还得从“相亲”说起。上世纪50年代末，黄宗江牵线搭桥，说“宝哥哥”孙道临想见见“林黛玉”王文娟。两人第一次见面，在黄宗江住的招待所里，孙道临穿着蓝布列宁装，王文娟裹着素净的蓝布衫，面对面坐了半下午，愣是没说上几句热乎话。倒是从招待所出来，孙道临送王文娟回家，一路走一路看梧桐叶打旋儿，王文娟红着脸说“我看过你演的《梁祝》”，孙道临挠头笑“我也看过你演的《红楼梦》”。就这么着，两人越处越投缘，可好事多磨——组织上先是担心孙道临的地下党经历影响婚姻，后来又因《红楼梦》拍摄进度，让王文娟“先拍完黛玉焚稿再结婚”。导演岑范急得直搓手：“文娟啊，这戏里的泪还没流够，可别急着披婚纱！”直到1962年，周总理在北京接见他们，拉着王文娟的手说“道临是个好同志”，两人才终于领了证，在庐山度了回蜜月。

婚后日子过得清苦却温馨。孙道临住淮海西路的老房子，早上舞剑练功，给妻子熬粥；王文娟演完《红楼梦》，回家能吃到丈夫剥好的菱角。王文娟排《葬花》总嫌动作碎，孙道临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后台，说“动作要跟着心走，你瞧这花瓣落得多慢，愁绪也得慢慢渗”。最逗的是孙道临那件深绿夹克，王文娟在香港给他买的，他穿了十多年，袖口磨得起球，偏不肯扔：“这是文娟买给我的，穿着得劲。”王文娟听了，偷偷抹眼泪——她哪里知道，丈夫是舍不得花钱。

到了80年代，俩老艺术家竟玩起“下海”。孙道临办华夏影业，王文娟开九九文艺公司，本想着拍《三国梦》《孟丽君》，结果碰了一鼻子灰。孙道临骑着掉了漆的加重自行车满上海跑，活像个卖自行车的老大爷。有回拉投资，为了套近乎，他硬灌了半斤白酒，醉得扶墙走，回家路上直犯嘀咕：“我堂堂电影明星，咋混成要饭的了？”王文娟心疼，劝他买辆新车，他梗着脖子说：“新旧有啥区别？能骑就行！”最惨的是拍《继母》，文艺片投资小，票房更惨，全国就卖了60个拷贝，广东最多订10个。王文娟想拍越剧电视剧《孟丽君》，找了两家公司都被毁约，最后还是靠俩戏迷凑了点钱，加上卖了家里的老相机，才勉强开机。70岁的王文娟演17岁孟丽君，跪在地上唱“恳求太后宽恕”，一跪就是13遍，膝盖肿得走不了路，工作人员背她回招待所，她倒乐呵：“这戏要是成了，我这把老骨头也算没白熬。”

命运最残酷的是2005年。孙道临突然得了三叉神经痛，疼起来像有人拿针戳脸，记忆力也跟着溜了。上影厂老同事来看他，他盯着人家直犯愣；可王文娟端碗粥过来，他马上笑了：“文娟，粥里放糖没？”女儿在德国定居，王文娟一个人守着病房，每天给丈夫洗头、刮胡子，隔三天洗回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有回孙道临清醒会儿，拉着她的手说：“你头发又白了。”王文娟掉眼泪：“白了好，显得年轻。”2007年冬天，孙道临在睡梦中心脏病发作，走时手里还攥着王文娟的手。他穿的那身西装，是王文娟特意挑的，熨得笔挺。

王文娟硬是撑着，把丈夫的后事办得体体面面。送别那天，她穿了件蓝布褂子——孙道临生前总说“别穿黑的，怪沉闷”。之后14年，她住在老房子里，练功、教学生，书柜里还摆着孙道临的照片、爱听的唱片。2021年清明，95岁的她坐在丈夫墓前，轻声问：“道临，我要是去了，你还能认出我吗？”没人回答，只有春风掠过墓碑前的白菊。8月，她带着一生的牵挂走了，终于能在另一个世界，和那个总说“文娟，粥里放糖没”的人，再续前缘。

有人说，他们的爱情像杯陈酿的龙井，初尝清淡，细品回甘。从青春年少的鸿雁传书，到暮年的病榻相守，孙道临和王文娟用一生的时间证明：最好的爱情，从来不是惊心动魄的传奇，而是藏在柴米油盐里的细水长流，是病痛中依然紧握的双手，是离世后依然在记忆里重逢的温暖。就像王文娟演了一辈子的林黛玉，戏里是“质本洁来还洁去”，戏外却等来了属于自己的“宝玉”——不是别人，是那个陪她走过风雨、护她周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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