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因何而起：郑毅落选，为何引发舆论危机？

国家队选人的事，回回都有或多或少的争议，但球迷总体可以尊重中国篮协和教练组的专业判断，从没有哪一次像三人篮球奥运名单一样，引发如此高的反对声浪，中国三人篮球官方微博被愤怒的球迷“攻陷”，甚至闹到中国篮协被举报的境地。此次的争议有很多，而最核心的争议，莫过于郑毅的落选。

郑毅何许人也？这里有必要给不熟悉三人篮球的读者做个简单科普。

简言之，“除了易建联，周琦、郭艾伦、王哲林谁是第一人？郑毅属于周、郭、王的范畴。”一位三篮资深从业者告诉我。事实上，在今年6月初之前的大约两年时间里，郑毅一直高居我国男子三人篮球积分榜第一位，当然这里边有新冠疫情期间FIBA积分榜一度停更的缘故，但其在三篮领域的地位不言而喻，他说第二，恐怕很难有人能称第一。

2019年亚洲杯，中国队勇夺季军（半决赛里输给澳大利亚），郑毅就是绝对主力，同年的世界杯，他也是作为主力出战。并且，他很早就开始担任国家三篮男队的队长，若非深得队友信任，他不可能在这个位置呆如此之久。再往前算，他是CUBA华侨大学男篮核心，2018年华侨重返全国四强的关键人物，曾经很有希望成为华侨队史首个CBA球员，但因为三篮的缘故，大学最后一年放弃了五人篮球，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国家三篮男队的训练和比赛。

从身体天赋来说，他身高1米98，体重100公斤，身体强壮，是天生的三篮坯子。从技术水平来说，他攻防俱佳，进攻手段多样，能里能外，更为关键的是，他有着三篮赛场上出众的持球能力，这在节奏快、强对抗、更重视小配合的三篮赛场，非常吃香。可就是这么一位劳苦功高的队员，却在最后时刻无缘6人大名单，而他不久之前，刚在上海、张家港两站集训赛当中，打出仅次于胡金秋的表现……

舆论场的义愤，正是来源于此。如果你仍然不能理解，请接着往下读。

三人篮球历史悠久，但正式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是在2017年6月，这也就意味着一下子多出来两枚金牌。我国作为篮球大国，自然不能落后，然而最优秀的运动员都在CBA，根本无暇参加各种积分赛事，也很难参加国家队的长期集训，所以，我国三篮近几年一直是草根选手挑大梁。2018年亚运会，曾冰强、黄文威、肖海亮、陈功击败韩国的职业选手夺冠，一时传为美谈。

也正是靠着草根大军的戮力同心和人海战术，我国才在2019年以积分世界第三的身份，获得直通东京奥运的资格，郑毅作为当时的中国第一，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不过这里我有一说一，直通奥运的军功章里，还有积分榜前100的另外99人所做的贡献，各位球迷不宜为了给郑毅申冤，就过分夸大他的贡献——我想，他也不需要这样的夸大，他需要的是与其能力和贡献相匹配的尊重。

按照正常的发展轨迹，郑毅起码可以锁定一个奥运会参赛名额，这也是他的梦想所在，三年时间扎在国家集训队，每周五天半的高强度训练，每天5-6小时的汗水挥洒，他等的就是奥运会上身披国服为国出战的那一刻。

可是，奥运会的情况，跟之前他参加的国际赛事不一样，因为它重要性实在太高，而且五人男篮溃退的中国篮球，亟需通过三篮提振士气。趁着世界篮球强国普遍还没有重视这个项目，赶紧创个历史，等它们醒过味来，再想出头就难了。取得成绩最方便快捷的办法是什么？那就是把五人篮球的顶尖运动员引进来。广厦内线核心胡金秋是第一个，上赛季的最具进步球员高诗岩是第二个。

奥运会报名规则，也允许这样操作。根据规定，每队大名单有6人，4名正选，2名候补（以备不时之需，据说候补不去东京）。4名正选当中，至多有2名不在本国积分榜前10的球员——也可以一个都没有——你可以把这当作给五篮球员参赛预备下的口子，2名候补必须都得是本国积分榜前10的球员，这其实是对真正参与三篮运动的优秀球员的保护。顺着上一段的逻辑，确保成绩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规则允许的这2个非积分榜前10的名额，全部利用起来。

顶尖五人运动员“空降”奥运名单，于情于理，我可以理解，因为兹事体大，所捍卫的乃是国家荣誉。三篮不是谁的自留地，规则允许范围内，凭实力说话，谁走谁留，都很正常。真正值得商榷的，是选拔的标准和功臣离队的方式，这才是球迷愤怒的根源。

男队前前后后共有10人参加集训，其中丁彦雨航、胡金秋、郭瀚宇、赵率舟以及最后加入的高诗岩，他们5人不在积分榜前10，要共同争夺两个名额。胡金秋的入选最无争议，他在CBA赛场名声在外，这倒还是其次，关键是他用上海、张家港两站集训赛合砍111分（两站总分均为赛会第2）、命中率接近8成的超班表现，证明了他在三篮领域同样好使。

丁彦雨航的早早离队，能够预料，他刚从长达三年的大伤里复出，表现虽然还可以，但恐怕他的身体还是很难担负起奥运作战的重任。郭瀚宇虽然勇悍且在三篮界素有威名，但毕竟是纯草根出身，没有大赛经验，注定也只是个过客。接下来，剩下赵率舟和高诗岩，按照中国篮协内部所说的“同位置PK”原则，赵率舟、高诗岩属于纯粹的有球人，是直接竞争关系。

但问题在于，高诗岩在两站集训赛的表现，实在是不给力，尽管他刚刚入选五篮国家集训队，还是CBA联盟上赛季抢断榜第二的悍将，但归根结底，三篮和五篮，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运动，方方面面都有区别，再加上进队时间短，所以他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应，在张家港站的4场比赛里，有两场得分挂零，场均1.8分，合计23中6。

彼时，距离三篮男队奥运首秀不过34天而已，教练组和中国篮协，选择了信任。其实也容易理解，高诗岩在五人篮球领域达到的成就，是赵率舟所无法比拟的，这俩人放在一块儿，哪怕前者一时失常，教练也会选择前者，在NBA，这被称作“对明星球员的信任”，正如我的一位三篮专家朋友告诉我的：“（高诗岩）水平摆在那儿呢。”

不过，这样的选人，却给高诗岩招来了无妄之灾，网上对他也颇有质疑之声，说句实在话，高诗岩可太冤枉了，他也不过是在执行更高层的决定，总不能为了保全清誉拒绝为国出战吧？大家在伸张正义的时候，切勿误伤无辜。

接下来，5个积分前10的球员，李浩南、颜鹏、郑毅、刘恒驿、陈培东（按当下积分由高到低排序），要去争夺剩下的4个名额（含两个候选），结果唯一出局的，是刚从积分榜第1掉下来没多久的郑毅，他甚至连一个候补的名额也没捞到。因为三篮集训队刻意保持低调，我们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只能从两站集训赛推断备战状态。

上海站，郑毅9场比赛拿到46分，在集训队内，总得分仅次于郭瀚宇、胡金秋，命中率达50%；苏州站，郑毅5场比赛拿到30分，在集训队内，总得分仅次于胡金秋，命中率达到56.1%。整个集训队，除了胡金秋能稳压他一头，再没有第二个人。

“比赛而言，（郑毅）算是最稳定，防守也好。”一位落选的集训队员告诉我。而中国篮协有关人士给我的答复是：“综合衡量后，他（指郑毅）的确距奥运水平还有一定差距。”好吧，教练组或许可以看到更多的维度，“教练选择”从来都不是绝对客观的事情，但如果比赛水平说明不了问题，还有什么能说明问题呢？

所以，如果说赵率舟落选还勉强能讲得通的话，郑毅的落选，怎么都讲不通。

而凑巧，网上又有传言说，奥运名单里的球员都会在为自己所在省份加上一块全运会金牌，再后来，有人推翻了这种说法，表示这些球员不是直接获得金牌，而是获得参加全运会决赛的机会。而我查阅去年体育总局办公厅发布的《“十四运”竞赛规程总则的补充通知》，却完全被整懵了，“参加办法”当中的确有输送单位联合组队的说法，但奖励办法却语焉不详。

就连中国篮协内部人士也莫衷一是，“版本太多，过些日子（体育）总局会有个细则，包括联合组队的细节。”一位篮协工作人员告诉我，“郑毅的落选，跟这些没有一毛钱关系。”

或许的确如他所说，“没有一毛钱关系”，但目前在纷繁芜杂的信息中可以肯定的是，奥运参赛名单，是跟全运会奖牌挂钩的。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我国体育史上，从来不乏因全运会而产生的平衡和博弈，地方体育局“做工作”也时有发生，因此，这样的“挂钩”难免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三篮奥运名单的产生，不是纯竞技向的选拔，而是平衡和博弈的结果。

尽管我也愿意相信郑毅的落选只是出于竞技水平和阵容组合的考虑，但我实在很难说服自己和广大球迷。

而且，从阵容构成的角度来看，现在三篮男队真的完全合理吗？就打法而言，胡金秋是纯粹的无球人，李浩南和颜鹏大部分时间都在打无球，阵容里唯一的有球人就是高诗岩，他一旦下场休息，场上缺一个靠谱的持球点。兼具有球、无球打法的郑毅，本来是那个“万金油”式的人物，但现在没有他了……

即便抛开一切跟竞技相关的东西，仅从人情来看，郑毅的落选也充满了悲剧色彩，足以唤起球迷们的共情。如前文所说，他抛弃了在五人赛场的一切投身三篮，收获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五篮国家队的成员们落选了，大不了回联赛重整旗鼓，而郑毅呢，他没有俱乐部，他的全部三年时光都在国家集训队。哪怕再伤心再难过，他也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没有一个角落可供他退却。

即便是要鸟尽弓藏，可否给这把弓一个有诚意的、令人心服口服的告别？

同理，还有赵率舟，2020-2021赛季开始前，他接到中国篮协的征调，放弃了整个CBA赛季，潜心三篮训练，这个赛季，他在俱乐部的工资、奖金停发，只有中国篮协发放的训练补助。如果他知道奥运前夕，会有履历更好的CBA球员来顶替他，他当初还会放弃一整个赛季吗？有时为了集体荣誉，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就像备飞的试飞员，但这种牺牲应该更有意义和尊严。

集训队，注定会有人离开，可没有哪一次的离开，会叫如此多的人心生寒意，如果眼见的都不能为实，那还有什么不能堕向虚无？两难全的事情很多，球迷们或许掌握的信息也不够支撑他们做出准确的判断，但广大群众的常识应当被重视，民心不可不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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